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十五章醒醒吧鼹鼠(2)
他们三个拼命地跑,一层又一层的楼梯,像有怪物在追赶。
跑到心脏坠到腹部又跳到嗓子眼,跑到恨不得给脚踝上抹上润滑油。
放学的下课铃响起,他们干脆直接跑出了校门,混入人群里。
他们走进学校旁的肯德基,找到最角落的一个位置。
林辜月盯着自己衣服上的拉链,疯狂地用手背擦左侧脸,那股油污仿佛凝结在她脸上,怎么抹也臭烘烘的。
“林辜月,李自良不在这里,他也没有追过来,我们是安全的。”宣阳说道。他实在不忍心看到她这样。
林辜月猛地转头,她凝望着宣阳,如鲠在喉发不出声音,只张了张嘴。
你是怎么走过来的。甚至是只要想象一点儿,便觉得锥心刺骨地痛。
“真的没事了。”
宣阳轻轻捏了一下她的手,“你没事了,我也没事了。”
时洇在慌乱和愤怒中克制着自己,见林辜月缓了过来,立即拿出手机处理视频,顺便看见了叶限发来的消息。
“叶限说他给你打了很多电话。”
林辜月亮起手机屏幕,她关了振动,所以一直没注意到来电。
足足十五个未解通话。
她红着左侧脸,点了回拨。
“喂?”
“你在那?你们的书包还在我这儿?”
“叶限。”
她刚刚一直强撑着想保护宣阳,没有流一滴泪。但听见叶限的声音,她顿时如释重负到有点想哭。
“你在哪里?我去找你。”
叶限的声音紧张了起来。
“肯德基。”
“好,知道了,等我两分钟。”
时洇把视频用邮件发给了林辜月和自己当做备份。
她犹豫了一会儿,点开了班主任的头像,看向宣阳。
宣阳沉默地点头。
视频发送过程中,时洇噼里啪啦地飞快打字,说明情况。
“我的书包也落在教室了。”宣阳终于开口说了话,“不过也无所谓了,这个周末或许也不能学习了。”
他低头看向两张椅子间,他和林辜月牵在一起的手。即使手心已经满是汗了,但林辜月也没有任何一刻松开过他。
入冬了,叶限额头却满是汗,运动校服的长袖被他挽到了手肘。
他身后是自己的书包,身前则背着林辜月的。
他一言不发地跟在林辜月和这个他不认识的男生身后,时洇从肯德基离开后,这个男生突然说想回幼儿园看看,林辜月便和他牵着手走去了。
他的目光偶尔扫过他们牵着的手,又马上转移视线。他不想未经允许就自行窥见,更不想在脑海里生出旁枝末节的故事。
不关心别的,他会来只是因为林辜月的脸发红,却什么也不说。
他只想知道林辜月还好不好。
“这棵桂花树以前好像比这高多了。”
“可能因为我们都长高很多了吧。”
他们走到幼儿园门口。从前没有发觉,其实他们的幼儿园非常的小,正中央有一个架空层,上面是居民楼。
“如果是小时候,我经过这里一定会装鬼叫喊,然后听回声。现在我变得很守规矩了,不会再无聊幼稚地大喊大叫,也不会再因为不想上学而嚎啕大哭。当然,我不是因为懂事了才守规矩,是因为老被骂以及让我爸担心,所以不得不守规矩。世界可容不下秩序之外的人。”宣阳说。
“我反而是小时候战战兢兢地守规矩,长大了还是继续守着规矩,尽管我总在思考,是否应该跳出来。我有个大毛病,总喜欢给任何事件发生寻找一个合理的理由。所以跳与不跳,对我来说都是艰难的,只能徘徊。”
“你看,我们都长得太大了,小时候根本不会想那么多,跳出规则,或者破坏秩序,也根本不需要思考理由,高兴就遵守,不高兴就打乱。生活的盼头也很简单——就是我爸能第一个接我回家。”
“我还记得你爸第一个来接你的事情呢。不过,以前我爷爷总是很晚来接我,我就会呆在陈老师的办公室很晚,她给我讲故事,我也给她讲故事。应该就是那间教室吧。”林辜月看着唯一亮的那个窗户说道。
话音落下,从里面走出一名年轻的老师,奇怪地看着他们,问道:“找谁?”
