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三章金钥匙(3)
叶限确认很久对方已经挂掉电话后,垂下胳膊,慢慢走回餐厅。
“你好贼,跑到哪里去了?辜月和你说什么了?”沈嘉越等在门口。护送两个孩子上课的沈叔叔还在里面继续吃饭。
“她说,祝我和你国庆节快乐。”
“就这样?而且我不是叫你把电话留着吗?”
“不是我挂的。”
“林辜月还会挂电话?”沈嘉越瞪大眼睛,“真稀罕。肯定你把她惹生气了。”
“还给你爸。”
叶限把手机塞给沈嘉越。
他听到了林辜月的最后一句话,近乎是要哭出来的声音。
沈爸爸结完账出门。
叶限握紧了背包袋,沉默地跟在沈家父子的身后。
林辜月用调羹搅着面前这碗地瓜饭。
爷爷去楼下的棋牌室,爸爸在公司,妈妈在邻市。
除了刚才大哭了一场,其余的一如往常。
不该发火的。她坐在餐桌上,独自反省着。
叶限没有理由同时承担她对其他人的埋怨和不满。即使和他有共同的秘密,她也没有恃无恐的资本。
对她来说,与人相处,如同走钢丝。与彼此珍惜的人相处,就是走独木桥。不可以因为独木桥比钢丝更宽敞好走,就大刀阔斧地横冲直撞。如若太嚣张,木头做的桥,比起钢丝,更容易受伤。
稀饭已经被搅得看起来很没食欲。其实她很讨厌地瓜,但是家里人都爱吃,所以她很体贴地没说过。这是她过桥的方式之一。
林辜月突然有想把它倒掉的冲动。
在家里处理太容易被发现,她捧着碗,拿上钥匙下楼。
倒在社区的垃圾桶后,她把碗放在地上,走到社区的公共健身器材区,站在漫步机上晃来晃去。
哭太凶的后果是变得没有力气想心事。更何况她本来就喜欢发呆。
在漫步机上晃了半个多小时,直到有蚊子开始叮她的脚踝,她才叹了一口气,从器材上下来,稳稳地落在地上。
“林辜月?”
她听见有熟悉的声音叫自己,抬头,前方有一团黑色的影子朝自己跑来。
她迷惑地歪头,直到影子跑到路灯下,她隐约看清了来者。
“叶限?”
震惊让她忘记了不久前他们才吵了一架,她惊呼出声。
“果然没找错,还好你在楼下,不然我要一楼一楼喊过去了。”叶限额头上的汗水,在灯下晶莹闪着光。
“你从哪来的?不是,你怎么来的?不是,你怎么知道我家的?”林辜月语言系统出现混乱。
“跆拳道课,我和沈嘉越一起上,把我们送到以后,沈叔叔都会去楼下茶馆喝茶看棋,我趁这个时候跑出来的。身上有吃饭钱,我打车来的。之前问过我爸妈你家住哪了,我怕忘了或者记错了,所以问了好几次,还记在语文课本上。我一直都记得答应你的事情。我本来想,知道你家住哪的话,如果他们没空送我,我还可以自己打车或者坐公交来找你。”
叶限笑得连路灯的光都嵌进他的嘴角。
“你翘课了?”
对面的人真诚到耀眼,林辜月瞬间觉得自己的生气实在太过任性。
“我早就想翘一次试试了。”
“翘课不好。这些话你可以和我打电话讲,我又不是不讲道理。”
“但你直接挂了呀。而且,你哭了吧。”叶限不留情面地戳破。
“是啦是啦,我哭了,哭得超伤心,你高兴了吧。”大概因为分享过彼此的秘密,所以在潜意识中,任何矫饰都是多余的。
“我本来想和你说,要不然,等我生日的时候,我们再一起玩。我只请你一个人。”
“对不起,没听完就插嘴了。”
“没关系,但我生日什么时候你知道吗?”
林辜月确实不知道,也没想过去问,此刻便只能尴尬地沉默。
“可我知道你的生日,十一月八号。”
“谢谢……”
糟糕,被反将一军。
“十月二十七号,记得给我准备礼物。”
“会记得的。十月二十七日。”林辜月重复念道。
“好啦,我回去了!不然要是下课了,沈叔叔要发现了。我还叫沈嘉越当作不知道,也不晓得这家伙靠不靠谱。”
叶限额头上的一滴汗滑到眉毛,他用力地擦用手背擦了一下。
林辜月的愧疚到达巅峰。
“叶限,你下次不要这样跑过来了。”
“为什么?”
