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第一百零四章
“起来吧。本尊也只是随便问问。”司博神色淡淡地坐在那, 眉梢不动，只手掌微抬，开口让顾黎起身。
顾黎抿了抿唇, 心中迟疑。以他对主上的了解, 对方绝不会与人随口闲聊, 必定记在了心上。
司博像是看出了顾黎内心所想, 只听他又说道：“你既没错，跪在那像什么样子？倒显得本尊御下过于苛刻。”
顾黎闻言张了张嘴, 想说不是，但话语在嘴巴里滚了几圈, 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并未将此话说出口。
多说多错。
他只沉默听话地快速从地上起身，安静恭敬地站立于一旁。
司博也不觉意外, 对方向来乖觉。
他眸光悠悠, 眼睛上下将顾黎打量了一圈，好似要仔仔细细观看一下眼前人, 将其看个明白。
面对司博意味不明的打量眼神，顾黎心脏一缩，只低垂着眼眸, 任由对方查看。
他因心中暗藏的小心思, 完全不敢与之对视, 生怕露出马脚，让主上发现他私底下的迷恋与痴妄。
顾黎只不动声色地挺了挺背脊, 让主上能够看到其最好的姿势与状态，藏在衣袖中的手指却微微颤抖，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与沉稳。
司博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他半撑着脑袋, 嘴角噙着笑，双目扫过顾黎那冷硬却乖顺的面容，心中涌出一股莫名的满意与宽慰。
良久，他脸上的笑意更浓，只见司博方才还深邃浓郁的眼眸渐渐染上一抹愉悦与轻快。
见顾黎一动不动，却因自己随口一言而变得僵硬不自然的模样，司博收敛了笑意，不知为何向来冷硬的他对此心软了两分。
可能是对方一直陪在他身边，与之出生入死，在那等生死存亡之际，也未曾生出半分弃主逃离的心思……
这一幕幕，让铁石心肠的司博也不由动容。
行事乖张狂傲，从未向外人解释过一言半语的司博，此时却像是变了性子，开口对眼前听话乖顺的青年语气劝慰地说道：“宽心，本尊并未有怪罪于你的意思。”
他放缓了语气，嗓音间的冷硬之色也消散了几分。
“这一次要不是有你在，本尊可能早已走过奈何桥，喝完孟婆汤了……哪还能活到现在？”司博话语间十分真心实意，又藏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自嘲，“本尊现如今身边只剩下你一人了。”
以往出行时排场十足，身边总浩浩荡荡地跟了一群人，此时此刻，司博看了眼眼前孤零零的顾黎一人，这巨大反差，不免令他心生几分惆怅。
当然，司博怀念的并不是以往的身份地位，而是以前那万分自由的畅快……而不是像如今这般，浑身伤痛，武功尽失，被困于这暗无天日之地。
司博声音如其心情般低沉，眉眼间染上了几分颓废之色。
“怎么可能？主上福大命大，必会长命百岁！”然这铿锵有力的嗓音却打断了司博突如其来的悲春伤秋。
顾黎不愿主上心中有半分不快，此时硬生生打破了司博对其沉默寡言的印象，一字一句地吐出心里话，只听他语气坚定地说道：“护主上周全，这本就是属下应该做的！”
作为一名暗卫，顾黎向来隐藏与黑暗中，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而此时此刻，他却锋芒毕露，将这话说得斩钉截铁，面上没有丝毫不甘愿。
司博望着顾黎坚定且耀眼的脸庞，微微一愣，眼中渐渐染上一缕笑意，沉默了一会，又叹道：“哪有什么是应该做的……”
此次教中危机，有多少教众反水？又有多少教众缴械奔逃？哪里管他这个教主死活？
司博当时位于高处，将这人性百态全都看在眼里。
而人性本就自私，危机关头顾全自身的做法也并未有错，司博并不怪罪任何人！
沦落到这一地步，本就是他这个教主决策失误，阴沟里翻船……有人不想白白送死，为其殉葬，是人之常情。
毕竟对世间极大多数人而言，什么也没有活着重要。
那句老话不是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因此，从事情发生到现在，司博什么也没有说，也未曾表现出来。但就算他不提，心中明白那只是各人选择，却还是控制不住心底的失望与不快。
因而，明知道顾黎不会背叛自己，见其与廖大夫之间的眉眼交流，还是控住不住心中的怒火与不快。
但顾黎毫不犹豫的模样与话语却很好的宽慰了司博，令其按捺住心中晦暗的想法与念头，有了笑模样。
听见司博的叹息之语，顾黎脸上闪过一抹担忧，他双拳紧抱，不赞同地对司博答道：“属下这条命都是主子的，作为主子的暗卫，这本是属下分内之事，主上的话令属下受之有愧。”
“未曾护主上周全，已是有罪。”顾黎垂眸，眼底盛满内疚与悔意。
要是他一直守在主子身边，当时主上就不会那般轻易遭奸人暗算受伤了……顾黎心中想到，却未曾想到当时是司博所下命令，让他外出做任务。
就算再来一万次，他也绝无可能拒绝司博亲口所下之令。