“请问有姓陈的老师吗?”
“我们这儿现在没有姓陈的老师了,可能之前辞职了。”
林辜月和宣阳一愣。
时间带来的变化,总比他们想象的更多一些。
夜幕已至,他们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林辜月和宣阳这才松开了手。
宣阳用大拇指揉搓着空落落的掌心。
“林辜月,今天谢谢你。”
他看着林辜月,眼里盛满了黑夜的浓墨:“我没告诉你,其实,我是”
没等他说完,林辜月倏然地把他拥入怀里,很轻很小心,好似找到一只受伤的蝴蝶,只敢虚空地拢在手里。
“你不用说了,我知道的。”
宣阳呆住,而后自嘲地苦笑道:“你不觉得我恶心吗?”
“我只知道,你是我很好很好的朋友。”
宣阳把头埋进林辜月的颈窝,抱紧了她,先是呜咽,然后放声大哭,哭得像小时候每次不想上学,在地上放肆地撒泼打滚一样。公园的长椅上,没有他应该遵守的秩序,不用伪装。
“辛苦了,宣阳,以后都不会再发生这种事情了。所有人都会保护你。”
林辜月坚定地说道。
宣阳回家的时候,没想到爸爸也在家。他的妈妈在他很小的时候病逝了,爸爸很爱妈妈,一直没有重新建立家庭。每一位单亲父母都是辛苦的,一边养家赚钱,一边教养子女。他的爸爸也是。他和爸爸总是很默契地不会把在外面受到的辛苦告诉彼此,这个家只有他们两个人,还不如高兴点,别让对方因为牵挂而疲惫了。
“小阳,回来了啊,来吃饭。”
一桌好菜,还冒着腾腾热气,或许才刚刚加热过。爸爸的厨艺非常好,早些年的饭店还开了三家,只是后面为了给妈妈治病,就没有再继续开下去了。现在只在小区附近经营一家小小的店,但客人依然络绎不绝。
宣阳坐在餐桌前,不忘捧场:“好久没吃老爸做的饭了。”
今天的爸爸看起来有点不知所措,双手交叉地靠在桌上。
“你妈妈以前会记得住所有熟客的口味,客人来了,直接和她说几个人吃,她就能安排得很令人满意。她还记得住客人们的近况,哪家刚生了孩子,她就准备个小奶嘴,哪家有人刚出院,她就吩咐后厨把味道做得清淡。能把店开起来,多亏了你妈妈。爸爸这个人和你妈妈差太远了,我一直都不太会讲话,还很粗心,也不懂关心人。所以没有她,我只能开个小小的饭店,再大就要乱了。”爸爸说道。
宣阳笑了笑,他知道的。
“给你取名字的时候,我说,‘阳’这个字多好,阳刚阳刚,男孩子就要当个阳刚的男子汉,建功立业,撑起一片天。你妈妈却说,哎呀,干嘛给我们的孩子这么大压力呢,但是宣阳这个名字也挺好听的,阳光灿烂的,先叫这个,等孩子长大了可以再让他自己选一个名字叫。”
宣阳不知道做什么反应,低头多扒了几口饭。
“你妈妈走了以后,我总想着,一定又当妈,又当爹,两个角色都要当好,让小阳在单亲家庭里也能和别的孩子一样长大。可也不知道是你妈妈太厉害了,还是我太笨了,我还是没办法想你妈妈那样做得那么好。我有时候都在想,假如留下来的是你妈妈,而不是我,小阳肯定会成长得更好一点。不过啊,虽然我这么无能,脑子还蠢笨,现在却想的和你妈妈一样,小阳的名字以后自己选,阳光灿烂地长大就好了,什么阳刚不阳刚的,一点都不重要。”
宣阳放下了筷子,他很想和爸爸说别那么想。却觉得多说一个字,便要流泪了,今天他已经哭得太多了。
“哦对了,你妈妈虽然细心,记性也好,但是有人敢招惹她,她脾气比谁都大。有一次,几个男的想赖账,讲的话也非常难听,她直接在他们面前扬起煤炭,把店门锁得死死的,一边冲他们发飙,一边还踹坏了一张桌子,那几个男的哪预想得到这画面,吓得他们屁滚尿流地付钱走人。怎么样,你妈妈是不是还挺彪悍的?”
