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4.6
正午, 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雷电和暴雨从天外倾泻而下，冲刷在王国黄色的土地上, 洗净罗纳西斯的罪孽。
大地上干裂的口子在飞速合拢。泰努河深处传出隆隆的轰鸣之声。原本清澈的河水瞬间变得浑浊，然后浊黄的泥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上涨，漫过河岸的石块，以无可抵御之势，向整个河谷平原侵吞而来。
泰努河水，泛滥了！
神庙外，四十九级石阶之下, 黑压压的人群不顾脏乱泥泞, 纷纷跪在及膝深的泥水里, 感激涕零, 念诵着神与大祭司的名。
神庙里，神职人员震在原地, 一动也不敢动。无人敢发声。
无论大祭司是得了神眷, 还是与魔鬼做了交易, 他所拥有的权柄已经远胜过其他所有人。
祭司也是人，在明知云泥之别的巨大实力差距后, 没人会为了联盟或权势, 白白送死。
鞭子抽打的声音压过外界的轰鸣。大祭司的轮廓在暴雨雷霆之间, 似神似魔。
然而强若神魔的江夜白, 此时其实慌得不行。
虽然他没料到自己切断了神力，竟还会有天降神罚大旱, 但这确实是能把“洪灾”任务变废为宝的最好时机。
洪水对百姓的危害能降到最低。
可是他打着神谕的名号，做着悖逆神明的事情，还用着自己的法力。即使惩罚了引起神怒的罪魁祸首，但……这就和他暗中发展的苟全路线冲突了啊！
“系统爸爸, ”江夜白瑟瑟发抖，反复确认，“我伪装的神力和这个世界的神灵相比，真的像吗？”
“不能说是极其相似，只能说是一模一样。”系统安慰，“放心，我给宿主做了伪装，万一被阿努神发现了端倪，他只会顺着线索查到bug身上。bug体内暗藏着更强大的力量，根本经不起细查。”
江夜白抬头看过去。伊蒙脸上的茫然和失落已经褪去，只剩下满眼的恨意。
江夜白心里猛地一紧。鞭子偏到了石砖地上，发出清脆的空响。
系统被他惊得卡了一下，木然问道：“宿主是，心疼了吗？”
“没有。只是……”江夜白茫然道，“伊蒙是个好王，他想做的事情对百姓都很有好处。而且他没有害我，还拿出很好的食物招待我。我这样鞭打他，还要引神灵追杀他，是恩将仇报，和真正的反派，有什么区别。”
系统教育道：“宿主，你现在是为了帮他。如果他走上祭坛祷告，距离神灵太近，别说他经不起细查。他本就惹怒了神灵，如果再引起注意，只会遭到直接的神罚。”
“帮他有很多种方法。我选择如今这种，无非是因为我自私胆怯，不敢直面神灵。也有可能…是因为之前的世界被bug坑过，潜意识想报复回去。”江夜白攥紧了鞭子，“可是上个世界的事情，大概本不该迁怒到下一个世界。”
系统搜索一番，找到了盲点：“宿主刚过来这个世界的时候，被诬陷不洁，就是他做的手脚。”
“那是动摇神庙基础的最有效的手段。”江夜白看着外面黑沉沉的天，“为了更多人的利益，没有什么不对。”
系统有点慌了。不知道宿主是余情未了，还是过于正直。它卡了半天，突然问道：“宿主，如果我和bug一起掉进水里，你会救谁？”
江夜白不知道一向一板一眼的系统怎么了。一时茫然，半天才说：“救系统爸爸。”
系统看着搜索的结果：他犹豫了，就是没有选择你。
怎会如此！
江夜白又道：“你说让阿努神怀疑伊蒙。可是就算bug该死，主角却不能没了。”
“阿努神，打不过bug。”系统幽幽补充道，“但这种争斗会对整个小世界产生未知的影响。所以除非万不得已，我不会暴露出bug的身份。”
系统顿了顿，安慰：“我们手上还有好多存款。如果神灵想对宿主不利，我会及时将宿主拉出这个世界。”
江夜白真心实意：“赞美爸爸。都听爸爸的。”
外面，泛滥的浑水还在上涨。
没过石柱上的标记。
暴雨，可以停了!
