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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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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始元殿回去后,念儿的生活仍是照旧。

    皇帝既不说赏,也不说罚。

    但念儿的心情,却是更加低落了。

    陛下因着父亲的缘故,饶过她这次,定然要更讨厌她了。她想。

    细数曾经,自己总向陛下索求恩典,却无物回报。

    原本她还觉得,他不讨厌自己的身子,便可在床上讨他欢心。

    可与陛下在始元殿那次,因她心里藏着兄长下狱的事,并未曾有太多回应。他是定然不满意的,或许觉得自己像一条死鱼。

    连床笫之事这唯一擅长之事,她都做不好了,于陛下又有何用处?

    皇帝没怀疑过,是张逢成给念儿出了闯宫的馊主意。

    因他默认,所有后宫妃嫔,对他每日行程,应当熟悉得很。

    故而,念儿擅闯始元殿一事,他仍交予张逢成处理,命他封锁消息。

    张逢成身为大内总管,于此道上,十分老练,后宫之中并未走漏一丝消息。无人知道念儿违反宫规,进了文渊阁。

    至于念儿口中的梁州知府,其实他确是贪污了不少的。

    但皇帝并不想置他于死地。

    此人在盐政与河运上,很有几分能力。他虽以专营资格与盐商勾结,但也以此手段,牢牢控制江南盐场,平抑价格,增加产量,都因之而卓有成效。

    江南河运,则与盐政息息相关。梁州知府治下,第一等的功绩便是梁州港。梁州港也采用了他的一贯手段,船帮与知府合作,盘剥虽重,但秩序严明,百姓反而有活路。第二,便是治水。梁州知府颇为重视水患防治,疏通河道,维护堤坝,卜算天象,每年都是一大笔支出。他虽从中抽水不少,也强制征丁,苛待河工,崇信方士,但事情总归是完成了的。

    再加之,此人早已投奔杜党,在江南地区斡旋时,身段颇为灵活,施政时少遇阻碍。

    种种相加,使此人在任以来,江南时有旱涝,虽都算不上灾祸,但其余州府,多受影响,有所绌漏,只梁州一州,次次都有准备,不仅安然度过,甚至还有余力,支援别地。

    唯一不足的是,他久居江南,与京城杜家疏于走动,又非杜相亲眷,算不得杜党核心。

    陈阅应是抓住这点,认为他污点严重,且最好撬动,便拿他开刀,撕开江南杜家的口子。

    左相杜广兰的反应,确实正中他下怀。。

    徽和十一年,陈阅欲争科举主考,杜广兰是见过他搬弄流言的本事的。虽他后来也照猫画虎,向陈阅身上泼舞弊的脏水,此事因受了皇帝威胁而作罢。其实陈阅当时,也放出了势头更大的风声,若皇帝不干预,最终陈派与杜派的口舌官司,也免不了向陈派倾斜。说不准,到时候他杜广兰,反而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陷进泥潭无法脱身。

    后来,杜广兰再回想,皇帝等不及陈阅徐徐之策,自行出手,也可能救了他一回。

    毕竟,陈阅以江南大儒的名号,早早控制了热血的学生,天然占据了优势,这是杜广兰拍马也不能及的。

    此次太学请愿,又一次证明了这点。

    因此,端阳门之事一起,杜广兰第一时间,便入宫请罪,求陛下立刻处置梁州知府,生怕陈阅把火烧到自己身上。

    皇帝怎能同意?

    梁州知府一死,何人能再保梁州盐产?梁州产天下盐,一旦不稳,则天下民生危矣。无论是陈党还是杜党,皇帝都无法找到合适的人选,接任梁州知府。梁州乃江南重镇,地方关系复杂,且已受梁州知府荫蔽,绝非陈党这些,刚入朝没两年的新人,能接得住的。新人需从一县之务磨练,才能通晓一府之事。

    而杜党中,能处置州府事务之人,皇帝这些年,皆已将他们派往任上,京城剩下的,除了地位要紧的京官,都不合适。可他若无缘无故地,贬人去梁州任上,岂不荒唐。

    陈阅见皇帝迟迟不愿处置梁州知府,便打着以流言胁迫天子的主意。似乎是算准了,皇帝不敢与读书人为敌,以免影响了仁德的名声。

    皇帝确实注重声誉,但形势所迫,也逼得他不得不撕下这块遮羞布。

    不管读书人中怎么传,直接派兵拿下。

    他甚至有些后悔,当初便是为了名正言顺地除去赵太尉,才请得陈阅出山,号令天下读书人,为自己美言。

    如今陈阅用这法子来对付自己,这好名声顷刻反转。

    外间现在传遍了,太学学子仗义执言,铁骨铮然。数百学子在端阳门外长跪不起,有人磕了满头的血,卫士请他去包扎,也坚决不肯,非要请陛下亲谕,处置梁州知府,还梁州百姓一个公道,才愿起身。可陛下呢,不仅辜负了学子一片热忱,甚至还将他们统统下狱,定是受了小人蒙蔽,而胡乱做出的昏庸之举。