宣阳低笑两声,他的妈妈确实是个很具有传奇色彩的人物,从邻里街坊、店里的客人、亲戚和爸爸口中,都听过很多精彩的故事。
“但是要是比彪悍,我还是能和你妈妈打个平手的。爸爸我什么都干不好,但是做饭和对付坏人,还是一等一的。”
宣阳才看见,爸爸手背上的青筋都一条条地凸起。
“小阳,你的书包还放在学校,爸爸陪你一起去拿回来,顺便对付一下坏人,好不好?”
宣阳僵住,原来从他回家起,爸爸就是一直知道的。他看见橱窗上一家三口的照片,妈妈抱着婴儿时的他,可能因为拍照时阳光很刺眼,妈妈看起来格外坚毅,令人安心。
宣阳对爸爸点了点头。
林辜月和叶限目送着宣阳走进家里的电梯。
一转身看到镜子,林辜月才知道自己头发乱得像个疯子。她想起一句法国谚语——“若是天塌下来才能知道真相,那便让它塌了”。或许,她现在可以拙劣地写仿句——“若是只有成为疯子才能拯救受难的人,那便一同疯了”。
原来,她是抱着这样的决心打开那扇门的。
“你会好奇今天发生什么事吗?”林辜月重新梳了个马尾,问道。镜子里的叶限,正低头看着她。
“原本想知道的,现在觉得算了,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为什么?”
“其实刚刚坐在长椅上时,能大概猜到一点。但是我想,如果是那种太令当事人痛苦的事情,还是不要让太多人知道比较好。痛苦未必可以被分担,对当事者来说,别人不知情可能才更能感受到一点解脱。就像走进一个全新的、一尘不染的世界,可以不用太紧张兮兮于别人会怎么想自己,那些经历都可以暂且放一放。”
所以你也一直不希望别人知道你家里的事情吗。林辜月没问出口。
“但是我有一点很想知道。”叶限的视线依然落在她身上,“你刚刚和他说‘辛苦了’,我只想知道,你今天是不是也很辛苦。”
胆怯、委屈、慌乱,这一刻才倾泻而出。
“其实我真的怕死了。”
那个时候,如果时洇没有把她喊醒,会发生什么事情,她不敢继续想下去。她颤抖地拯救了别人,代价是差点成为相同的受害者。
晚来的后怕将她包裹。林辜月抿紧嘴唇,双手捂住脸,眼泪一颗一颗地跳出眼眶,又从指缝流出。她慢慢蹲下,靠在镜子上。
而叶限也陪着她蹲下,靠在镜子上。
期间有人往来,但她毫不在意,反正叶限在她身边。
丢脸也是两个人一起丢脸,她只想好好地哭一场。
直到内心氤氲的瘴气都哭走了,叶限说送林辜月回家,他们在大街上走着,整条街都是热闹的餐饮店。
林辜月一边走,一边用叶限递来的纸巾擦脸。
突然,叶限弯下腰,在她的指尖上套了个软软的东西。
林辜月抬手看——这是一只用纸巾折的兔子脑袋,有一对长长的耳朵。
“什么啊。”她破涕为笑。
“你别笑它,它可是全世界最勇敢的兔子。”叶限目光在她身上温柔绵长,“但其实我希望这只勇敢的兔子可以只保护自己。”
此时他们正走到一家咖啡店,门口有一大盏雪花形状的灯贴在墙壁上。
“那会不会有点自私。”
“大不了我替她勇敢,根据能量守恒定律,世界还是和原来的一模一样。”他嘴角噙着笑意。
她转头看向他,墙壁的灯光大约是电路不稳,闪烁了一下,叶限眼睛里像是绽了一场小小的烟花。
“好啊,那根据能量守恒定律,轮流勇敢吧。”
她粲然一笑,叶限眼里盛放的烟火,也落到了她剔透的双眸中,辉煌绚丽。
“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李自良这个坏种。”
周一,李自良被停职查办。周三,学校正式辞退李自良。
向秋澄在胸前握紧拳头。:“他高一当我班主任的时候,便老发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骚扰我,我当时就想把他曝光到校报上。真可惜没成功,不然可能早就不会再有受害者了。”
