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绍城三月雨水绵密,串成细丝儿的水珠沿雕花的窗棂淅沥落下,灌进回廊的风透出刺骨凉意,正值倒春寒。
都尉府的主院内,风夹着雨扰乱一池春水,碧竹摇曳,院子清幽雅致,风中隐约带来几缕浅淡梅香。
回廊匆忙跑过一道身影,小仆冬秋裹着深蓝色夹袄,怀里小心护了个手炉走进内室。
内室角落分别置有火盆,不似外头闹春寒,室内温暖如春,案几上烟雾袅袅缭绕,宁神木香的气息温和舒适。
冬秋把窗边敞开的一道小小缝隙合起,缝隙肉眼看不见了,只能感受钻进内室的轻微细风,吹起床榻旁的纱幔。
纱幔露出床褥一角,锦被落下小半。纱幔微飘,露出的锦被茵褥上搭出一截让人移不开眼睛的手腕。
腕细且手指修长,微微显出骨节。这只手半曲,肤色白而细腻,并非女子闺中娇养的手,却如白玉雕琢,透着别样的美。
光凭一只手,就足够让人浮想联翩。
冬秋靠近床帐,没有去掀垂落的纱幔,小声唤道:“公子,该到时辰起身用些膳食了。”
片刻,才从纱幔后听来一声略微沙哑低柔的“嗯”。
饶是声音,都似把小羽刷在耳边挠得痒痒。冬秋静等,纱幔内却又没有了动静。
冬秋讪讪。
偌大繁华的绍城内,要数哪家公子配上温柔无双四字,他们公子要说第二,就没人称第一。
然而向来知礼自谦的公子,之所以赖床不起,除了那事影响以外,别无原因。
垂在被褥间的手腕微微一动,露出更多。
冬秋余光窥见那如新雪初凝的肌肤上,印出一串串宛若红梅的痕迹,可见吮的人有多么霸道和用力。
不知昨夜都尉大人与公子……到几时,冬秋糊里糊涂。
他夜里值守,后边挡不住困意侵袭靠在灯柱边睡了,连热水都并非他打进屋的。
也是自家公子性格温柔,待他极好,若换作别家,恐怕早就将他拖到后院中严罚。
院中有些随公子来的老人,告诉他若非他来的时候好,罚肯定被罚的。
假使早个六七年,按公子当时骄纵跋扈的脾气,定不会给他好果子吃,扔给护卫打个十棍都算轻的。
冬秋五年前到了公子身边伺候,公子品行是天下第一的好,老人们私底下议论过的什么跋扈骄纵……
他晃晃脑袋,完全没办法把那样的人跟眼前的公子想到一块儿。
冬秋轻声:“公子,再不起身粥膳就要凉的。”
纱幔后,许林秀将脸一偏,羊脂细腻般的脸颊透出绯色红晕,仿佛又陷进方才的梦境当中。
他微微抬起手腕,月白色的绸衫松松垮垮沿美好的臂弯卷落,露出大片晕开红梅的肌肤,可见暧/昧之色。
冬秋登时脸红得厉害。
他只听公子含糊柔哑地开口:“容我再睡会儿吧。”
于是冬秋拿这样的公子没辙,杵在原地两眼盯着脚下铺开的绒毡干等。
许林秀睡得迷糊困倦,仿佛回到不久前的梦境当中。
自从穿进这具身体,重获新生的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再记起,或梦到从前的事情。
他本名许林秀,在六年前来到西朝,一个架空在历史上无从考究的时代。
那一年的寒冬夜晚,他开车送犯病的母亲去医院,途中母亲情绪失控地与他争抢方向盘。
许林秀为避开迎面驶来的车,方向盘打转后冲破围栏,车直接落入江中。
他再次睁眼,就来到如今生活了六年的地方。
西朝等级封建,权贵至上。
权贵分明的社会,穷的越穷,富的越富。
许家富贾高门,是乐州闻名的盐商。而许家的掌事人许廉与妻子李昭晚生有一子,许林秀。
和他同名同姓,也正是他穿进这具身体的主人。。
原身许林秀自幼就是许家的珍宝,父母将他视为明珠,极尽一切宠爱。
这位公子仗着家中娇宠,性格张扬,行事蛮横骄纵,不学无术,年纪轻轻就因沉迷酒色,十来岁身体就亏空许多。
巧合的是,许林秀因车祸爆炸穿越而来。原身许林秀,在花楼饮酒过度,夜里途径桥边醉醺醺地跌进河中。
许林秀就在落水后从这具身体醒了。
年仅十四岁的原身许林秀,竟和他少年时的样貌有四五分相似。
原身偏阴柔艳丽,而他与对方的气质截然不同。
他初到许家的半个月,几乎吓坏许氏两人。
那会儿许廉看着性情大变的儿子,担心他摔坏脑袋,连夜托人从燕京请来名医诊治,然而大夫并未诊断出病因。
渐渐地,许廉和李昭晚不再纠结儿子落水后的转变了。
他们看见跋扈嚣张的儿子变得越发温和周正,贴心懂事,心里滋味道不明。
自那以后许林秀更得许廉和李昭晚的怜惜疼爱,恨不得把天上的月亮都摘给他。
又过不久,许林秀见到了他的未婚夫婿任青松。