江夜白停下动作，一步步踏出殿外。
随着他的动作，暴雨戛然而止。
远处的河面上升起一道彩虹。
江夜白一身白衣，装饰着金制的饰品。他站在巨大的石制神像之间，气场拉满，朝着下方黑压压的群众宣布：“罗纳西斯的罪，已经洁净了！”
“赞美阿努神！”下面的民众们跪在水里，虔诚地祈祷。很多人掬起一捧水，哭着亲吻，又虔诚地浇在自己脸上。
真的很卑微。江夜白想。
他回过头。巨大的神殿里，仪式中长长短短队列里的各级祭司都朝着他低下头，对神在人间的代行者致以敬意。
祭台下的石阶上，伤痕累累的伊蒙艰难地爬起来。
背部和臀部都火辣辣地疼。
然而更让他屈辱的，是他作为一国的王，却在无数子民的眼前，像一个罪犯一样，被惩罚。
颜面尽失，威严尽丧。
前方的大祭司站在光里，光鲜亮丽。
伊蒙低下头，隐下眼底的恨意。
这个人早已背弃神灵，不过是个欺世盗名的恶魔而已。
没什么好失望的。早就明白他是这样的人，不是吗？
不过是正好让他推翻神庙，代言神意，有了正义的名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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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夜白降完雨，没管其他人的反应，独自一人走回地底的石室。
他造作了这么多，阿努神说不定随时都会降临。还是独自待在无人的地方比较好。
做完了任务，兜里有了钱，便开始逛商城。
虽然他啥也不买。
“逛商城的乐趣不就在于逛嘛，”江夜白自我安慰，“买不买并不重要。”
“西幻”分类首页，价值上千万的一级神神格，上百万的二级神和三级神神格散发着诱人的光芒。
这个世界的神格是种很神奇的东西。不需要学习，不需要修炼，哪怕是一只狗，如果有了一级神的神格，它也是统治世界之狗。
可江夜白，连成为这样一只狗子的剧情点都没有。
“这种不劳而获的力量会让人付出更多无法预料的代价，”系统严肃道，“宿主得到之后，揣摩学习就好，不要融合进自身。”
江夜白已经把商城拉到了最后一页，正在看着那些几万点一份的便宜“神术”，闻言手都抖了：“爸爸，上千万的点数，你管这叫……不劳而获？”
系统一时无言以对。
江夜白正准备给系统表演自抱自泣，突然感觉一大团火焰从空中降落，落在自己身体里。
火焰里发出隆隆的、嘶哑的声音：“祭司，你在吾面前转身逃离，在人间阻止贯彻吾的旨意……你已经背叛了吾，两次。”
话语连贯，条理清楚。
阿努神清醒的时候，居然有清晰的逻辑和理智！
这就不太好糊弄了啊。
但江夜白还是要将苟进行到底。
“最伟大的阿努神，掌管自然万界与生命的至高神灵。”江夜白端端正正地跪下来，恭恭敬敬地，吹彩虹屁，“您的仆人被您的威严和荣光震慑，失了方寸，在神前行为不敬。现在亵渎神灵的罪魁祸首已被鞭刑处罚，他的子民遭受了旱灾和洪灾，再不敢对神不敬。您的意志在这片土地上一直通畅无阻地执行。而您的仆人…自知举止失当，请吾神责罚。”
“惩罚……”阿努神还是不怎么聪明的样子，轻易就信了江夜白的屁话。那火焰在他体内跳了跳，“祭司，你屡屡犯错，吾会宽恕你。但吾将剥夺曾经赐予你的权柄和荣耀。”
江夜白冥冥中感觉到，有一团充满生命力的白光从双眼里缓缓脱离，升向天空，消失不见。
献祭双眼换来的能力，被神灵取回了。
商城界面上，续命所需的剧情点消耗一下子跌回了最低点。
竟有这等好事？！
江夜白按下心中的欣喜，表情都诚恳了许多：“吾神，您的仆人感谢您的恩典。”
白光也渐渐升起，穿过江夜白的颅顶往天穹飞去。
