第54章 送你回家
镇定剂如同大团大团深灰色的浓雾，笼罩在大脑神经的每一个细枝末节。
南薰用力地想醒过来，却在这片深重的霾影中迷失了方向。
梦境中的她跑得精疲力竭，却仍然找不到现实的入口在哪里。
好像听到有人在说话。
“走吧走吧，我看她睡得正香呢！等她醒来那要到什么时候了，我可没这个耐心在这守一个乡巴佬睡觉！”
这是马克的声音吗？
“你看到没有，楼下全是流着臭汗的赌客和醉鬼，你用屁股都能猜到，把她一个人留在这会发生什么。”
是芭芭拉在说话吗？
马克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愠怒，“我管她会发生什么！”
“我们已经很对不起她了，不能再把她丢在这不管！”
芭芭拉身上的魔鬼好像已经消失了，她又重新变回了天使。
虽然脑中依旧是一片混沌，但是南薰知道，循着这两人的声音轨迹走，就一定可以走出这片迷雾森森的梦境。
“我不管，我要走了，洛芙小姐还在等我呢！”
南薰听见马克起身时，衣服褶皱的响动和椅子在地面的摩擦声。
“你站住！”
芭芭拉突然一声高吼。
南薰顿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意识恢复的一刹那，头痛欲裂。
马克回头，看见躺在病床上的南薰已睁开双眼，于是一个跨步走到她面前，耸动了一下眉毛。
“哈！你这臭羊巴羔子，还知道要醒过来啊，我还以为你永远都醒不过来了呢！”
芭芭拉狠狠推开马克，趴在南薰跟前，轻声细语道：“南薰，对不起，我知道你现在很不舒服，也很恨我，你心里有气不必闷着，我就在这里，你骂我也好打我也好，我都可以接受。”
南薰的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她怔怔地望着眼前这张天使面孔。
脑海中，那个拿着针头的魔鬼挥之不去。
她简直无法想象，刚才处于深度昏睡状态中的自己，是如何像菜板上的肉一样被她攫取脉管中的血液。
“哎呀，求人惩罚还扮成一脸楚楚可怜样，我都看不下去了。”
马克斜睨着趴在床边的芭芭拉，脸上露出一丝鄙夷的笑意。
“行了，你倒是别装了，你要真是那么有良心的话，刚才也不会一个劲儿地叫医生‘多抽点都抽点，她挺得住’，你以为你在这里假惺惺地装个无辜，这个臭羊巴羔子就会原谅你？你别自以为是了！”
芭芭拉的脸顿时气成了酱紫色。
她猛地转过头，狠狠地瞪着马克。
马克眉梢一挑，“难道我说错了吗？你是我女儿，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清楚吗？”
芭芭拉的心底突然被笼上一层苍凉。
对于从未感受过父爱的缺憾，她早已释然。但是，在这种时候，他身为父亲，为什么还要来拆自己的台？
“你这么看着我干嘛？”
马克龇牙咧嘴地对着芭芭拉道：“要送她回家，就最好动作麻利一点，这次竞选税务总使，我还有好多个官员没去拜访，洛芙小姐还等着我一起呢！你瞧，我忙着呢，没工夫看你在这演戏！”
芭芭拉听得一阵胸闷，她的喉咙里卡了好多恶毒的词语，真想对着马克一吐为快。
但是这么丑陋不堪的场面，她怎么能让南薰瞧见呢？
无奈之下，还是忍了回去。
南薰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脑袋突然一阵眩晕，潜伏在手脚冰凉处的酥麻感也瞬间复位。
芭芭拉赶忙上去将她扶住。
“南薰，我现在就送你回家，好吗？”
多么温馨的话语，多么柔软的语调。
却不过一句台词而已。
既然只是一句台词，当然就没有必要答复。
所以南薰连看都没看芭芭拉一眼，弯腰穿好鞋后，就扶着墙壁踉踉跄跄地朝诊室门口走去。
短短几步路，对此时的南薰来说却走得异常艰难。
她必须努力保持身体平稳，因为一个颠簸就会引发大脑眩晕，可是她又不能太过用力，因为大脑神经一旦绷紧，又会引来一阵刺痛。
“来，我扶你。”
芭芭拉跟上来，双手扶住南薰的胳膊。
南薰没有抗拒，但依旧将身体的重心支在墙壁上，游移在墙面上的双手时不时会触到沾满尘垢的蛛网或者惊动藏在暗处的蝙蝠。
走到楼道口，污秽的小巷再次映进了南薰下垂的眼帘。
对面的街道上，一个形容枯槁的男子正颤颤巍巍地将手里的烟卷送进口中，痛苦的表情随即转变成无比享受的模样。
眼下的这一切都是如此的不堪入目。
南薰却一点也不嫌脏了。
自己的血液已经被诊所的那根针头弄脏了，如果真的被感染上了艾滋病毒，那么自己有什么资格嫌恶这里的一切呢？
“臭羊巴羔子！还得送你回去，真是的！”
马克不屑地瞟了一眼南薰，然后甩掉烟头，拉开了驾驶位旁边的车门。
南薰用充满恨意的目光回敬了他一眼，马克使劲将车门一摔，气势汹汹地朝她走过来。
“你还敢瞪我，好，你有种，有种你别坐我的车回去啊！有种你就待在这里别走了，看看就你这副臭羊巴羔样，有没有哪家妓院愿意收留你！”
“够了！马克！”
芭芭拉居然对父亲直呼其名，“你不是还要去跟你的洛芙小姐约会吗？那还不快点先送南薰回去！”
其实马克说得挺对，有种别坐他的车回去。
南薰也多么想一把推开芭芭拉，扭头就走，再也不要看到她们。
可是，她现在虚弱不堪，身无分文，连这里是哪都不知道，她一个人能走到哪里去？
“南薰，你别理他，他就是个痞子。”
芭芭拉小心翼翼地将南薰扶上车。
虽然车里并不整洁，而且还散发着难闻的气味，但南薰疲惫的身躯还是被柔软的座椅降服了，她真的害怕马克会把自己拖出车厢。
“谢谢你。”她眼神恍惚道。
芭芭拉表情一怔。
半晌，才讪讪地回应，“我这样对你，你怎么……还谢谢我？”
“你还可以把事情做得再绝一点，但是你没有，所以谢谢你。”
南薰觉得自己的自尊心已被扭曲得面目全非。
芭芭拉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