任青松长他三岁,性格周正,自律严谨。
和对方相处两年,许林秀与其成婚,如今他跟任青松婚后已过四年。
最初来到西朝仿如一场梦,许林秀慢慢熟知这个朝代,接受了他的家人,夫婿。飘落的心像浮萍扎了根,变得安稳宁静。
许林秀原先的家庭并不幸福,感情对他来说触不可及。重活一世,长辈疼他,夫婿爱他,许林秀非常珍惜如今拥有的一切。
意识愈发昏沉,他重新入梦。
内室隔绝了窗外湿冽的风,冬秋进不是,退不是。
他家公子胃不好,时辰再晚些,怕是又会疼。
小仆人正摇摆不定,琢磨着用什么办法唤醒自家公子。余光一瞥,忽然弯下腰微微退到门后,朝推门进来的高大男子鞠躬行礼。
冬秋小声道:“见过大人,公子……公子还未起身。”
任青松生得周正轩昂,浓眉深目。那双黑沉冷静的眼睛望着冬秋黑溜溜的后脑,轻蹙眉宇,沉声道:“出去吧。”
冬秋是惧怕这位都尉府主人的,闻言,连忙轻手轻脚地退出门外。此刻能唤醒公子的人,恐怕只有都尉大人。
任青松挺拔的身躯立在纱幔外,曲起手臂掀开。迎面拂来幽幽淡雅梅香,嗅着怦然心动。
他的视线落在挨着枕边,此时闭目睡着的那半张令人惊艳动容的侧颜上。
任青松弯腰,骨节分明的手指理了理梦中人睡乱的发丝,低声唤着:“林秀,起了。”
许林秀将脸从枕畔偏回,面容清雅明丽。
雅的面庞轮廓,艳的是五官,尤其在眉眼处。
许林秀生了一双魅丝眼,看谁都温柔深情的。眼角细微上翘,湿润朦胧的眼眸慢眨,既含诱惑,又不失圆合灵动。
他微张的唇浅浅勾起,嗓音柔和沙哑:“青松,不要用你那套板正的规矩来对我说教了……”
许林秀敞露在松散绸衫下的洁白手臂染了一片红梅,他抬起手绕到任青松颈后,对方配合他弯下腰由他虚虚搂着。
许林秀双眸重新闭起,多了一分少有的慵懒:“还想睡会儿。”
任青松本是单手虚握着人,直到身体被内室的暖气熏得泛起热,双手便绕过许林秀的腰身圈紧。
绍城的任都尉是出了名的按规矩办事。
许林秀与任青松成亲四年,不止一次打趣过他框框条条的讲究太多,任青松纹丝不动,偶有几次破例,也都用在许林秀身上。
怀里的许林秀如此慵懒温柔,饶是任青松,此刻都有些舍不得扰了他的清梦。
但……
任青松手掌往松散的绸衫内探了探,深稳的目色闪过几分怜惜:“还疼吗。”
许林秀轻轻摇头,睁开蛊惑人心的眼眸。
他目不转睛地跟男人对视。
任青松沉稳的面色颇有动容,情不自禁地在许林秀脸颊印下一吻。
“先起来吃点东西,你身子不好。”
许林秀含糊应声,眉眼无奈。
许林秀原身有一身的富贵病,这些年他改去原身的恶习,尽力把亏空的身子调补。然而六年下来,小毛病还是会时不时的出现,如今倒也认了。
任青松没叫门外的冬秋进门伺候,而是亲自给许林秀穿衣。他向来严苛板正,可对着许林秀,总有让旁人意想不到的占有。
昨日夜里任青松在许林秀身上弄出来的痕迹,到底不想让除自己以外的人看见。
两人交颈,许林秀脸一偏,倚在任青松肩膀闷闷失笑。
被看穿心思的男人神情不变。
半刻钟过,许林秀一头乌发仅用根月白的发簪轻挽。洗漱后他转去房内用膳的小前厅,在任青松的注视下喝些暖粥。
任家的规矩讲究食不言,寝不语。但在内室,许林秀不想时时都遵循那些规矩。
于是他侧过脸望着任青松,眼波流淌:“方才我梦到……”话一顿,许林秀笑着继续开口,“梦见那年落水后初见你的模样。”
任青松以为他陷在梦魇中,掌心握住许林秀细白手腕:“都过去了,莫怕。”
许林秀垂眉。
任青松以为他仍害怕,便又紧了紧力道。
任青松六年前见到许林秀时,正逢落水事件发生后的一个月。
任青松和许林秀的婚约是在他五岁那年定下的。
年少他随双亲安居在虞城,虽未见过许林秀,但两家关系日渐交好。
任青松偶尔听闻绍城许家的公子是金贵之躯,跋扈嚣张。连同与他的婚事都几次口头反悔,许林秀不认这门亲事。
后来任家迁至绍城,任青松见到落水后的许林秀,只一眼,他就对许林秀生出怜惜之意,且并不认同外头所传关于他顽劣跋扈的流言。
许林秀一双深情眼眸弯了弯,倾身在任青松坚毅的面庞轻轻啄吻。
他浅笑:“外人说都尉大人不知风情,但你比谁都细心。那时候任我怎么不言不语,你始终陪在身侧,不怕遭我这纨绔少爷冲你发火打骂。”
任青松皱眉:“林秀,莫要胡说。”
他道:“你很好,不是那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