原来向秋澄想在校报上刊登的所谓的“班主任的涂鸦”是这样的由来。
那么完全可以理解。向秋澄原来是个哨兵。
林辜月和时洇当下立刻决定未来正式倒戈到向秋澄的团伙里。
过了几个月,李自良被判处有期徒刑十一年,受害者均是未成年人,包括一名女学生和两名男学生。
宣阳回家打开课练,笔尖顿了很久。
然后合上书,打开门,往楼梯间的最顶层走去。
另一位男生的口供自述基本和他一样,先是坦露内心最隐秘的声音,接着被李自良告知“世界不会包容你的,只有老师可以”,引诱他们下地狱,再不断地打压、欺骗、威胁。那名女生的故事更触目惊心,是直截了当的残忍与强迫,她患上抑郁症和焦虑症很长一段时间了,现在退学在家休养。
宣阳无数次站在家楼顶的天台上。
往下眺望,他家的小区看不见按着喇叭的轿车,只看得见买菜的小篮子、自行车和快要退休的木质长椅,藏在一大团绿茵茵的树叶里。
天台前几天才被居委会派人重新粉刷过一遍,用手指重重一摁,还能沾得上淡淡的黄色油漆。
他身后的铁丝正晒着某户人家的被子,爸爸妈妈和女儿的被子花样是一模一样的,只不过比起来,小孩的那床被子小了一半。这家的小女儿看起来很受宠,宣阳常常看到她手指绑着气球,或者是握着一根棒棒糖,脑袋上总顶着用五颜六色的橡皮筋扎着复杂的辫子。他们一家三口常常出去旅行,还爱给领居们带伴手礼——宣阳收到最喜欢的一件是三亚的海螺,纹路漂亮,放在耳边有浪声。
角落里几个盆栽生机勃勃,绿意盎然,谁也想不到几个月前它们还接近枯萎。盆栽的原主人是一个老奶奶,很热心又爱笑,和邻居都相处得很好。她搬去儿子家以后,老奶奶拜托了宣阳照顾这些盆栽。宣阳一度忽略遗忘了它们,前阵子查好攻略和教程,用心养了一段时间,现在盆栽们都长得特别好。
两只猫一前一后的从盆栽间飞跃而过,纯黑的叫喵喵,黄白的叫咪咪,也是邻居们给它们起的名字。喵喵和咪咪舔着放在地上的罐头,那是几个刚上初中的小孩送过来的,他们每次放学都会成群结队地来给猫们送吃的。喵喵吃完罐头又开始舔落在罐头旁边的薯片碎,那几个善良的孩子里有一个吃东西总是不仔细。大家在小区的小路上走着,假如看到饼干碎和薯片碎,或者是咬了一半的辣条,都知道一定是那个孩子又漏嘴巴了。
喵喵和咪咪吃完饭后,悄默声地从不知哪条缝里溜走,消失不见了。这时,宣阳闻到了家家户户的饭菜香,混杂在其它户的炖牛腩和红烧肉里,他精准地找到了爸爸做的糖醋黄鱼。从那之后每周天的晚餐,爸爸都一定会把店关了,回来给他做一顿丰盛的大餐。
他摸了摸肚子,确实饿了。
宣阳伸了个懒腰,从摇摇欲坠的天台边缘,回到了踏踏实实的楼梯间里,正如过去的每一次。
饭后,他从化学课本里找到自己高一上学期写的遗书。
那天他是故意露出遗书的一角的,想要让人察觉。
他比谁都希望自己能够好好活着,为了世间很多令他留恋的人事物。
露出的那一角是他的求救信号。他在赌。赌离深渊只差一步时,有人愿意拉他一把。
幸好老天怜悯,终究等来曙光,噩梦停止了。
未来,每好好地多活一天,便能多24小时拓宽世界的边界,总有一天,会迈入一个只属于自己的新领地,不用再压缩自己成为秩序和规则之内的人。这句话都是林辜月和他说的。
宣阳把遗书撕得粉碎,丢进马桶里冲了下去。
曾经这个他渴求被理解的世界,他依然还是想好好爱着,努力地呼吸,努力地睁眼,只为了鲜花盛开,蝴蝶翩飞,日转星移,阴晴圆缺。
社团课的前一节课,老师生病没来,二班的课改成自习,时洇和林辜月都不是很想写作业,便直接去了话剧社教室呆着,在那儿能更随心所欲一点。
时洇把一头卷毛拉直了,原本齐上耳的短发立即长到了下巴。
她坐在任朝暮常坐的那个位置上问道:“你今天一直没评价,我的新发型好看吗?”