    皇帝很清楚,所谓小人蒙蔽之言,不过是陈阅的威胁,他要是再不妥协,传出来的就应当是暴君的流言了。

    当初何必为了守君子之义,为了仁君的名号大费周章?虚名而已。

    又是为赵家扣上谋害皇嗣的帽子,又是罗织赵太尉欺压寒门的证据。

    白费力气。

    “陛下,端阳门众逆皆已收押。可是要按律提审?”文渊阁内,大理寺卿站在皇帝御案前,拱手禀报。

    “此乃此案总括之文书,请陛下过目。”他从袖子里抽出一本折子,双手托起,递于案上。

    “爱卿辛苦了。”皇帝答,“此事不必再费周章,凡参与端阳门谋逆者,皆判斩刑立决。”

    他将大理寺卿刚递上来的折子,又推回他的手中。

    或许是一日堆积的公务太多,到此时,天已擦黑,皇帝的精神不如早晨那样高昂。所以他的动作和声音一般,懒散而漫不经心。

    “陛下……不经律法审过却直接定罪,是否有些草率?”大理寺卿对皇帝的回复,试探性地提疑问。

    他问得谨慎而小心。

    皇帝从来重律,今日的反应,与惯常的作风,却截然不同。这让他十分惊讶。

    而他更不敢相信的是,皇帝竟要杀光这些请愿的学子?

    他虽为主管刑断的大理寺卿,都被这严酷的处罚,惊出一身冷汗。

    轻飘飘一句话,数百士人,一朝毙命。

    天威难测,他不禁唏嘘。

    “卿尽忠职守,循章守法,这很好。只是朕等不及了。”皇帝看出了他的忐忑,语气放得更加和缓,安慰他无需担忧。他早已预料到,自己态度的转变,难免让臣下有些不适,便直说自己的想法。

    “众逆之罪名,卿自行定夺便是,能省些提审断案的人手。”皇帝补充,允诺大理寺卿自由裁断的权力,诚意十足。

    “臣……遵旨。”大理寺卿犹豫地领命。

    “刑部已将陈阅捉拿归案了吧?”皇帝突然发问。

    “是。”

    “那卿便多担待些,彻查陈阅。若遇上困难,可与刑部商讨。”皇帝吩咐,“朕要他与端阳门众逆,一同受刑。”

    “是,臣遵旨。”这次,大理寺卿的回复,利索了许多。

    他离去的脚步,也十分利索。活像有东西在他后面追赶似的。

    皇帝知道他在害怕。

    不仅害怕,定然还会腹诽,自己屠杀数百学生,是不智之举,甚至是残暴之举。

    残暴又如何?皇帝不在乎。本朝士人,凡有功名,皆受朝廷供奉,不必自寻生路。世上不愿吃苦的人是多数,还怕无人科举?

    这些学子没了,后来者仍然茫茫。

    大理寺卿走后,皇帝眯着眼睛,仰头在椅子上小憩。

    “陛下,何将军求见。”张逢成不合时宜的通报,在殿中响起。

    清梦遭人打扰,皇帝面色不虞,语气更算不得好:“何事?”

    但他并不会因这等小事而降罪,很快便调整了情绪:“宣他进来。”

    “陛下,臣已将罪人周文铎,送入周侍郎府中。”何选抱拳禀报道。

    “只是周侍郎留臣歇脚,盛情难却,因而耽误了些时间。”他又从胸口掏出一封信,奉于皇帝面前,“周侍郎有信,托我递于陛下。”

    皇帝接过,拆开,纸上面只写了两句话:

    痴儿文铎,突染急病,臣无力回天,方才已去了。

    劳烦陛下忧心,臣衍再拜叩首。

    周文铎死了。周侍郎害死了自己的亲生儿子。

    “周卿想得周到。”皇帝合上手中的信纸。

    “你且下去吧。”他挥挥手让何选出去。

    皇帝让何选将周文铎放归,倒不是对周衍做什么暗示。而周衍自己,却判了周文铎必死,只将他的网开一面,当作是保存周府颜面的恩典。

    周文铎一死,周衍对外说他因急病而去,既洗清了谋逆的嫌疑,又表了忠心。

    这周侍郎,果真是聪明人。走一步,想十步。

    殿中又只剩皇帝一人。桌上的灯架里,燃着酥合油,只能照亮眼前的方寸之地。

    不远处卧榻边上,立着细高的枝形灯台,宫人却并未将其点亮,使整个卧榻,都掩在暗处。

    在这情景之下,他鬼使神差地想起念儿,她竟没继承父亲的一分精明。

    如今,她一母同胞的兄长已死,他竟不知要以何面目见她了。她的伤心难过,又要写在脸上了。

    他单手撑着额头,揉了揉眉心。

    之前念儿为兄长求情,是实实在在地,触碰了他的逆鳞。

    怒气做不得假。

    同时,他也察觉到一件事。

    自己从不与人解释行事原由。却在盛怒之下,不仅给了念儿解释,还明白地让她知晓,端阳门请愿,是陈阅的把戏。

    在她面前,竟是丝毫记不起,后宫不得干政的原则了。

    此时,他的心态与曾经又大不一样。

    既然名声不过虚妄,规矩也当是虚妄。

    他便是弃了君王雨露均沾的顾虑,不守规矩,宠着她又如何?

    只是,这周文铎一死,他又能从何宠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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