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逃出白薇9
白昼已尽,外面雨势不减,没了城市的灯火通明,漆黑诡异的夜幕,像只胃有无底洞的怪兽,毫不客气地吞噬着它所能触及的一切。
屋内早就开着的几盏亮白灯光,驱逐着渐近的昏暗。
这栋楼以前大概是要做成大型超市,内部早就建好了手扶电梯,只是现在肯定不通电了。
就在这时,一个剃了干净平头的男孩,牵着一个比他矮很多的年幼女孩,步履平稳地顺着电梯走了下来。
他安静的眸光落在白冉身上,又礼貌地收了回去,似乎对多出一个人并不感到惊讶,走近后温和开口。
“顾奶奶,彦哥、时祈哥,江姨让我喊你们吃饭。”
传达完这句话后,他才对白冉颔首招呼:“姐姐你好。”
他手上牵着的女孩有点怕生,缩在他的身后跟着他打招呼,稚嫩的奶音,黏黏糊糊,像刚刚男孩说出话的回音。
白冉愣愣地眨着眼,不知作何反应,也跟着颔首点头,“你们好啊。”
男孩眉清目秀,拥有瘦削刚毅的面部轮廓,看起来年纪还小,只是眼中始终灰蒙蒙的,整个人的温和气息流于表面,仿佛扒开来就能看到内心的死气沉沉。
秦彦听到开饭了,迅速地从椅子上弹射起来,双手交叉在脑后,拉伸了一下僵硬的颈部,“饿死了!今晚告别宴,我要吃个痛快!”
顾奶奶伸手拉过小女孩,将她搂在怀里,亲昵地摸了摸她的脸,慈爱地对白冉说,“一起去吧,今晚算是小彦和时祈的践行宴,语雪肯定多烧了几个菜,你可以吃饱些。”
“他们要去哪?”白冉怔然地看向顾奶奶,余光瞥向苏时祈和秦彦。
秦彦眼尾微勾,似是心情大好,主动赶在顾奶奶前回答了白冉这个问题,“我们要离开白薇市啦。”
白冉突然想起她之前隐隐约约听到过的“活到寿终正寝没问题”“养老基地免费体验券”,原来她要留下,他们却要走了。
白冉心里有种说不清的怅然若失。
看着白冉倏地颓然的眉眼,秦彦好心地补充道:“虽然我们是第一次见面,但也不一定是最后一次见面啦。”
他看起来是真的开心,浅棕色的眼眸中似乎闪着熠熠生辉的碎光,但白冉一点儿也无法与他感同身受。
难道自己就要日复一日地在这个养老基地等待下去,直到全世界的丧尸都被消灭?
这种束手无策的被动感觉实在令人难受,她不敢想象,几乎成了空城的白薇市,是她生命一以贯之的归宿……她从来都没想过要在白薇市待一辈子!
以后还会有路过的好心人,带她一起走吗?她好像什么都不会……
白冉愁眉苦脸地思索。
她才不想被当成谁也不愿捡的包袱以及丢之即弃的废物。
白冉头一遭感受到了生存价值被重新评估的危机,原本品学兼优的她,考上好大学,找个好工作,就是她不怎么需要深思熟虑的大致目标了。
现在,在末日这样险恶的环境中,她运动细胞一般,从来没打过架,胆子也不大,自然也杀不来丧尸。
知识储备仅停留在初高中必学科目范畴内,反正让她动手做一个简易发电装置这种但凡有一丁点技术含量的活儿,都难极了。
苏时祈坐在没靠背的小椅子上,身体前仰,手臂自然垂落在屈起的膝盖上,刚好与白冉视线平行。
他专心想事情时凝视着某一处,然后一点一点懒散抬眸望向白冉的模样,矜贵又清冷。
那种看不透内心、若隐若现的疏离感,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似乎很难接近,但又带着几丝触手可及的温柔。
当他出乎意料地问白冉,“要一起走吗?”,白冉整个人仿佛又被拉去冰天雪地冻了脑子般愣住。
他的声音犹如天籁,白冉想起自己在被丧尸包围时主动牵起他的手前,他也是问了同样的话。
无论哪种情景,好像只有与他同行,她才能脱离当前的困境。
这句话,就像在黑暗迷雾中困难摸索时的一道月光,哪怕清冷至极,却也给予了被救赎之人心心念念的光亮。
白冉迅速反应过来,“真的吗?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出发吗?谢谢!我一定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
白冉没有傻乎乎地询问秦彦的许可,而是径直表态。
难得的机会怎能轻易放弃呢!如果没有抓住它,她说不定就要在这个基地待到地老天荒啊!
不能一直窝在自己的舒适区,哪怕她将要走的是一条未知的充满艰险的路。
看不见的未来比看得见的未来更值得探索一番,既然有人向她伸手救援之手,就要毫不客气地抓牢它,看看这个希望究竟能对她的人生造成多大的改变。
秦彦完全没有料到事情发展,他根本没有想过两人本就不容易的旅程再搭上白冉这个显而易见的拖油瓶,当时就有些急傻眼,“带她干嘛呀?她在这里不挺好的吗?”