林辜月把打印好的七份剧本放在每个人的位置上,在本学期最后一节社团课到来前,她还是很顺利地完成了时长为一个小时的剧本。其中,案情部分时洇主动提出可以改成用报纸报道方式来推进,话剧社的几人都觉得很好,她也顺理成章地揽了写文本的活,给林辜月减轻了很多压力。
对于时洇的新发型,林辜月一直没评价,是因为觉得时洇根本不是为了自己喜欢所以才换发型。但好歹这也是时洇第一次换发型,既然被问了,她身为好朋友自然还是不会敷衍。她认真端详了一下——若说卷毛使她俏皮生动,现在顺直的头发贴在两侧,多了对比度,显得她瞳孔更加的黑,嘴唇更加的红,皮肤更加的白。
“好看,像白雪公主。”
“白雪公主?”时洇摇摇头,打开手机翻着相册找了找,点开一张图,放在的脸颊旁,又问,“像她吗?”
林辜月仔细地看着图片上的短发女孩——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美少女战士》的土萌萤。
这张图好像在哪里见过。
“这不是”林辜月惊讶道,“这不是任朝暮的头像吗?”
当初她们在话剧社的□□群里,看到任朝暮的头像时,还小小诧异过,毕竟任朝暮这种人和《美少女战士》的画风实在是八竿子打不着,过分具有反差感。
时洇脸瞬间变得粉扑扑的,宛如云霞。
“辜月,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我喜欢任朝暮。”
安静的教室里只有她们两个,时洇直率地把这句话说出口时,微微地松了口气。
林辜月的大脑努力地运转后,问:“你是怎么知道你喜欢他的?”
“你这是什么呆兮兮的问题啊?都和你说过八百次了,世界上不是每一件事情都非找出动机和理由的,你这个毛病还是没改掉。拜托,喜欢这件事情又不写在教科书上,没有什么必然的解,也没有办法套公式。喜欢就是喜欢,喜欢这件事在发生时是没有意义的,因为即使存在不确定也依然喜欢,即使被讨厌了也依然喜欢,喜欢只有在结束的时候才有意义,因为人只有在结束的时才会去怀念,把那段故事一遍遍地回想雕刻,封在心底的宝箱里,又或者干脆点丢掉成为一段不堪回首的历史。所以——就不要去问到底为什么喜欢了!喜欢就喜欢了啊!”
时洇说这段话的时候,不像一个快十六七岁的情窦初开的少女,而像一个身经百战的情场老手——不过后来时洇也承认,那段话是她从各路言情小说里东抄西抄学来的。
“喔,好吧。那你为什么喜欢他?”
“你这两个问题有什么差别吗?”
“我和你不一样,我不擅长描绘情节和景色。比如,你第一次在雪地里时,是‘好似漫天糖霜,如泡沫般轻悠悠地在空中漫步,而我是棉花地里唯一等待装饰的姜饼人’——哦对,我其实偷偷背过你的那篇作文,对这句话尤为印象深刻。对于二年级的我来说,这些词汇都是天外飞仙一般的比喻,诗意得不行。但你知道我第一次在北方会下雪的冬天里,是什么感觉吗——天啊,我的鼻毛怎么都被冻住了。”
说罢,俩人被这句话逗得哈哈笑。
“所以说啊,我这个人,只记得住一些奇怪的感觉。”时洇继续说道,“就像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的心是gangji一跳”
“gangji?”
“对啊,不是砰砰跳着,是gangji跳着。和见到任何人的时候都不一样。”
时洇把脸侧的直发挽到耳后,连耳尖也是桃色的红。
“所以从那时起,我就知道,我一定会喜欢他。”
这句话后,林辜月的心便软得像一大团粉红草莓泡泡糖。
初升高的暑假,林辜月去上海时,郑克在饭桌上随手把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送给了她,当时一翻,从薄薄书册里掉出一张郑克自己写的书签——“人类情绪最美妙的时刻便是欲生、欲死与心动”。
莫名的,比起莎士比亚,林辜月反倒是对那张书签上的话印象深刻。
时洇一定不知道,她此刻看起来太美丽了,连带着她怀揣的这份感情无比的美好浪漫。
直到时洇开口说——
“那你看我到底和土萌萤到底像不像?”
