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怪兽先生
门板被强大的推力挟持着朝后面的墙壁狠狠撞过去,仿佛是一袭骇人的雷球滚了进来,肆无忌惮地在屋子里横冲直撞,伴随着一阵阵噼里啪啦的刺耳声响,房间里原本搁置有序的物品散落成一地狼藉。
原来是税务官马克先生大驾光临。
南薰双手紧着衣领,眼睛里的怒意如火星四溅,拼尽全力地用意志平复自己慌乱的心神。
马克经过餐台时,一把将上面的水晶茶壶抓起来,抬起右脚踏在餐台下的椅子上,咕噜咕噜将青柠茶水一饮而尽。
舒舒服服地打一个响嗝之后,“呸”的一声,一颗青柠籽儿从嘴巴里飞出来。
最后还不忘伸展伸展自己的右腿,脚下的椅子“哐当”一声顺势往后倒了下去。
“问你话!你爸呢?我现在可是有急事,我的车半路上抛锚了,我需要借他的车去山上的城堡参加舞会,明白了吗?你爸人呢?车呢?”
马克一边冲着南薰狮吼,一边狠狠地拍击桌子以增强气势。
南薰望着暴跳如雷的马克,这个金发碧眼的家伙俨然一个青面獠牙的怪兽在对着自己咆哮。
是的,她只是定定地望着马克,嘴唇紧抿一动不动,表面看上去平静极了。
然而,她的身体里却打响了一场激烈的战役,她将流亡在灵魂角落里的勇敢重新整合在一起组成革命新军,对着这股以恐惧之名集合在一起的顽固势力火力全开,她发誓,这一刻她绝不畏惧,她只是在等,等勇敢新军将恐惧统统驱逐出境,心跳不再紊乱,四肢不再颤抖,那么重获新生的力量就会化成一把锋利的匕首,笔直地刺进这个怪兽的心脏!
“哑巴!”
“白痴!”
遗憾的是,南薰身体里的那场战役并未结束,马克便骂骂咧咧地转身而去,径直朝楼梯走去。
“喂,乡巴佬,在家吗?我现在急需用你的车,你可别躲在楼上装死!”
马克的右脚刚刚踏上楼梯,一袭黑影便挡住了他额前的光线。
怪兽先生怔愣半秒,缓缓抬起眼睛时,窄巴巴的额头上浮出了几丝褶纹。
“让开!妈的,你是谁啊?”马克嘴角一拧,蛮横的肌肉在脸上剧烈地抽动了一下,他一边勾着脑袋尝试从培熙身边绕过去,一边大声嚷嚷:“庄稼佬,你给我出来!”
少年巍然如山地挺立着,眉峰微微上扬,“上面是主人的卧室,怎么可以随便让一只疯狗上去撒野?”
再次抬起头来时,马克的目光中已经透出狠戾,“你说什么?给我再说一遍。”
少年轻抬起下颌,黑如点漆的眼眸里是凛冽如冰的醒亮,“我再说一遍,你可得竖起耳朵听好了,楼上不是畜兽的活动范围——”
“你——”马克声带猛地一颤,空气中便传来了拳头准备就绪时骨节噼里啪啦的脆响,“我以前还不知道呢,这庄稼佬原来还有个飞扬跋扈的儿子,今个儿既然遇见了,那就让我好好教训教训你!”
毕竟,南薰和培熙都长着一张东方面孔,在这种情况下将他们误认成兄妹也在情理之中。
培熙嘴角牵起一丝别有深意的笑容,“幸会,久闻前辈大名,烦请马克先生不吝赐教!”
马克转过头去环顾四周,当目光与墙角少女直直逼视自己的视线重合时,面部闪过一丝森然的笑意,然后斜斜地歪过脑袋,将脸凑到少年的鼻梁处。
短暂的沉默中,他们各自呼出的气流已然在空气中交锋了。
马克浑浊的鼻息带着一股恶臭,“我还真是搞不懂你们这一家子,不过是种菜的庄稼人而已,却好像总是有一种从天而降的优越感。”
怪兽先生鼻孔扩张、嘴角扭曲下沉的模样的确阴森可怖,他以为自己龇出獠牙就可以慑服面前的少年。
可事情显然不是这样。
马克挥拳而至的瞬间,培熙警惕的目光倏然一亮,半空中便是一个急速扣爪,再来一个劲道十足的翻腕动作,怪兽先生脸上挂满的黑线立刻转化为比杀猪还要凄厉的嚎叫。
怪兽先生腿脚一软,一个趔趄从楼梯上摔了个四脚朝天。
“优越感?”
