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一章没有图画的书（3）
林辜月坐在车上，手里把玩着一个印章。
这个印章是某一次吃肯德基儿童套餐的赠品，图案是一只穿工作服的白羽鸡。
她半躺在后座上，在两边手背各印了一个图章，举起小手端详，仿佛多看一会儿，这个图章就能赐予她超能力。
一个可以在这个所谓的家庭聚会开始之前隐身的超能力。
“家庭”这两个字，和某些人挂上钩的话，就会变得很碍眼。
“辜月，别坐得乱七八糟的。一会儿到人家家里，也得有个样子吧。”妈妈往后看了一眼。
“喔。”
她起身换了个姿势，半瘫半靠在车门上。
虽然大人都说小孩没有腰，但她现在觉得自己的腰很累，一丁点力气也没有，无法支撑因心情而感到沉重的上半身。
“坐好。”
妈妈复念。
“喔——”
林辜月直起腰。想了想又觉得这么听话也有点不甘心，于是悄悄在玻璃车窗上印了一只白羽鸡。
聚会的地点，在温伯伯家里。
温伯伯年纪比林爸爸大不少，林辜月在第一次陪爸爸应酬的时候就见过他，听说有一个读高二正预备出国留学的儿子。
她记得很清楚，那次的烟就是温伯伯起头抽的。
林辜月讨厌烟味，连带着也很反感温伯伯，更别说还要去他的家里吃饭了。
她已经能想象到自己在烟味弥漫的客厅里，该会如何的感到窒息。
林辜月的家和温伯伯的家离得很近，只有十分钟的车程。
在下车前，她又用食指指腹把还没干的白羽鸡图章给抹掉了。
叛逆得十分隐秘。
刚擦完，她的眼前出现了沈嘉越的大脸。
她想起妈妈说过，沈家也会来。
距离上个电话，才不过隔了半周时间。
“下次”见面来得真快。
沈嘉越敲了敲窗户，声音隔着禁闭的车窗发闷：“林辜月——快下车呀。”
林辜月看了眼手背上的图章，心想道，为什么超能力还没开始发挥作用。
“咔哒”，爸爸把车门解锁了
林辜月没得选择，只好下车。
她也说不清现在自己是不想和沈嘉越一起玩，还是排斥去温伯伯的家里。
沈嘉越抱着一大本活页皮夹。
“刚刚我爸开车的时候就从后视镜看到你们家的车啦，好巧哦。”
“是呀，好巧哦。”
“我说到做到了吧，我把素描带来给你看了。”。
“好呀，一会儿看看。”林辜月在敷衍与诚恳中寻找着一个可观的平衡。
等沈叔叔和林爸爸从临时停车场回来的间隙，沈嘉越仿佛有一百件事可以讲，从他的小提琴表演，聊到他现在准备转业当合唱团指挥的歌唱家妈妈，再聊到他外公的剧院，期间还给林辜月抛了无数个问题，喜欢的颜色，爱看的书，平时都去哪里，比幼儿园毕业纪念册的问题，还要详细，还要多。
临时停车场有那么远吗。她心想。
直到进了电梯，林辜月实在忍不住打断：“沈嘉越，我的画呢？”
“啊！忘记带了。”
沈嘉越一拍脑袋，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林辜月在思考现在应该表现出无语的样子，还是无所谓的样子。
“要不然你就当作送给我了吧，你画得真的很好。”
“行吧”
反正本来也是要给他的，林辜月倒也不会舍不得。
一旁的沈阿姨欣赏着儿子刚好能莫混过关的演技，带着笑意说：“辜月和嘉越感情真好呀。”
“一会儿两个小朋友吃完饭可以去楼下玩玩，你们温伯伯家小区花园建设得挺漂亮的。”林爸爸说道。
“好啊。”沈嘉越一口答应。
不知是否是错觉，林辜月觉得这就是传说中的赶鸭子上架。
她哪有说不的机会。
电梯很快就到了。
温伯伯开着门等候，旁边站着一个比他年轻许多的女子。
“温澜，客人来了。”女子对身后喊道。
