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4.8
"你认错人了。" 大祭司声音平静, “我不是他。”
昏暗的光线下,男人低着头,垂眼看向泥板。纵使洛芙蒂蒂有再好的夜视能力, 也分辨不清他的神色。
更何况洛芙蒂蒂已经老了。
不过她还有其他验证的办法。
江夜白还在思考这整个事情, 眼前一花,就被攥住了手腕。
江夜白有些恍惚。这真的是一个老奶奶该有的手速?
作为大祭司,江夜白的手腕、小臂和手肘上方都戴着黄金制成的环饰, 用来在祭祀的舞蹈时愉悦神灵。
洛芙蒂蒂攥紧他的手腕。另一只手颤巍巍地,从那象牙似的腕子上,将那些精致又沉重的手环一个个褪了下来。
然后果然看见了预料之中的东西。
——大祭司苍白的手腕上, 几道胎记像抽打过的鞭痕,格外刺目。
“图卡西斯被沉河的时候才几个月。行刑的助祭把他丢进河里,他划动着手脚, 竟在河里浮起来了。”昏暗的火光下,洛芙蒂蒂缓缓讲述, “助祭就把他捞上来,拿绳索捆住了手腕,又坠上了巨石。王后哭着上来, 想抢下孩子, 却被众人押在了一边。她就眼睁睁的看着那小小的孩子被石头坠着, 再也挣扎不动,沉进了河底。小孩子倒是什么都不知道,最后还在看着妈妈呢。”
她摩挲着那些暗红色的胎记:“当时我也在人群里看着。那孩子手腕上被绳索捆出来的淤青, 和大祭司的胎记一模一样。”
江夜白瞳孔地震。
反派和主角,居然还有这样的背景故事?
“不对。”江夜白突然怀疑,“她不会是拿封建迷信,故意忽悠我吧。”
可这个世界的本质……好像就是封建迷信吧。
江夜白陷入沉思。
洛芙蒂蒂还在说着:“大祭司的名讳是西斯。而死去的婴孩叫图卡西斯。总不会是巧合吧?”
这, 更像是强行联想了。
这个王国里面,叫西斯的人能占到三分之一。连国家都叫做罗纳西斯。
明明是因为贫乏的起名能力好吧。
江夜白内心怀疑,沉默不语。
烛光下,青年苍白的面色淡漠疏离。好像她说的都是可笑的胡言,所以才无动于衷。
装的还真像。
洛芙蒂蒂不开心。她猛地凑到青年面前,像掠食者锁住猎物的咽喉:“大祭司差点把我骗过去。可你身体里面神罚的气息,都已经溢出来了呢。”
“我做了错事,自当受到惩罚。不劳长老费心。”大祭司平静的表情终于有了丝裂痕,“就是不知长老喊我过来,说这些真真假假的预言,到底有何目的?”
当然不是这样。
青年上次来圣书室时,她就注意到了。
青年举动自如,表情也看不出一丝端倪。
但她能看见有残余的神力在这人身体里翻搅,暴虐又凛冽。让人难以想象神罚降临的时候是何等的惨烈,而青年又是如何在这样的惩罚里活下来的。
但洛芙蒂蒂毕竟已经活过了久远的岁月,再没有年轻时的好奇心,也就放下不管。
直到昨天,她站在祭台下,看见了不可思议的事情:
外面的雨水倾盆而下。而神庙内的黑暗里,神的代言人,宣告神谕、执行惩罚的大祭司身上,神罚和诅咒的气息骤然增多。浓郁得甚至化成了黑色的斑纹,蜿蜒上他的侧脸。
怎会如此!
“这些预言是在图卡西斯出生前五个月,上任大祭司看见的。几年后伊蒙出生,边境上出了麻烦,预言一时无人记起。”洛芙蒂蒂进行最后的试探,“大祭司信不信不重要。如果我现在拿出泥板,公示于众,你猜其他祭司和长老们,还有那些虔诚的民众会不会信?”