因为她想更加小心谨慎地走那道独木桥。
“会危险啊。你的生日会,温澜姐姐和沈嘉越一定也会想来的。”
“我会问问他们的。”叶限愣了一下,但没有多想,回答道。
“路上小心。”
林辜月笑着挥手。
“好!”
叶限举起手,用力地挥着。
国庆返校后的第一顿晚餐,有林辜月最喜欢吃的虾仁炖蛋。
她特意吃得慢一点,好把美味留得久些。
食堂的位置是固定的,吃饭速度一向很快的时洇就坐在林辜月的对面。
时洇今天却很反常,有一搭没一搭地进食。仿佛吃的不是鲜美的炖蛋,而是蜡烛。
趁着老师没注意,时洇突然起身,把碗里的炖蛋扣在林辜月的米饭上,说了句“你多吃点”后,就急匆匆走了。
林辜月疑惑地看着她的背影,直觉她今天很不对劲,下意识喊道:“时洇。”
老师被吸引了注意力,瞄了过来:“专心吃饭,有什么话吃完再说。”
她只得忙着低下头,尽量专注于饭盘里的菜。
吃完饭,林辜月端着盘子出来时,看到时洇站在食堂边的公共电话旁,捏着一张电话卡,却迟迟没有把卡插进去。
注意到林辜月的出现,时洇猛然一回头:“你干嘛?”
“去洗碗。”林辜月觉得莫名其妙。
“喔喔喔,洗碗你去洗碗啊,干嘛一直站在这边啊。”
林辜月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得她看不顺眼,但看对面的人一副焦急难耐的样子,便善解人意地没有和她争,直接拐弯走去清洗池。
回来时,电话旁空空如也,时洇已经不在那边了。
也不知道她最后打通电话了没有。林辜月暗自想道。
晚上回宿舍,换睡衣时,几个女孩热切讨论着自己的国庆假期。
“我爸妈,带我和我弟去了香港。迪士尼特别好玩,尤其是小小世界,你们以后一定要去!我弟和米妮米奇合影的时候,还被吓哭了,超级好笑。后面我想哄他,排队买了杯可乐,结果太滑了没拿稳,倒了一般在他头上,结果他居然没哭,开始舔身上的可乐。太好玩了。”时洇讲道。
林辜月见她没有傍晚在公共电话边的惆怅,猜她是已经把那通电话打完了。
熄灯后,很快寝室里就响起或重或轻的呼吸声。
林辜月在宿舍里总是不那么容易睡着,一躺在床上,就有无数的事情在脑子里翻滚,胸腔也发闷。这个时候她会开始在脑子里编草莓兔的故事,有时候编累了就睡了,有时候却越想越清醒。
今天偏偏是清醒的。
床一阵晃动,大概是上铺的时洇要去上厕所。林辜月懒得睁眼。
直到时洇踩到林辜月的手肘。
“天,什么东西。”踩人的反而先轻喊出声。
“我的手肘。”林辜月的声音轻轻飘出。
“你还没睡啊,吓我一跳。”
“嗯。你要去上厕所吗?小心点,有点黑。”
“我要去找杨老师。”
说罢,时洇便踩着拖鞋出去了。
林辜月翻了个身,把脸面对墙壁,把这段小插曲一并抛向脑后。
半晌,一只胳膊搂住了她的腰:“林辜月,我睡不着。”
她一惊,扭头看到一颗卷毛头就躺在她的枕头上。
“你的床在上面。”林辜月好心提醒道。
“我去找杨老师了,但她睡着了,我不敢喊,又跑回来了。”时洇松开林辜月的腰,又抱紧她的手臂。
但是我觉得我们之间也没有这么亲密啊。林辜月在心里悄悄念道。
“我知道你毫不在意我,也不怎么喜欢我,但我今天就是很想找一个人陪我睡觉,全宿舍就只有你醒着。”时洇把头靠在林辜月的肩膀上,“很久很久以前,我和我妈妈也会这么一起睡觉。但那只是很久以前了。所有不在意我的人,我也都不想在意。不喜欢我的人,我也都不想喜欢。今晚除外。我们明天就忘记。”
林辜月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表现得毫不在意,引起对方误会。但这句话突然让她明白和理解,过去一个月对所有人笑脸相迎的时洇,为何偏偏对她很不理睬。
“行吧。”林辜月想了一会儿,又补充道:“我没有毫不在意。”
“你就有。第一天,我说了我们是好朋友,为什么中午吃完饭去洗碗的时候,你没有等我?看你那么呆,我也懒得计较,但是为什么你连晚上洗完澡回教室,都不等我?而且——分儿童酱油的时候,我本来只想给你,别人问你的时候你直接说不给啊,为什么要问我可不可以别人,那我不是只能答应了。”虽然是用气声,但时洇几乎是越讲越激动。
时洇认为朋友需要被偏心。尽管对方是她万分盼望为友的人,在看不见与众不同的证据时,她会收起示好的羽毛。她希望,她独一无二对待的人,也要给予她同样的反馈,这才不会造成自作多情的失望。
林辜月费劲地想了一会儿,恍然大悟:“哦”
“你还敢哦,你姐姐那个时候跟我说,你很在意别人的感受,所以说话做事都很小心翼翼。我看你才没有嘞。你是全天下最呆的人。”
林辜月叹了口气,道:“时洇,我不知道要等朋友一起洗碗回教室。我以前没有过。”
“没有过什么?”