林辜月原以为会出现个十七八岁的哥哥，没想到却是个姐姐，看上去年纪也不大，才读小学的样子。
“我女儿，温澜。”温伯伯把温澜推到前面来，然后又搭着年轻女子的肩膀，“这是我”
他停顿了一下，一旁的年轻女子笑得婉约大方：“叫我小宋就好。”
“温澜，带弟弟妹妹们去参观一下家里，才十一点多，不着急开饭。”
边说着，宋阿姨从鞋柜拿出几双拖鞋给客人们。
“知道了。”温澜懒懒地应道。
“温澜，哪个温哪个澜？”
三人互道姓名后，沈嘉越问出了林辜月的好奇，他们现下正是学字的年纪。
“听过这个词吗，温澜潮生，就是这个温澜。”
“没听过，但你的哥哥是不是叫温潮生。”
“我没有哥哥。”
“诶”
温澜没给他太多疑惑的时间，像只称职的牧羊犬把两只小羊赶进最后一个房间：“这里是我的房间，我们就呆在这里吧，别出去了。”
这正和林辜月的意，虽然在陌生人的房间很尴尬，但她更不想去大人身边周旋，假如还有人开始抽烟，那更是逃无可逃。
温澜把飘窗上那一大坨衣服直接丢到床上，邀请他们坐了下来。
林辜月扫了一眼房间，除了基本的陈设，便没有什么特别的装饰了。
“你读五年级啊。”沈嘉越看到书桌上丢得乱七八糟的课本。
“这个暑假结束了是六年级。这些都是上个学期的书。”温澜意外地有耐心，“你们都是快上一年级的吧，要不要看看将来的课本？”
“我爸妈在我读大班的时候就给我买了一整套课本呢，从一年级到六年级的都有，我都看过了。”沈嘉越抢答。
“谁问你了，小鬼。”
沈嘉越撇着嘴扭过了头。
“辜月你呢，要不要看。”温澜冲着林辜月问，她的齐颌短发末梢，微微向内卷，弧度和她上翘的嘴角一样漂亮。
温澜眉眼间和温伯伯很相像，但是二人站在一起，有着说不出来的违和感。反倒是温澜和宋阿姨长得没有那么像，却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是母女。
“啊，好啊。”林辜月反应过来这是在问她，连忙应道。
“小心点哦，书皮都是我妈妈亲手做的。”
拿到手上的一年级上册语文课本，被印有碎花的浅蓝色卡纸做成的书皮很好地保护着，看得出来裁书皮的人很用心，用书的人也很仔细。
翻开封面，第一页右下角的空位一般都用来写名字。
“宋等等。”
林辜月下意识念出声。她先是为自己认识复杂的“等”字而骄傲了一下，而后发觉这并不是温澜的名字。
沈嘉越凑过来：“宋等等是谁啊？”
温澜瞥了一眼他们，表情没有变化：“我以前的名字。”
“这个名字比温澜顺口多了，你为什么改名？”
“小朋友，你话很多欸。”
“我就问一下啊。而且我发现你和我说话语气，和对林辜月不一样。干嘛对我这么凶啊。”沈嘉越不服气。
“谁叫你是小鬼，略略略。”
“哇你好幼稚。”
“跟幼稚的人说幼稚的话。”
温澜做了个极丑的鬼脸。
林辜月瞬间被逗乐，笑出了声。
“林辜月你还笑，你到底帮谁啊！算了，我懒得管你们，我走了。”沈嘉越气得起身离开房间。
“随你的便。”温澜也懒得挽留。
“他生气了啊因为我笑了吗？”林辜月莫名地觉得窘迫。
“别理他，这种小男生就是爱动不动发脾气。”
“好吧。”
她小心翼翼地合上书，还给了温澜。
“宋是一个好姓，但等等不是一个好名字。也不知道在等什么。”温澜接过书，冷不丁地说道。
林辜月琢磨了半晌也想不出回复。
突然，温澜一拍手掌：“辜月，会骑自行车吗，两个轮子的那种？”
林辜月摇头，她只会骑四轮的。
“不会正好啊，我教你。我们吃完饭就学。”
温澜看起来很兴奋。