“其实我还是觉得你更像白雪公主一点。”她冷冰冰地回复。
“宣阳,你看我和她像不像。”
宣阳进门后,时洇把手机屏幕贴在脸旁边。
“半点不像。”
宣阳回答。那件事情后,他每节社团课都会来话剧社。虽然学校规定只有每学期开学才能转社,但话剧社缺人,向秋澄还是欣然地提前让宣阳过来了。而刚刚自习,他在班上学习,所以没有和林辜月、时洇一起来。
“真的不像吗”
任朝暮在后门出现的那一瞬间,时洇闭上了嘴巴,不再说话。
时洇带着期待地望着任朝暮。
他面无表情地走到时洇旁边,居高临下地说——
“这是我的位置。”
“哦,抱歉。”时洇的目光缩起,手忙脚乱地往右边挪了一个位置,“一会儿我们可以一起看剧本吗?”
“随便你。”
任朝暮把书包丢在桌面上,没有多给她眼神。他将卫衣帽子戴起来,像是要与世隔绝,低头翻了两页剧本。
时洇坐在他身边,摸了摸自己刚拉直完扁扁的头发,眼里满是失望,耸了耸肩膀,勉强地对林辜月笑了一下。
那个笑容让林辜月顿感酸涩。时洇从不像现在这样局促和迎合。
任朝暮你凭什么啊。你凭什么让时洇变得这么不像她自己。
林辜月恶狠狠地瞪了一眼任朝暮的卫衣帽子。
美好的是时洇,美好的是情窦初开的天真,但绝不是你这个自以为是且没有礼貌的人。
时洇根本没必要讨好任朝暮这种人而产生卑微情绪。任朝暮配不上时洇这么珍贵的喜欢。林辜月下定论。
她本来就有点反感任朝暮仿佛能傲然睥睨一切的有恃无恐,现在更是为时洇不值,决定从这一秒起开始讨厌任朝暮。
这节社团课,任朝暮感冒了,整个教室都是他的喷嚏声。
林辜月心想,活该。
她和叶限、向秋澄在讲台旁聊着道具和服装的事情,时不时在黑板上勾画和写备忘。再一转头,她看见时洇的围巾戴在任朝暮的脖子上。
林辜月实在忍无可忍地给时洇发消息道:“你疯了。他都对你那样。”
时洇发了一个非常欠扁的吐舌表情,然后回复道:“其实我觉得任朝暮还是没那么讨厌我的。高宇溪说他有粉尘螨过敏不能接触毛绒绒的东西,但我给他围巾的时候,他还是戴了。而且高宇溪说出来的时候,他还生气地讲——你少说点。”
林辜月直向他们俩望去,时洇刚刚还蔫蔫的,现在振作得倒是挺快的,在任朝暮旁嘻嘻哈哈地说话。而任朝暮依然是臭脸一副,正眼都没有给时洇。
“也许他只是在过敏和感冒中,选择守护感冒。”林辜月觉得自己说完这句话后很像一个要棒打鸳鸯的反派,于是删掉,开始重新编辑文本框。
“辜月,帮我拍个照纪念一下。”
时洇的新消息很快地跳在聊天页面的最下面。
林辜月叹了口气,虽然没有理解这个画面的纪念意义是什么,却还是听话地举好手机,在时洇的脸上点了聚焦,开始点击拍照键。
时洇趁着任朝暮低头看剧本时,恶作剧般地抬起一只胳膊做出半颗心的姿势,向林辜月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
她上一次见到时洇笑得这么灿烂,还是四年级的校庆,她在万众瞩目中举起虾丸老大的时候。
林辜月内心的郁闷还没浮上面部,任朝暮率先发现了那半颗心,他冷冷地瞧了一眼时洇的胳膊,嘴角一扯,又继续低头。林辜月把他这瞬间的表情解读为——闪过一丝讽意和不屑。
时洇尴尬一笑,灰溜溜地把手放下。
“你别看他这样,但他真的不讨厌我!”
“你开心就好。”
“我说的是真的!”
“你开心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