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十九章美味好汤(2)
沙发座上只有两个人了,叶限和林辜月。
这个画面很像美式情景剧里的结局,演员们一个个走掉,最后只留下两个说告别陈词的主角,说完后,屏幕亮出“感谢陪伴,theend”之类的字眼。
但他们什么话都讲不出来。
很难得的,林辜月和叶限会有不知道和彼此说什么话的时刻。
过了很久,他们同时看了一眼手机,是任朝暮在群里发的消息:“我在地铁上都坐了好几站了才想起忘拿包了,有人看见了吗?”
“咦,时洇和盛放的动作这么慢吗?”
“不知道了。”
叶限站起身,说:“辜月,我们走吧。”
“以前在桦北的时候,同学们老喜欢在回宿舍排队的时候讲鬼故事,我记得最生动的一个故事是说——你放心,这个也没那么吓人啦——那个故事是说,我们学校旁边的山上吊死了一个女人,然后她就天天穿着白色衣服在山头游荡。最搞笑的是,当时我们班当时还有几个同学说要成立侦探小组,调查这件事。当然,最后也没调查出什么花样来。”
“好像每个学校总有点这种传说,以前还有人传言市一小的以前是乱葬岗的。”
“乱葬岗这个传言桦北也有!当时把好多人都吓惨了,不过我没什么感觉。我就属于千锤百炼型,越听越麻木。怕黑这件事也是,我很小的时候也怕黑,被我妈多关几次禁闭后就再也不怕了。”
“不过想想好像也是,你好像都没有什么阴影,全被你消化克服了。”
“对啊,除了一种”
“吃鱿鱼吗?”
两个人大笑。
天色微暗,林辜月伸手时,正好有一滴雨落在她的掌心。
天气预报说这几天都是大晴天。
叶限从包里找出一把伞,撑在他们俩中间。
未雨绸缪,积谷防饥,这就是他的性格。
林辜月突然笑道:“向秋澄在那段话里给每个人的评价都好正确。她说你总是照顾大家、面面俱到。不过我觉得这个评价还不够具体。”
她抬头看了一眼倾向她的纯黑色雨伞,风夹杂大雨一直吹向叶限的另半边肩膀,而她被遮得严严实实。
“我也忘记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不过那会儿你和嘉越还差不多高,当时嘉越和我说,和叶限一起撑伞的时候,他简直是偶像剧里的女主角,伞永远会向他斜着,叶限自己淋湿——有点太浪漫了。一开始他觉得好怪,还会特意把伞调正,但是叶限走着走着,又会不自觉地倾斜伞柄。嘉越最后很搞笑地说,算了,当叶限的偶像剧女主角也是挺享受的事情。”
叶限也笑道:“我好像也有点记得他说的话。不过我撑伞的时候,确实会不自觉地会把伞倾向别人,算是个习惯吧。”
“你今天应该不止带了一把伞吧。”
“你怎么知道,看到我的包啦。”
“不是。是我了解你。”
林辜月忽然有点难过,脸上却还挂着笑:“小时候去上arthur的外教课,嘉越发到的课本破了,你就立马和他换,我随口说机构的塑料杯子好薄,喝水好烫,你隔天就带了一个粉红色的水杯。我和嘉越都讨厌吃巧克力味,所以你在吃三色冰淇淋的时候一直都在吃巧克力味。”
叶限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怎么被你说的,听上去我这人还挺好。”
“嘉越坏掉的东西,你永远把自己好的换给他,我没有或者忘记的东西,你永远会准备好。”
“都是小事而已,不是什么特别的。”
“怕鬼怕到下一秒就要昏厥了,却还是一直想着要保护我,这也是小事吗?叶限,你明明就知道,我根本不怕鬼,也不怕黑。”
叶限一听她开始生气,慌乱解释道:“我知道,但我我不是在瞧不起你或者不相信你什么的,只是那我下次不保护你了,好不好?”
