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马车内,许林秀扶着一侧垂眸。
蔺晚衣揭开车帘又朝外探了眼,恰巧跟骑在马背的任青松对视。他落下帘子,对许林秀说道:“适才任都尉没看见我们啊。”
又道:“不过我又将头探出,他瞧见我了。”
就是眼神始终不太友善。
任都尉不太待见他们和许林秀往来已是公认的事情,并非什么秘密。
绍城区内马车驾驶有速度限制,车慢悠悠而平缓的晃着,行人络绎,熙攘喧闹的声音落在耳旁恍然若梦。
蔺晚衣道:“子静,任都尉当真要娶方才那个未婚夫?”
他左右摇头:“听你说他们指腹为婚,但当时都以为他死了,此事还能作数么?且人那么多年没出现……如若照指腹为婚的承诺,不会还要娶人家吧。”
许林秀:“我不知道,但他允诺过我,除了我不会有别人。”
蔺晚衣啧一声:“任家老爷跟老夫人见过他了?”
许林秀似在怔怔:“嗯。”
风透过帘子溜进几丝,香炉中燃了价值不菲的迦木香,香气微醺,养神息心。
但许林秀无端觉得闷热,他扯开一点帘布让风吹到脸上,余光落在后方,没听到其他动静。
蔺晚衣道:“子静,万一……我说万一啊,任老爷坚持让都尉大人应了这门亲事你该如何?”
不论作为挚交或利益上的好友,许林秀外貌和性格看起来虽然温柔,蔺晚衣却觉得对方非常有自己的主见。好友说过的那些为所未闻的新词汇,及所谓的设计风格,都让蔺晚衣刮目相看。
所以蔺晚衣认为许林秀不是顺从的人。
如他所想,许林秀神色顿住,幽幽开口:“若他要尊重承诺跟洛和宁成亲,我会选择离开。”
蔺晚衣:“……哪怕你对他还有感情?”
许林秀:“是,我做不到若无其事地与旁人共享我的爱人。”
蔺晚衣皱眉:“假如有人拿他们有婚约一事同你说道理呢,于情于理,他们都指腹为婚在先……”
许林秀微微一笑:“感情不分先来后到,且任家在洛家身故几年后才同我有了婚约名义,只要不违背道义,他们的指腹为婚在我心里不算规矩。”
蔺晚衣喃喃:“子静,你当真好奇怪。”
可偏偏,他不认为这样奇怪的好友有哪里不对,只要是许林秀做的,他说的话,蔺晚衣听完,等脑子慢慢转过弯,又为好友心惊且佩服。
无数达官显贵一生都追求不了一生一世一双人,大多权门富贵都以风流之名傲然,认为男人此生有诸多红颜为之折腰那是极有颜面的事。
故而万花丛中过,常人多认为心系与一人是弱点、软肋,说出去丢人。
然而在许林秀心里,却成为固执的,专一的追求。
蔺晚衣想想,叹道:“若我以后能遇到像子静一般真心对我,且容貌姿色绝艳的人,我……”
他神情一僵,继而苦恼:“子静,我想不出来是何种光景。”
许林秀笑道:“我与青松如何,那就如何。外人都传我和他天作之合,神仙眷侣。其实平平淡淡,互知冷暖,细水长流才是真的。”
蔺晚衣似懂非懂:“哦……”
许林秀回了都尉府,府内一扫往日夫人们闲谈的热闹,到处安静。
他越过回廊,穿过第一道院门,在池边望见柳下静坐的冯淑。
冯淑这段日子肉眼可见的瘦了不少,无需猜测,多半跟纳在任明世身边的小妾有关。
冯淑转头,望见许林秀,收起黯然的神情,勉强端起贤惠的笑,说道:“林秀你回来啦。”
许林秀凝望池边晃动的柳条:“娘,你的身子近日不适,还需注意休养,莫要着凉。”
冯淑:“自己坐坐,吹吹风,我这心里头才能静下来。”
许林秀不语。
冯淑道:“老爷今夜在书房,要李氏陪着。本来我想留下给他研墨,老爷倒先叫我回房休息了。”
“我知老爷体贴,可……”
许林秀忽然开口;“娘不能接受爹身边出现女人,既然如此,为何当初不向他拒绝呢。”
冯淑摇头:“没用的,男人三妻四妾再正常不过,我若说出来,岂不落个妒妇之名,损我自己的名声,损了任家的名声。”
许林秀:“……”
他无奈道:“娘,争取自己的想要的并不丢人。只要想做的事情不危害旁人安危,不违背世俗道义,两人之间的感情,何曾需要外人来评判,为何要依靠他人评判来决定自己要不要做这件事。”
冯淑沉默无言。
她长长叹息:“林秀,你……是不是不同意青松跟洛家的婚事。”
许林秀没有回避:“……是,我绝不答应青松和除我以外的人成亲。”
冯淑目光复杂:“我们和洛家有婚约在先,且他们自幼相识长大,容易相处感情。小宁他身世凄苦,如果任家悔婚,那就是对洛家落井下石,青松,乃至整个任家,要负上背信弃义之名,你可想过?”