“他们可能不知道谁是兄长的转世。但谁都会知道,伊蒙王即将继承他兄长,一名渎神者的名字。”
在罗纳西斯,继承名字意味着继承那个人所有未完成的理想和目标。洛芙蒂蒂的瞳孔在黑暗里放大,不放过眼前人一丝一毫的表情波动:“大祭司被神火灼烧,诅咒缠身。到时候不知道还有没有法力,能把伊蒙救出来呢?”
青年几不可查地僵了僵。然后抬了头。语气冷静,说出的话却已经开始退让:“长老有什么条件?”
“过来吧。大祭司果然是明白人。”洛芙蒂蒂引着男人跪坐在一张矮几上,回手在几案下方拿出一个陶壶。里面漆黑的液体在烛火下折射出淡淡蓝光,散发着芳香的气味。
她把那诡异的药汁往前面推了推:“喝了吧。”
石室里陷入寂静。
大祭司没有接,也没有拒绝。就只是一动不动地跪在那里,似乎一时无法选择。
这是洛芙蒂蒂特意设计的选择。
药水是她亲手调制。只要在神庙里学习过,就知道那是神庙惩罚罪人最痛苦的手段。
沉河其实是最优待的死法。因为罗纳西斯的民众相信,人死后的灵魂会在船上穿越河流和死亡,于几千年后重生。
而这种名为“蚀骨”的药,则是彻底毁掉一个人的灵魂。它会从饮用者的胃里开始,一点点腐蚀掉他的内脏,肌肉,骨骼,以及最后的灵魂。这个过程非常漫长,一旦开始就无法逆转。
饮用者会在极度的痛苦折磨里慢慢死掉,并且彻底断绝转世的机会。
一边是弟弟伊蒙,一边是自己的生命和永世的灵魂。大祭司此时内心一定很焦灼吧?
对面,大祭司一动不动注视着药汁,像石雕一般。
洛芙蒂蒂不知道江夜白根本不认识“蚀骨”,更不知道他在抠巴巴地花钱扫描。
她捋着思路。
泥板预言,一次次的神罚,大祭司今天早晨突然加重的伤势,还有对伊蒙王的维护……这一切在自己一番试探之下,都像一颗颗珠子般,串联起来了。
伊蒙王在明处,带民众靠着自己立起来,远离神明。青年则在阴影里,背负下所有的神罚。
除了血脉相连又志同道合的亲兄弟,谁会为别人背负这么多黑暗呢?
现在她最后的目的,就是测试青年到底对于这种牺牲,抱着多大的觉悟。
这决定着她对青年接下来的态度。
不过,哪怕是至亲的兄弟,也很难为他放弃掉生命和灵魂吧……
还是死在不见天日的地下室里。化成血水,无人知晓。
“长老。”青年沉静的声音突然打破了寂静。
他眼里闪过痛苦,脸上连最后一丝血色也消失了。但还是捧起了陶壶:“我喝了它,长老就再也不会说出去了吧。”
洛芙蒂蒂点头:“向我的神灵发誓。”
大祭司没有再犹豫。他攥着陶壶递到嘴边,闭上眼一饮而尽。
“咣”
手指没了力气,再也拿不住东西。空了的陶器在脚边摔得粉碎。
药效发作得很快。
大祭司狼狈地摔在地上。因为内脏的剧痛,紧紧蜷缩成一团。
血水不断从口中呛咳出来,在白色的祭司袍上绽开一朵朵血花。
洛芙蒂蒂走近前去。
大祭司没有求饶,也没有反抗。甚至没有发出什么声响。
他手指紧紧扣着地面,大概想站起来。可因为药效,全身的肌肉痉挛着收缩在一起,只徒劳地在石砖上抓出一道道血痕。
“还有两天你才能解脱。这只是刚刚开始。”很多人都在选择死亡之后产生惧怕,洛芙蒂蒂再次试探,“现在后悔了吗?”