叶限当然不会瞧不起她或者不相信她。
叶限是全世界最瞧得起和相信她的人。
所以她才难过。
林辜月停下脚步,转头看向他。
“我本来没想明白为什么你在密室里对我说抱歉,但是在看到那把伞的时候,我突然就明白了。你是想说,抱歉,辜月,我太害怕了,可能没办法照顾好你。叶限,我和沈嘉越都不是你的弟弟妹妹甚至是儿子女儿,照顾我们从来都不是你的使命,我们是你的朋友,我和你的出生日期只差半个月,你到底知不知道。”
叶限一直不转头看她,林辜月干脆站到他面前。
她才一换位置,头顶上的伞立即跟了上来。
林辜月恼怒地把那把伞直接从叶限手里扯下来,重重丢在地上,雨点肆意地落在他们身上。
她的衣服,变得和叶限的那半边肩膀一样湿。
叶限沉默着捡起伞,重新撑起来。
林辜月再扔掉,他再撑。
在她第三次想要扔掉那把伞时,叶限握住她的手腕拦住她。
“辜月,对不起,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以后不会了。”
雨水从林辜月的睫毛上滑落,像是一滴眼泪。
她很清楚,叶限在哄她,他是改不掉这个习惯的。
他改不掉的习惯,是把她当成妹妹或者女儿,是提前为她设想一切,是替她抹平一切后顾之忧,是事事以她为原点到,是即使林辜月发脾气,他觉得莫名其妙,却依然顺着她。
是拼命付出,到舍己忘我的地步。
是每一把伞都向她倾斜。
而他们永远无法公平地淋一场雨。
头发上和眉毛上的雨水也落了下来,把林辜月的脸淋得湿漉漉的。
叶限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一包纸巾,发现全部都湿透了,又从书包里拿出一包干的递给林辜月。
林辜月不为所动。
叶限叹了口气,抽出一张开始给她擦脸。
他擦了很久,但脸上的雨水总是落个不停,林辜月看着叶限,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叶叔叔就对叶限说“要照顾好弟弟妹妹”。
六岁的叶限说过,他的名字“限”字是恪守本分的意思,因为他爸妈希望对别人负责任,谨慎和认真地做事,所以取了这个名字。
他还说,自己最喜欢吃冰淇淋,但是妈妈总不让他吃,他好不容易吃上一个又给弄掉了,好想哭,但又觉得自己不能哭。
林辜月想起很多他们最初认识的事情。过去很久,却历历在目。
原来从她刚见到叶限的时候,叶限就是这样的人。他从一开始就照顾着全世界,可大部分时间都更像是表面的礼貌,以及对自己手头任务的负责。
好像只对她和沈嘉越这么好。
或许因为六岁以后,他们三个总是呆在一起,于是叶限需要照顾的全世界里的最中心就变成了林辜月和沈嘉越。
她凭什么在习以为常这么多年后,再来埋怨为什么叶限把她当作必须被照顾和爱护的妹妹或者女儿,再来指责叶限为为什么对她好到可以不顾自身。
脸上的雨水都被擦干净了,林辜月从那包纸巾里抽出一张,抬起手给叶限擦不停滴水的刘海。
“叶限,你冰淇淋到底喜欢吃什么口味的?”她问。
他一愣,想了一会儿,说:“我如果说是巧克力味,你会生气吗。”
林辜月没回答,他继续道:“我没撒谎。真的是巧克力味。但最初也确实不是。”
“那最初是什么?”
“忘记了。不过从认识你们两个以后,就是巧克力味了。”
林辜月把纸巾攥在手心,说:“叶限,我不相信你说以后不会了。事实上你还会,并且可能会一辈子这样。”
叶限安静几秒,承认道:“你说得对。我应该没有办法改掉。”
“但是我刚刚下定了一个决心,以后你对我有多好,我就努力对你有多好。如果你真的喜欢巧克力冰淇淋,我就以后每个夏天都给你买巧克力冰淇淋。还有你怕鬼,如果再碰到今天这样的情况,我的肩膀都给你靠。虽然你从来没有说过,但是我知道你一害怕的时候,就会想要靠在别人的肩膀上。我做不到像你那样对全世界都那么好的情况下,还能对我和沈嘉越有事无巨细的好。但是,我可以只对你一个人做到最好。”
她说到最后笑眼弯弯,叶限的心砰然跳动,
“辜月”
“叶限,我曾经在公车上说过,我们谁都不要再一个人了。所以,我不会让你一个人不计回报地对别人好。你不是觉得照顾我和沈嘉越是你的职责和使命吗?那从今以后,不让叶限一个人,也是我的职责和使命。”
林辜月伸出手,挡在叶限暴露在雨幕中的半边肩膀上面,雨点落在她的手背上:“你的伞永远都向别人倾斜,那我就永远都向你倾斜。只要有我在,你的肩膀就再也不会被淋到了。”
雨水噼里啪啦地砸在伞面和路面,还有车轮滚滚声,路人谈笑欢言声,这个世界由各种各样的声音组成。
但叶限的世界此刻却只听得到林辜月的声音。
林辜月咧开嘴一笑:“不过,是不是换成一把更大的伞,会来得更方便。”
周一的第一节和第二节课被拼在一起,组成两个小时的数学模拟考。
数学老师并没有提前通知,而是在早读铃响的时候突然开始传卷子,他一边得意地说“给大家一个惊喜”,一边对迟到的同学骂道“迟到还不赶快坐下,在那边看什么看,你高考也迟到好了,反正你觉得少考五分钟无所谓”。
宣阳在把书包立在课桌中间的时候,偷偷翻了个白眼。
卷子从第一道选择题就开始极其变态,林辜月抠着嘴唇,跳到了第二题。
好样的,第二题也依然极其变态。
但也勉强能做,她痛苦地在草稿纸上演算,数学老师敲了敲时洇的空桌,说:“我的天才时洇跑哪里去了?”
