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陈阅之死,轰动朝野。
他并不在刑场与学生一同赴死,而是自尽于狱中。
皇帝虽及时拦住了他,不等他再做一场为学子求情的戏,便将他下了狱,却未曾防备,陈阅不仅能在他眼皮底下自杀,还能将自杀的消息传出去。
不过,他这招终究失去了效果。
因为皇帝不再注重声名了。
读书人虽为他的死鸣冤,可他们仅凭嘴上纸上说说的东西,怎敌得过皇帝的铁血手段?
血洗端阳门,算是很响亮的一声警钟,已经将大部分人都吓退了,只敢私下里传播消息。
剩下的一些士子,都是陈阅忠实的追随者,意图杀身成仁,成全自己的名声。皇帝对付他们,也很简单,杀就是了。
如此清洗过几轮,很快便人人噤声。
此事重大,风声当然传到了后宫之中。
念儿到底没有等来家中的下一封信。时间渐久,她心里也愈发焦急。
皇帝此番行事,不像她熟悉的陛下了。
端阳门一案,迁怒者甚众,定然有人被冤枉。
她以为陛下仁德而明辨,可他却骤然变得冷漠而不近人情,甚至是有些残暴了。
她不理解,心底不由得涌上一股害怕。
心慌之下,她又去求了皇后。
皇后却不如上回一般,直接应承下来。
只推脱道:“朝中风声正紧,妹妹若要赶在这个节骨眼上,宣家人入宫,怕是要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皇帝一改曾经怀柔的作风,冷酷地铲除了一批乱党。曾经陛下宽和,轻易不会对后妃动怒,只要不是原则性的大错,都是小惩大诫。可如今却难说了。
尤其是念儿这种,人尽皆知的,犯了前科的人。
皇后话虽说得隐晦,且或许也存了逃避担责的私心,但其中劝解的意思做不得假。
“妹妹莫慌,且再等上一段时间,事情都会明朗起来。”最后,皇后总结说,“妹妹日后,也不必常来坤和宫,等风头过了,再与本宫叙话不迟。”
她害怕陛下起疑心,直接地下了送客的吩咐,让念儿自行回去等候。
念儿只能离开。
又过了几日,念儿仍然没等到家中来信,也没等到坤和宫的消息。
而灵萃宫中却来了一位,未曾预想过的客人。
来人正是张逢成。
他只身前来,捧着一只大漆匣子。
“奴婢贸然来访,请慎妃娘娘恕罪。”他行过一礼。
张逢成嘴上虽恭敬地告罪,他的言行却并不一致。
“请娘娘换上衣服,随奴婢来。”他打开手上的匣子,里面装着一套团花粉的衣裙,衣料衣纹,并非宫中制式,还有一套相配的钗环首饰,也非宫中制式。
“这是……”念儿心中疑惑,话中难免迟疑。
“劳烦娘娘快些装扮,陛下正候着呢。”张逢成顾不上安抚她,只简单地说是陛下吩咐,便急急催促起来。
若非身为内官,不便服侍念儿,他早就自己上手了。
念儿听他催,心里也着急了起来。
她不知陛下这是何意,但也不会违抗君命。
“我明白了,请公公在此稍等片刻。”她便接过匣子,转进室内装扮起来了。
张逢成等得并不久。
当念儿出来之时,他不由得一愣,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
张逢成说要念儿穿上匣子里的装扮,她不敢自作主张加任何别的东西,规规矩矩地只用了匣子里的东西。
因匣子里的钗环不够,她叫孟春梳了一个简单的垂髻。
故而,她乌云一般的发间,只零星点缀着匣子里的银钗。不过,钗尾皆压着剔透的粉晶,雕成桃花的样子,与她颊边粉色的东珠耳坠,腕间淡红色的玉镯,相互呼应。
至于她身上的裙裳,是掐腰的式样,使她胸口的团花,显得愈发生动,好像要扑出来似的。而上衫的领口,却是极高的,淡红的半立领上,镶着短兔毛的滚边,白绒绒的,衬得修长的脖颈,以及颈上莹润的脸颊,俏生生,粉扑扑。
裙裳、银钗、耳坠与玉镯,虽不如宫中所制的精巧,也别有一番生趣。
不愧是由陛下亲自挑选。张逢成感慨。
“娘娘请随奴婢来。”很快,张逢成便收了心中乱想,正色地引着念儿出了门,“灵萃宫的各位姑娘,便不必随侍了。”
跟在张逢成身后,念儿越走越觉得不安。
张逢成方才打发了她的宫女,只引着她一人。这条路她并不熟悉,十分偏僻,一路上除了他们二人,未曾见到其他人。
“张公公……”念儿试探着开口。
“娘娘请安心,再过不远,便要到了。”张逢成似乎是料到她心中所想,不等她把话说完,便宽慰起来。
念儿只得把未尽之言咽进肚里,老老实实地跟着走。
最后,张逢成停在了一架马车前。
车夫身着黑衣,低头行过礼后,便背对着念儿了。
张逢成从车夫手上接过一只锦凳,铺在念儿脚下,恭恭敬敬地请她上车。
车里只有皇帝一人。
他靠在车内的软垫上,拿着本书在读。身边的香炉里,燃着袅袅的暖檀香。
他身上穿着的,也是民间的衣服。一袭霁青的长衫,腰间束以玉带,长发也只以青色的发带结挽。一眼望去,仿佛世家大族之中的年轻学子,不饰金银,沉静而笃学。
“不必行礼,坐。”见念儿进来,他放下书,示意她坐下来。冰雪一般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念儿局促地坐到了他的对面。
“可以走了。”皇帝又提高声音,向着外间黑衣的车夫吩咐道。
马车动了起来。
皇帝又拿起了书。
车中陷入一片沉默,只能听见车轮辚辚滚过。
念儿心中本就忐忑,实在忍不住,纠结许久,终于开口问:“陛下,此行是……”
皇帝并不回答。他从书上抬起头,静静地看了看念儿,垂下眼睫,转过头去,唇间漏出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
他不是不愿说,只是不知如何开口。
此行的终点,是周家别庄,别庄里新砌了两座坟。
而此行的目的,正是为祭奠这两座新坟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