“祭司，尽心侍奉神。神的荣光自会再一次灌注你。”
江夜白跪在地上，心头一堵。
不了不了，这样就很好。他一点都不想被白色的精华灌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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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努神一走，江夜白赶紧把停掉的续命功能又续了回来。
原本还担心神灵对他的身体状况有所怀疑，可现在看来，阿努神对人类的生命活动一无所知，或者更可能是，漠不关心。
好是挺好，就是如果再拖上一会，江夜白还没和土著神灵正面对上，就要因为断掉的续命死掉了。
江夜白一次性解决了所有的问题，心里正高兴，就听见一声门响，阿吞抱着装满食物的托盘走了进来。
这一个多月来他天天投喂小崽子，又教他各种知识，阿吞面对他早已没有了以往的拘谨。
小崽子坐在他面前，以为他看不见，哭得一塌糊涂。好一会儿才止住了，装作开开心心地说道：“父亲，今天收到了好多供奉！都是很好吃的东西。我每样取了一小份给父亲带过来了……”
江夜白摸了摸小崽子的脑袋，刚想开口说话，一张嘴，一口老血就憋不住吐出来了。
阿吞突然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他没法看见，所以他的听觉和嗅觉一直都是超乎常人的敏锐。
刚刚过来送饭的时候，他在石门外面便一字不漏地听清了里面的问答。
他自小孤苦无依，在神庙长大，瞬间就明白了大祭司在说谎。
对神说谎。
男人说话已经很艰难。齿音发得很重。是咬牙忍痛时才会有的声音。
阿吞献祭过眼睛。他本以为神灵对他不满意，没有赐下任何奖励。现在却能透过厚重的门板，“看见”被层层神罚的黑色纹路勾勒出的人型，看见他胸膛里灼烧的审判之火。也看见他用双眼换来的赖以生存的权柄，因为悖逆神，被神重新夺去。
阿吞在门外哭得不行。
原来——根本就没有什么神的宽恕。
这一场救命的大雨，是大祭司不惜悖逆神的旨意，也要给罗纳西斯的子民降下来的。
那些盲从的、愚昧的民众，他们将父亲判为不洁，把他关进忏悔塔，又不给他吃喝，把他饿得瘦骨嶙峋。
凭什么他们能得到父亲的宽恕和爱。凭什么让父亲冒着被神灵责罚的危险，不惜失去力量和权柄，也要替他们挡在神灵面前，给他们下一场雨？
父亲会原谅这些人，可阿吞绝不会原谅。
还有，这次旱灾的罪魁祸首，居然是伊蒙王。
阿吞听闻过许多伊蒙王不敬神灵的传言。
据说伊蒙王宣称过，每一个人都可以不通过祭司，直接用自己污浊的身心与神灵沟通。
据说他调走修建神庙的工匠，去给自己修建陵墓。
又据说，旱灾来临时，他不来神庙献祭祈求宽恕，反而召集工匠修建水渠，与神作对……
这样的王，没被神庙沉进河里。父亲说自己没有徇私，阿吞一个字都不会信。
之前在圣书室内，他听见父亲在一处区域停了许久。后来父亲去了后面誊抄泥板，他悄悄过去，却发现是记录关于图尔赛亚王室预言的泥板。
还有，每天晚上，男人身上都会沾染上泰努河的水汽和郁金香的芳香。整座城里，这是王宫花园里才有的气息。
这个人每天晚上，都会去王宫花园，见伊蒙王。
阿吞替父亲擦净了血，悄悄蹭了蹭头顶的手。
一时竟有些记恨伊蒙王。
作者有话要说： 在爽文，虐文，快乐文里奇怪的摇摆鸭！
今天是爽文的一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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