“这样的……好事……”青年咽下血沫,艰难说道,“怎么会后悔。”
洛芙蒂蒂仔细分辨。青年沾着血的脸上,竟真的没有丝毫后悔畏惧。
竟然是这么坚定的人。
洛芙蒂蒂也不由敬佩。
汗水打湿了青年的鬓发,没有了往日的气势,那张脸愈发显得脆弱和艳丽起来。
洛芙蒂蒂突然才意识到,这个独自背负一切,看起来怎么也无法摧折的兄长,也还是个不到二十岁的人类幼崽。
突然有点心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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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芙蒂蒂燃起特制的熏香,缓解青年的痛苦。
药效没有两天那么夸张,但也持续了几小时。洛芙蒂蒂从未见过意志力这么强的人类。正常人几分钟就会昏死过去的药剂,青年却一直保持着清醒,一声不吭。
只是地面上全是一道道带血的抓痕。
触目惊心。
时间终于被熬了过去。洛芙蒂蒂走上前去,慈眉善目地问道:“感觉怎么样?神罚的诅咒还在吗?”
江夜白本就有所猜测。此时再仔细感受,只觉得体内干干净净,所有的旧伤都被修复好了。甚至还有一股生生不息的力量潜藏起来,万一他日后受伤,就会自动修补他的身体。
——他被强化了!
“谢谢长老相助。”江夜白端正坐起,等长老进入正题。只是浑身的血污和冷汗让他没了清冷疏离的气势,反而显出几分脆弱可怜来。
洛芙蒂蒂有些出神。江夜白犹豫了一下,问道:“为什么……会帮我?”
“我又不是那些神的信徒。想帮你,随手就帮了。”洛芙蒂蒂眯着眼,懒洋洋道,“在天上的神灵下来争夺信仰前,这座神殿的主人可一直是我们。”
江夜白愣住。
这是又打开了隐藏剧情,搅合进了新神和旧神的争斗里?
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不过他依稀想起来,这个世界的古早传说里,是不是有供奉猫神的故事……
“我们也不稀罕争夺供奉。不过能给他们添点堵也挺不错。”她招手让江夜白凑近些,“想知道那些‘神灵’的弱点?”
江夜白看着她浑浊的眸子,点头。
“凡使他强大的,必使他灭亡。比如神格,”她用手点了点江夜白的心脏,声音很低,“比如信仰。”
江夜白似有所悟。
“好了,好了。你去旁边的石室整理一下,省得惹人怀疑。”洛芙蒂蒂挥了挥手,“有事就过来。我一直守着这里。”
江夜白道谢。小心避开沿途的泥板。但衣摆擦过的地面上,还是留下了断断续续的血迹。
洛芙蒂蒂挥手,那些地上,几案上,乃至江夜白身上的污渍,就一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还是个崽子,我是不是下手狠了点。”洛芙蒂蒂一瞬间有些心疼,可她老了,神力渐渐散去。那已经是她能配出来的最好的药剂了。
不过人类崽子也不老实。她想。明明小时候那么喜欢自己,现在一段时间没见,灵魂上又多了她两个同类的印记。
能看出来一个个都是皮毛光滑,正值壮年。
果然人类都是这样。当面你是他唯一的主人,背地里不知道偷摸了多少猫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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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夜白在隔壁整理着装。
他现在回过神,开始担心起来:自己壳子被加强了,以后,还怎么苟?
作者有话要说: 回来了回来了,我又摇摆回虐文了呀!
抱歉抱歉这周还是隔日更呀。
最近老师在外面接了项目,然后昨天突然说把好不容易拉到的项目和钱给我…!看见小钱钱的数目,我良心一下子痛了呀!
呜呜呜我要努力干活值这个价呀qaq
这辈子从没觉得自己这么值钱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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