培熙玩味地淡淡一笑:“并没有,在一只疯狗面前我们根本不需要有什么优越感,我们只想要平静、不被打扰的生活,何况,你这只哈巴狗这么顽劣,会有有钱人喂养你吗?”
一抹羞红如火苗舔舐般爬上了马克的脖颈。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他到现在还没反应过来。怎么的,他这个有着跻身上流社会富贵圈这样伟大理想的人怎么的,就被一个低贱的菜农的儿子欺侮成了这副模样!
但是当下,他可没时间思考这个了,刚才将青柠茶水一通狂饮,现在他觉得自己身体某个部位已经蓄满了代谢的液体,再不想办法解决,就要决堤了……
马克咬着牙挣扎起身,两手抓着裤腰带直奔小木屋西侧的洗手间。
南薰一个箭步跟上去,将马克拦截在洗手间外。
“滚出去!”
南薰扬起下巴冲马克高声一喝,清脆响亮的音色里透露出一种准备就绪的高昂斗志。
马克定睛注视了南薰几秒,他真想好好教训她一番,让她明白人是有尊卑贵贱之分的,向她这样出身低微的女孩怎么可以用不知从哪个地方偷来的优越感来朝自己扬起下巴?
可是他现在的体力已是强弩之末,而且解决内急的事情已经刻不容缓。
马克收回目光的时候,迅速抿抿嘴,“呸”的一声,一口唾沫星子从嘴洞里飞出来,然后夹起尾巴溜之大吉。
南薰只觉得眼前光线一暗,一股浓得化不开的恶臭积滞在每一丝吸进肺里的空气中,湿乎乎的潮腻如同是蛇虫蠕动躯体留下的粘液附在脸上。
培熙连忙抽出纸巾递给南薰,女孩却并没有伸手去接,而是一脸苍白僵硬地站在原地。
直到一阵恶心涌上喉咙,南薰才涨红着脸猛地推开洗手间的门,把脸埋进盥洗池里,冲水不断地搓洗。
“他每次来我家收税的时候,都是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没想到他竟然有这样不堪的一面!”
培熙一边为女孩打抱不平,一边用纸巾轻拭去她脸上的水珠。
“他刚才说什么‘庄稼佬的儿子’,难道他竟不知你是谁?”南薰疑惑道。
培熙双肩一耸,摊摊手:“我跟他并未打过照面,只是远远地看见过,其实他每次来庄园的时候,都是管家在接待他,我爸爸都未必和他打过交道——”
南薰“嘘”地一下将食指竖在唇中央:“你听……”
果然盥洗室窗外传来怪异的响动,南薰拨开百叶窗朝外张望。
“呀!”南薰惊愕地叫出声。
培熙连忙把头凑出去观望,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个在费多面前总是绅士模样的马克先生此时居然会在南薰屋后的小花园里解开裤带小便!
一株兰草被他胡乱地踩在脚下,娇嫩的花瓣沾满泥土,仿佛一个被强暴后绝望而无助的纤弱少女。
南薰知道,爸爸平日里最宝贝那株兰草了,而那株兰草恃宠而骄,要不是园丁希侬拿出年少时代追女朋友的劲儿来对其百般呵护,它才不会那么容易就被打动芳心,吐出鹅黄的嫩蕊朝你温柔微笑呢!
南薰索性扯下挂在排水管道上的扫帚,气冲冲地推门出去。
“你要干嘛?”培熙赶紧将她拦在洗手间的门前。
“能干嘛,打怪兽呀——”南薰咬牙切齿地回答。
培熙脸上温然一笑,紧握少女胳臂的手掌却不自觉的增加了力道:“不可以的,对付怪兽我们得开动智慧的大脑,而不是靠蛮力死拼……”
“那你的意思是?”
“快去拿相机,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