“老师,她今天生病了。”班长回答道。
“可惜了,还挺期待她的卷子的。林辜月,你等会儿考完把卷子给时洇收好了,叫她自己找个时间做完交给我。”
“知道了,老师。”
她算出一个答案,结果选项里竟然没有,她没有犹豫地选择了和她的结果长得最像的答案。
教室里渐渐开始有叹气声响起,正巧班主任要和数学老师说话,数学老师丢了一句“都闭嘴好好写题啊,唉声叹气也做不出来”后,走出班门口。
“选择题第一、五、七、八、九、十都别做了,我都做不出来。”
那个数学总和时洇争班一的男生悄悄喊了一句。
他的话很管用,很快班上就纷纷响起了翻卷声。
然后又是一阵苦不堪言地叹气。
收卷后,宣阳疲惫地趴在桌上,对林辜月说:“我第一次感觉到一份卷子我只能考二十分。”
林辜月冷笑道:“呵呵,我也是。”
广播里响起排列队的音乐,他们软绵绵地站起来准备去操场升国旗。
语文老师很喜庆的踏进班门:“升完国旗我们小小地抽考一下背默填空,要求不高,八十分以上就行了哈。课代表等会儿回来发卷子。”
林辜月拍着胸,舒了口气:“还好我昨晚回家的时候,我爸妈吵架来着,然后我妈因为我身上淋湿了就对我发大火,逼着我把上下册所有背默都写了三遍。我突然好爱我妈。”
“我周末忙着理科,语文半点没复习。”宣阳咬牙切齿,“早知道我今天请假了。好羡慕时洇,她病得太是时候了。”
“昨天时洇淋着大雨回家的。”盛放手上拎着一个黑色的包,侧着身从他们身后走过。
林辜月想起,后来时洇在群里回复过任朝暮,包在盛放那里,但时洇怎么会把任朝暮的包给盛放呢。她心里突然觉得奇怪,便开口:“为什么”
盛放直接说道:“你去问她吧。”
“喔。”
盛放又补充道:“虽然我不知道她会不会原原本本地说。”
“看来昨晚是个故事之夜。”宣阳短暂地感叹了一下,从抽屉里找出语文课本,说,“但我没空关心了,也不知道这半个小时够我看几个字的。”
宣阳一路低头看书,林辜月在旁边指挥他走路。
到达操场后,她忽然觉得浑身毛毛的,大夏天硬是感到一股恶寒。
“诶,你有没有觉得有谁在盯着我们?”
“没有啊。”宣阳迷茫地抬头看了一眼,又继续和《赤壁赋》做斗争。
宣阳的话音刚落,林辜月对上了任朝暮的眼睛。
有时候,视力太好不是件什么好事。
任朝暮靠在连廊的柱子上,眯着眼看着他们的方向,手肘还吊着黑色的包,约莫是盛放刚还给他的。
他今天似乎看起来不那么盛气凌人。
甚至,还有一丝匪夷所思的脆弱。
但林辜月又不是时洇,她只会觉得温和版的任朝暮是老鼠夹上的芝士、陷阱前的烟雾弹和绑在驴脑门上的胡萝卜。
她揪了揪宣阳的袖子,悄声说一句:“我们快跑,有神经病。”
数学老师今天把卷子改得奇快,第四节课下课后立马发下来了,要他们看完成绩再去吃饭,仿佛故意不想让他们好好活过这一天。
林辜月考了四十五,宣阳考了三十九。
“比我预想的高十九分,你觉得我应该高兴吗?”
