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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怨妇塔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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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着走廊上儿子渐行渐远的背影,两行清泪自塔塔眼眶汩汩而下,她跪坐在地板上伛身埋首,双臂直直地撑在墙角处的一个矮脚木柜上。

    木柜之上放着一张报纸,塔塔按着它,手指向里蜷缩。

    那张报纸被揉进了掌心,她紧紧地攥着拳头,仿佛那张报纸是有生命的,她要掐断它的呼吸。

    那是上个月的晚报,报纸上的一则新闻直戳她的痛处。

    莫氏旗下珠宝公司的新品发布会上,有记者向莫本利提问:“听说今年新款主打的钻戒叫娜瓦蒂娅之心,请问您用前妻的名字来命名它,有考虑过您现任妻子的感受吗?”

    莫本利回答:“不知你有没有听说过中国的一句古话,叫做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

    ——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

    这句炽烈的情话如一只森然的手爪,狠厉地扯去了她用于包裹夫妻关系的最后一块遮羞布。

    那些记者不是华裔,应该不会明白话中深意,可是身为华裔的塔塔怎么可能不明白呢?

    她原本也是这三千弱水里的一泓清流,既然那些有关于娜瓦蒂娅的回忆足以填满他的余生,他又何必将一个自己宿命之外的女子娶进家门呢?

    答案一直掩藏在心底,就像被海面覆盖的岩礁,它存在着,但你最好假装看不见。

    塔塔一直不愿伸手去触摸它,她怕自己羸弱的心接受不了那么丑恶的现实,亦负荷不起那么深痛的懊悔。

    她是矿司长的女儿,自小在幸福优渥的环境中长大,不知人间疾苦,亦不谙人心险恶。所以当莫本利说,令他怦然心动的,只是她的美丽外表和温婉性情时,她信了。

    她的父亲安德诺年轻时也曾在名利场中摸爬滚打,当政敌被他一个个清扫出局,他的自信便如涨满了风的船帆,以为人生从此以后可以按照自己设定的轨道顺风顺水无往不利,所以他信心满满地认为,既然自己已经足够强大,又何必强迫自己的女儿一定要知道人世间还存在着那些肮脏丑恶的勾当呢?

    莫本利追求塔塔的时候,安德诺理所当然地以为,自己的掌上明珠如此晶莹剔透,哪个男人娶了她都会奉若至宝。虽然莫本利当时只是矿产界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老板,而且他前妻娜瓦蒂娅的迷之死因每每被公众议论时,塔塔总是不可避免地受到极具恶意的怀疑和影射。安德诺对莫本利抱有巨大成见,但是没办法,女儿喜欢,他也只好应允了这桩婚事。

    后来,他利用自己的人脉资源,帮助莫本利取得了烟瓷山钻矿的开采权,使他一跃成为矿业界里的大亨。

    但是,成为矿业大亨的莫本利,却把娜瓦蒂娅的相片重新摆在了书房的案头前,而对自己人间相伴的妻子视而不见。

    如果当时她是赤条条地嫁给莫本利,现在即使失去爱情,她也不至于成为一个连自己都不忍直视的怨妇。

    可是,如果她真的一无所有,他又怎么可能娶她呢?

    塔塔清楚地记得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被利用时的那种颠覆感。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她坐在古堡后花园里悠闲地喝着下午茶,随意翻看一本油画册,无意间瞥见里面夹着的一张杰森的作文草稿纸。

    杰森在作文中写道:“自从母亲去世后,爸爸为了能给我一个完整的家,娶了一个他根本不爱的女子到这个家里,我知道他是对我好,但是我不想他因为我而断送了自己幸福,爸爸是个好人,他值得拥有最美好的爱情……”

    她也记得多年前的一天,那是她嫁进莫家的第一个生日,她用粉色的康乃馨和生日蛋糕将房间装点得温馨浪漫,可放学回来看到这一幕的杰森却哭闹着对父亲讲:“爸爸,今天我不想看到康乃馨和生日蛋糕,我不要看到这些!”

    从此,她在莫家便再也没有过过一次生日,只因为,她的生日恰恰是娜瓦蒂娅的忌日。

    莫本利第一次冲她发火时的情形,她也记得,那次是因为她打了杰森,那时培熙刚刚出生不久,她还在坐月子,六岁的杰森好似受了委屈似的愤愤跑进房间来,一把推翻了培熙的婴儿床,望着被摔在地上啼哭不止的婴孩,他也跟着流起了眼泪:“我根本不需要什么弟弟,为什么要给我生个弟弟……”

    寂静的深夜里,那部安装在釉彩锈落地灯饰杆上的电话突然响了,塔塔木然伸手,将话筒扯近耳朵。

    当父亲沙哑透风的嗓音灌入耳朵时,塔塔便有不祥的预感。

    “亲爱的女儿,最近还好吗?”

    安德诺努力用轻松的语调掩饰哽咽,却适得其反,“前几天有个朋友送了我一箱芒果,我知道你最喜欢吃芒果了,想亲自给你送过来,但是最近有身体有点不舒服,我想去疗养院住一阵子,你明天来我这里拿吧!”

    “爸,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塔塔关切地问。

    似乎因为时间有限,安德诺没有回答塔塔的问题,继续以交代的口吻说道,“你明天一定要到我这里来一趟,你母亲的钗头凤放在卧室的床头柜里,你记住一定要把它带走,那是你母亲生前最喜欢的头饰,你以后要替你妈妈好好保管,还有我们家的相册放在我书桌下的柜子里,你也一起带走吧……”

    塔塔惊惧的瞳孔在眼眶里剧烈颤动,心脏如同坠入无底深渊,“爸,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沉默的话筒里传来哑然的哭声。

    “爸,你说话啊!”

    塔塔的心还在坠,还在坠……

    一声重物坠地的巨响震破耳膜后,话筒里便只剩下断断续续的忙音。

    塔塔如泥塑般呆愣在原地,连思考都勇气都没有。

    第二天,东方亮出鱼肚白,电话铃又一次响起来。

    “爸!”

    塔塔赶紧抓过电话。

    “不好意思,莫夫人,”电话里传来斯文而陌生的男声,“我是您父亲的律师,我很抱歉,但是觉得还是必要透露实情,安德诺先生现在已经被警方控制了。”

    “请问……我父亲到底犯了什么罪?”

    “他身为矿司长,却对莫先生当年提交的有关烟瓷钻矿勘测报告里的虚假数据没有提出任何异议……莫夫人,现在情况对安德诺先生很不利,他很有可能会被……判处绞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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