“我没有过朋友。所以我不知道,抱歉。”
时洇一下哽住,然后用满不在乎的口吻说道:“行吧行吧,你以后注意点就行了。我原谅你,看在你今晚陪我睡的份上。”
一阵沉默。
“你今天怎么了?”林辜月开口,偏头看她毛绒绒的卷发。
“我想给我妈妈打电话。我弟生病了,发高烧,浑身都在抖。我想问问我妈,弟弟现在好了没有。”时洇的声音莫名的空旷,“但还是没问到。”
“吃完饭的时候,你在电话旁站了挺久的吧。”
“我不敢打。我有点怕我爸妈说是因为我把可乐倒在我弟身上,所以他着凉了。”
“你不是故意的呀。”
“但是辜月,不是第一次了,我不是第一次害我弟了。我弟刚学会走路的时候,我没看好他,他的额头磕在桌脚,到现在都还有一道伤疤在眉毛里。妈妈说,这个疤是一辈子的,再也不会消掉了。他还那么小,那么可爱,每次见到我都要我抱,但我却一直在害他。”
林辜月感到自己的肩膀,湿了一小块。
“不是你的错,时洇。”
“就是我的错。”
林辜月第一次发现,开朗快乐的人可以藏着很多难以消化的沉重心事。
“不是你的错。绝对不是。”林辜月抱住她的头,温柔地拍着,就像小时候妈妈哄她睡觉一样。
抽泣声逐渐平息,时洇沉沉地睡着了。
林辜月看向窗外。云稀疏地铺在天空,像一件薄得几乎要破的羊毛毯。已经没有蝉叫和蛙叫,夏天结束了。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自己清晰地感受到了另一个季节的乍现。
那天之后,林辜月开始学着每次喊时洇一起行动,去图书馆、去澡堂、上体育课之类的事情,都一定会记得喊她。
时洇偷偷给林辜月带她奶奶做的蛋糕,被其它女生发现了,林辜月会故作小气地用手臂掩住,说:“这是时洇特地给我做的,我要一个人吃。”
时洇先是惊讶,而后很是欣慰地说道:“我们辜月真是长大了。但你演得好假。”
十月的某个晚上,作为语文课代表的林辜月在朱老师的办公室呆得迟了些,回宿舍时,大家已经换完睡衣,准备熄灯睡觉了。
“所以,时洇你最好的朋友是谁?”方晓琪问。她是班里的生活委员。这是一个小女孩间才会在意的幼稚问题。
“当然是林辜月,除了她还会有谁。”
在墙后换鞋的林辜月,听的一清二楚。
她站在床边换睡衣的时候,时洇问她今晚去干嘛了。
林辜月说朱老师找她有事情,然后笑眯眯地看向时洇:“你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时洇脸一红,把被子盖住头顶,然后大喊:“还没上床的人去熄灯!”
林辜月按掉开关,寝室里一片漆黑。
但她却好似能看见什么如钻石般,闪闪发光。
在一个星期前,林辜月给自己的图画故事,创造了一个新人物,叫作菠萝羊。在草莓兔不小心落入猎人的陷阱时,菠萝羊用一根藤蔓编制的粗绳,救了草莓兔。从此她们成为并肩的战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