“不知道。不过这份卷子不用家长过目,所以我挺高兴。”她夹起一口米饭吃掉。
不想让她好好活过这一天的还有任朝暮。
他端着盘子地走到林辜月和宣阳的面前。
“时洇今天没来。”
任朝暮刚碰到椅子,林辜月立刻便说,生烦他在这里多逗留一秒钟。
他并不感到意外,稳当坐下后,抬眼道:“我是来找你的。”
一个帅气男同学和一个漂亮女同学面对面在食堂吃饭,侧目的人没有感觉到具有青春气息的暧昧,而是毛骨悚然的萧杀。
宣阳看了看他们,往旁边挪了两个位置,识相地离他们俩远一点,免得火药碎片炸到他。
林辜月等着任朝暮先开口。她表面很淡定,内心却是一团乱麻,主要原因在于,她并不知道昨晚时洇、盛放和任朝暮到底经历了什么,如果说了什么不对的内容,怕不是会不小心连累到时洇。
“时洇和你说过,她喜欢我。”
林辜月微微睁大眼睛,却也不知道该说是还是不是。她想了两秒,迅速收起震惊的小表情,傲慢地偏着头,一副“你且说我且听”的样子。
“不过,她是在很久以前这么和你说的,还说是对我这张脸感兴趣。”
半年以前,应该可以算作是很久以前吧。
但是对脸感兴趣是真的,因为时洇在见到任朝暮的第一眼便说觉得他好看,也算是见色起意吧。
“她应该不止对我不止喜欢过我一个人。”
确实。林辜月想起李凯和那只小绵羊手工挂件。
“她觉得逗我很好玩。”
这林辜月就不知道了,时洇也没说过,但应该是好玩的吧,不然为什么她每次都那么开心。
“你一直不说话,所以都是真的了?”
这要让人怎么说,虽然林辜月想说“对啊,都是真的”,但是她总觉得任朝暮话里有话,不想贸然回答。
“行。我知道了。”他眼神一暗,端起盘子欲走。
“但是任朝暮,我不理解你现在跑来问这问那的意义是什么。真的如何,假的又如何?你现在难道是要把问题全部归结于她吗?甚至都不要去探究你对时洇的想法,请问你又有几次给过时洇基本的尊重?”
任朝暮一脸不耐烦:“你觉得你的好朋友配得到别人的尊重吗?”
一个不锈钢勺子正中任朝暮的太阳穴。
宣阳一转头,发现林辜月的勺子不在汤里,而是在地上。
而她狠狠瞪着任朝暮:“少恶心人。”
“我不止恶心人,我还脾气臭又神经病,满意了吧?”他从容地瞧了一眼林辜月,而后离去。
宣阳从两个座位以外的位置又挪了回来。
作为一个近距离欣赏完全程的观众,他尽责地用朴素的语言评价道:“好精彩,好狗血,好好看,还想再看一次。”
林辜月把任朝暮和她的对话原原本本地在电话里和时洇说了。
除了她把勺子扔在任朝暮的脑门上那一段,这件事是宣阳说的。
时洇咳着嗽,沙哑地笑道:“我也想在现场看,太可惜了,我第一天见到辜月的时候,她内向到都不敢和人说话,长大以后居然会向别人扔勺子。宣阳,你应该要录下来。”
林辜月问:“其实我根本不知道他到底想问什么。但你觉得我给他的反应是正确的吗?”
时洇在电话里那头一直擤鼻涕,过了好久才说:“正确的吧。我只是没想到,他那个时候居然也在地铁门口。”
“什么意思?”
“算啦,不重要,都过去了。我以后要把自然卷留回来了。”她又咳了好几声,“我想明白了,我以后不喜欢他了。我和盛放说好了,我要当时洇,只当时洇。”
“挺好的。为你高兴。”
何止,林辜月简直想放鞭炮庆祝。
紧张的期末考复习并没有让他们任何人有功夫在这件事多费心思。
那个聪明、机灵、清醒、冷静的时洇,在一张张高分卷子中,披星戴月,卷土重来。
只有一次。那是高二的学生和他们同校区的最后一天,林辜月和时洇趴在栏杆上,又看见了任朝暮穿过整个操场投了一个漂亮的球。
时洇说:“要是时光的影子能在这里多驻足一会儿该有多好,应该再也看不到这个场景了。辜月你别多想,我只是在怀念我自己。”
林辜月说:“知道,我也偶尔怀念。”
那个脸颊粉扑扑,眼睛闪亮亮的女孩。
从那天后,她再也没有提起任朝暮。
确实如她自己说的,都过去了。
青春是无纸的遗书,大家总在告别某人和告别某一部分的自己。
任朝暮这个张扬的名字成为她少女时期的符号之一,会和很多无疾而终或者郁郁寡欢的故事一起,尘封在了某本日记里。
等待很多年后,再度被翻阅。
那时的我们,一定比现在更读得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