“你这孩子,娘瞧你素来端庄温和,怎的到了这个时候到犯起执拗。”
许林秀跟冯淑多说无益,且感情是他和任青松之间的事情,若长辈掺和进来……
许林秀敛眉,不再与冯淑就此话题继续言论。
夜深雾浓,任青松进屋的动静极小,却让浅眠的许林秀一下子清醒。
他掀开眼睫坐起,任青松正在更衣,目光所及纱幔内起来的身影,便问:“我吵醒你了?”
许林秀揭开床幔:“有点睡不着。”
任青松到他身边坐下,揽起他的腰背:“何事心闷。”
许林秀把脸搭在任青松肩膀,懒懒垂眸:“脑子乱。”
任青松叫冬秋沏杯安神的茶送进屋,瞥见怀中人发丝乱了几分,替他理了理。
许林秀又将手搭在任青松的掌心:“我今日在风月阁楼下看见你了。”
任青松:“我见到的人果然是你,你和蔺晚衣又见面了?”
“嗯,”许林秀道,“和他谈一些事。”
“风月阁是什么地方,有事情要去那里谈。”任青松道,“商人心思旁人不可企及,你性子单纯,就算蔺晚衣对你不错,仍需留心。”
许林秀几不可闻地轻叹:“青松,别对商人有偏见,我家也是做商人的。”
任青松问:“你与他见面谈些何事。”
许林秀没答,他反问:“那你怎么跟洛和宁出现在酒楼,还送他上了马车。”
两人相处总是一人多过温顺,一人沉默坚定。许林秀难得露出少有的固执和强势姿态,任青松静静望他,哑然而笑。
男人笑意很淡,许林秀不解:“你笑什么。”
任青松道:“酒楼有人喝醉闹事,城内最近不太平,所以我亲自带人去盘查,将闹事的人抓了。”
许林秀:“被闹的人是洛和宁?”
任青松:“正是。”
他道:“洛家对任家有恩,我对小宁有如手足。且他已无故亲在世,照顾他一些些就当报恩。我惩治了闹事的人将他救下,想起娘的交待,再为他寻个安身处,耽搁时辰,回来晚了。”
许林秀呢喃,听不清。
他望着人开口:“……青松,这还是你第一次对我说那么多话解释。”
“那我也不瞒你,我帮晚衣出主意,若绘霓阁生意好,晚衣会给我分成。这几年我自己陆续挣得不少银子,往日花销都是我自己账上的。”
两人把话敞开,任青松听到许林秀借绘霓阁挣钱似乎颇感意外,他终究不说。
许林秀道:“我在风月阁外见你听洛公子说话却没看见我,返回途中心里闷堵。此时你与我解释明白,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
任青松像是没听,他问:“林秀,你与绘霓阁合作之事为何不与我说。”
许林秀暼下眼睫:“我……曾经向你说过,可你不愿我和他们往来。”
许林秀才恢复如常的心跳再次发堵。
其实他和任青松相处的六年,任青松总不认同他的朋友圈子,所以别说了解,连涉及都不曾。
倒是任青松认为可以结交的人,会给他介绍。
官商之别的观念在西朝是固有的等级层次,许林秀知道任青松不看好、或者一直对从商的人抱有偏见。
所以这几年相处,他一来顺从许廉的意思没在明面管理过许家,二来也让任青松放心。
许林秀望着近在咫尺的的面容,心里就像忽然有什么烧着了,滋生微小的起泡。
看了六年熟悉的面孔,此刻让他忽生几分朦胧的茫然。
他这样做,对么?
但反过来思考,他刚才所想的那些跟他一直渴望拥有的温暖,那些曾经遥不可及的惦念相比,这份渴望对他太重要。
时下他想拥有的家人和爱人,都有了。
许林秀内心的迟疑再次缓慢消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