这可能就是命中注定吧！
听顾黎所言，司博微微一怔，略带无奈地叹道：“这哪能怪罪于你。”怪谁也不能怪到眼前之人身上。
顾黎不吭声。
“你啊……”司博意味不明地叹息道，低头陷入了沉思。
房间内霎时又恢复一片寂静。
顾黎只默默地站在一旁，如往常一般偷偷观察司博的脸色。
见主子向来狂妄自信的眉眼间浮现上几抹阴霾之色，顾黎脚控制不住地向前半步，只觉心脏揪成一团，恨不得立刻上手为司博抚平紧蹙的眉头。
然而他不过一个普普通通的暗卫，完全没有立场对主上做这等亲密之事。
他往常无事时总喜欢偷偷观察主上的细微表情变化，并为此花了百分精力与心神去研究，不希望主上因一些无关紧要地小事烦心。
因此，对于司博平日里的一个轻微皱眉，顾黎都可以揣测得八九不离十。
顾黎可以自信地说一句：“他对主上的细微表情代表了什么心情，不说了解百分之百，百分之八九十还是知道的。”
司博往日里喜欢让顾黎近身伺候，觉得对方处处合其心意，总比常人多了几分舒适与满意。
司博却不知，顾黎为了他心中这几分满意，私底下花费了多少心力去研究练习与揣测他的心意！
故而，虽然司博清醒后只问了几句现状，未曾谈过关于教中的支言半语……顾黎却清楚的知道，这次教中的惨败对向来骄傲、天之骄子的主上而言，打击过大，对此感到内心挫败与烦闷。
顾黎这段日子万般小心与谨慎注意，内心万分担忧司博的状态，生怕对方一时想岔了。
此时见司博沉默地坐在那不言不语，心中不免有些急躁与担忧，急切间不免失了些许分寸，向前两步，在司博耳畔低声劝道：“主子。”
“忧心伤身，您伤口未愈，万不可如此劳神费心啊！必要多加注意身体，这才有利于伤口恢复……”
虽然以忠心下属的身份这番话也不算出格，但顾黎向来谨小慎微，自觉其往日里隐藏得很好的心绪也在司博暴露了几分，不免有些懊恼。
好在顾黎反应迅速，很快便反应过来，收敛了外露的情绪，又恢复以往循规蹈矩的模样，低声告罪道：“主子恕罪，属下逾越了。”
见向来沉默稳健的暗卫竟然张口劝导，司博心中微一怔愣，回过神来后不由目光讶异地看向顾黎，眼中含了一抹细微不显眼的笑意，微微颚首，表示知晓。
只听他轻声回道：“你有心了。”
眸光又对上顾黎脸上真心实意，不加掩饰地关切之色，司博又莫名补上一句：“本尊知道了。”好似这样就能安住下属的心。
司博向来一言九鼎，见其非但未曾怪罪，反而有此意外之喜，顾黎紧绷的心神一松，也有了几分轻快之意。
见此情形，顾黎不免又多说了一句，只听他道：“主子莫急。待主子内力恢复，从这崖底归去之日，就是那群叛徒与道貌岸然之辈丧生之时！”
顾黎说此话时反应极大，向来冷硬平静的脸上是浓郁至极的杀气与狠戾。显然对其口中之人厌恶至极，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司博闻言面容却较为平静，只目露诧异，眸光惊讶地望向顾黎，好似重新认识了眼前这人一般。
他目带探究地盯着顾黎锋利且冰冷无情的面容，想将对方整个人从里到外都看穿、看透。
对方竟会有这般大的反应？司博始料未及。
在司博眼里心中，他这个暗卫首领向来冷静自持，犹如一个影子，只安静地跟在他身后，缄默不言。
平日里总浑身都散发着冷意，没有半分生气，好似泰山压顶也面不改色。
但只要他下达命令，对方总能又快又好的完成，十分值得信任，是再挑剔的上司都能满意的下属。
让司博一度认为对方天性如此，像是一柄没有冰冷无情的利刃，出鞘必见血。司博使用起来十分舒心。
然此时此刻，见到顾黎外泄的剧烈的情绪变化，让司博也倍感意外，大吃一惊。
他这才恍然明白，原来对方并不是一柄冰冷无情的剑，而是活生生的人，也会有感情波动与喜恶爱好。
司博眸光一闪，定定地望着顾黎，像是重新认识了眼前人一般。
眼前这目含一团火焰，杀气灼目逼人的青年，覆盖了以往那沉默冰冷的利刃模样，完全刷新了其在司博心中的定位。
让司博，再也不能简单地把眼前这名青年当成手中一柄趁手的利剑。
见司博久未吭声，不知主上这般心绪变化的顾黎再次悄悄抬眸，想要偷偷观察对方的面部表情。
恰好司博也在打量顾黎。
因此，四目相对，司博便直直地对上了一双明亮且坚定，眼眸中的担忧清晰可辨的狭长双眼。
司博这才发现，对方竟是一对风流多情的桃花眼。往日里顾黎周身散发的冷意硬生生将这一抹多情压了下去，才迟迟未曾让人察觉。
这是一个与他心性完全不同的人！
司博对这个认知感到前所未有的清晰。
因对突如其来的发现，令司博不由得再次将目光停留在顾黎脸上。他静静地凝视着，一笔一划地将顾黎那冷硬却始终含了一抹柔情的脸庞深刻且浓重地印入脑海。
明亮坚定的眼眸，棱角分明的冷峻脸庞……从上往下仔细一看，司博只觉发现了一座从未有他人踏足的宝藏，不禁想要往深处挖掘。
良久，只听他情不自禁地开口感叹道：“本尊竟从未发现吾的暗卫首领有这样一副好相貌……较之武林那些正道人士万般追捧的俊秀豪杰也毫不逊色，不差半分！”
司博这突如其来的一言，令顾黎不由定在原地，石化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