午饭吃完，才放下筷子，温澜和家长们报告后，便拉着林辜月，推着自行车下楼了。
坐在自行车车座上的林辜月，从未有一刻觉得自己像现在这样笨重，她的重心左右来回地晃，就是不肯老实地呆在中间，若不是温澜死死把住后座，早就人仰车翻不知多少回了。
“不然你们别骑了，林辜月，你不是说好和我一起看素描练习。”沈嘉越叉着腰跟在她们旁边。
“你不是说懒得管我们吗，干嘛还要一直跟着。”温澜累得满头大汗，也不忘回怼。
“林辜月和我说好一起看素描的啊，而且也和我说好一起来花园玩。喂，林辜月，你听见了吗——”
“听见了！等我学会了再说！”
她正和自己较劲中。
脚下蹬得越来越快，渐渐听不见温澜和沈嘉越的声音，她偏头发现温澜早就放手了。
成功的喜悦闪过一瞬，下一秒她就连人带车地侧着栽到地上。
“林辜月！”
“天呐！”
沈嘉越和温澜飞奔过来，扶起了她。
“没事吧？”温澜紧张地问。
林辜月拍了拍手臂和裤子上的灰，觉得没什么大碍：“没事。”
“怎么没事啦！她都流血了！”沈嘉越谨慎地捧起她的胳膊，皱着眉头大声说道。
林辜月才发现她的手肘上有两条细细的伤口，不仔细看都看不出。
“我回家拿消毒水和创口贴，你陪她去长椅上休息会儿。”
交代完毕，温澜就立马跑走了。
也不用这么大题小做吧林辜月以前也不是没流过血，这种级别的受伤一般都不用在意，放两天就好了。
“疼吗？”沈嘉越搀扶着她坐到椅子上，生怕她又摔了。
林辜月抽出手：“哎呀，真的一点事也没有。”
“如果你跟我去看画，就不会受伤。”
“这应该也不算受伤吧”
“还不是温澜”
“拜托，我真的没事。”
林辜月也是难得地开始不耐烦。
沈嘉越“哼”了一声，安静了下来。
现在，他们俩都对彼此无话可说。
林辜月无聊，放着空，眼前稀稀拉拉地往来了几个人她也没注意。
兀然间，沈嘉越对她伸出拳头，然后打开，里面躺着一颗草莓夹心奶糖。
“你自己说的，你喜欢草莓味，我看见温伯伯家有，就问他要了一颗。”
今天沈嘉越问的那堆问题里，的确包括了“你喜欢什么口味的糖”。
林辜月有些讶异他的好心，一时间发愣，沈嘉越着急道：“你刚刚一直盯着那个人的棒棒糖看，不就是想要吃糖吗。我又没有往里面下毒。”
她隐约地记起，刚刚路过的人里也确实有个吃着棒棒糖的小朋友。
虽然并非本意，她还是萌生了一丝感动，道了谢：“谢谢你。”
或许沈嘉越这个人，和她想得不一样。
温澜拎着医药箱，气喘吁吁地来了。
温澜捏着沾满碘酒的棉签正要往林辜月胳膊上抹，沈嘉越大喊道：“你要先吹一下，她才会比较不痛啊！”
“知道。呼呼。”温澜竟然还照做了。
第二次打算抹的时候，沈嘉越又打断：“你小心一点啊！”
“蹬鼻子上脸，给你点阳光你就灿烂。”温澜把棉签塞给沈嘉越，“你这么不放心我，那你来。正好给你将功赎过的机会。”
“我哪有‘过’啊。”
“要不是你自己在那边炫耀有一整套课本看不懂气氛，我也不会凶你；要不是我凶你两句，你也不会发脾气；要不是你发脾气，我也不会做鬼脸；要不是我做鬼脸，辜月也不会笑；要不是辜月笑了，你也不会更生气；要不是你生气跑出去，我们也不会有机会想到要骑自行车”
温澜显然不是真心要数落沈嘉越，只是想逗一逗他。
沈嘉越却是真的被绕晕了：“好吧，我将功赎过。林辜月，对不起。”
林辜月看到他的头顶有一缕头发不齐整，卷成了一个圈。
沈嘉越这个人可能只是白痴了一点吧。
林辜月轻轻笑了一下。
“没关系，沈嘉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