秦彦和苏时祈相处快有两年之久,知道他一向说出口的话很难再收回,但对当前的状况还是想要竭力阻拦,一时竟壮了胆子打算将苏时祈拉到一旁再劝劝。
可惜,秦彦刚站在苏时祈身后,触及他的肩膀,就被他身上突然暴涨的温度给惊了个透心凉。
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后,秦彦连忙收回那只因为蠢蠢欲动差点就被烫肿的右手,像败者投降般举起双手,认怂道:“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
大概是求生欲太强的缘故,后半句他掐了嗓音,颇带了点撒娇的意味,“大家都是好兄弟,干嘛这么紧张,有事好好聊。”
在场除苏时祈以外的人,在听到他这样自暴自弃的声音后,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白冉觉得自己衣服穿少了,在温度骤然降低的秋季夜晚,再加上离秦彦太近耳朵听得太清以致于深刻感受到的做作氛围,一件单薄的运动外套能起到的御寒作用似乎微乎其微。
“南易,秦彦哥哥好奇怪。”妮妮拉了拉身旁男孩的衣角,奶声奶气道出了事实真相。
“彦哥,他一直都挺能屈能伸的。”姜南易的温柔假面差点皲裂,还好他勉强收住情绪努力维持最低限度的面瘫,只有嘴角仍控制不住地轻微抽动。
“嗯?”妮妮当然没听懂他的话,一双大眼睛眨巴着望向顾奶奶,拖长的萌音表达着疑惑不解。
顾奶奶摇着头牵着妮妮缓步离开,“你秦彦哥哥,沉迷表演喜剧,妮妮不要学他。”
“嗯,妮妮不学。”妮妮懵懂应下,囫囵吞枣般咬着字。
秦彦的字典里没有“丢脸”两个字,他自然而然就过滤掉了这些观众的尴尬回应。
看着丝毫不为所动的苏时祈,秦彦恨得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多想将苏时祈一个锁喉拉到外面,好好教一教这个冰山少年,小两岁的他就是个名副其实的弟弟。
但现在看着他掩着凛冽锋锐、孤傲得像匹狼的沉黑眼眸,以及想起他总是挡在自己身前单挑丧尸的英雄气概,秦彦窝囊地熄了火。
他重新跨坐在椅子上,双手交叉抱臂,不满地将自己的双腿撇到最大,将苏时祈的大长腿挤到无处安放,冷哼着发泄自己的小脾气。
白冉头一次被人嫌弃得这么彻底,若是放在平常,自尊心作祟起来,她肯定就不去了,但现在,她深刻地明白,从此之后,可能再也没有她任性的时候。
想到丧尸脸上那血淋淋的笑容以及留在这里一眼望得到头的生活,她知道,她必须得忍耐。
她按捺住内心蠢蠢欲动的那股叛逆和较劲,安静地坐在一旁,低垂的眉眼透露出一种乖巧柔顺。
苏时祈淡淡地瞥了一眼秦彦,冷漠的眼神里明显写着“你什么毛病”,他干脆站起身来,颀长的身材将一身风衣穿得甚是温雅。
与冷得瑟缩的白冉相比,他似乎感到有点热了,伸手扯开立领下的扣子,露出一大块冷白的肌肤,喉结滚动的线条流畅好看。
他先是看向白冉,提醒她:“外面凶险异常,一旦出发我不会走回头路,你想清楚了,如果你找到了自己想要留下来的地方,不要憋在心里,直接和我说。”
白冉听到他的声音,如同课堂上被老师点名般提起神,僵硬地抬头。
对于白冉,未来就像是一个水坑,里面的深浅只有踩进去才知道。
白冉想起自己还在上小学的时候,某次和爸妈去山里游玩的过程中,要经过一条泥泞小路。
因为担心自己脚上干净的球鞋染上脏污,而且感觉父母指导的走位很不靠谱,短腿的她迈不开那样大的步伐,所以她胆怯地站在原地踌躇了好久,对母亲的鼓励和父亲的烦躁充耳不闻。
当时路中心隆起的泥巴看上去坚硬踏实,她便放心一脚踏了下去,结果触感并非她想象得那般干硬结实,反倒松软坍塌。
于是她的球鞋完整地落进了污泥之中,她还失去重心,摔了一身脏污,收到父亲劈头盖脸的一番凶狠指责。
白冉后来就沮丧地自我反思,想得太多未必就是对的,倒不如跟着专家走,跟着大众走,至少可以避免自己一个人摔坑啊。
现在,苏时祈就是她眼中的权威,她不需要在两个选择中纠结一番,反正她也是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状态,既然不想留下来,那就跟着他们一起走。
白冉严肃点头,“我决定好了。”
她担心这话表现不出她的坚定无畏,又补充道:“绝不后悔!哥哥,谢谢你。”
她本来想照着自己从对话中听来的名字读音念,但又觉得这样相当于明目张胆套近乎,最终还是模糊不明地喊了声“哥哥”。
苏时祈有一瞬神色莫名,盯着她敷衍地应了声:“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