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逃出白薇7
见顾奶奶突然目光炯炯地紧盯着苏时祈,秦彦和白冉也不由自主地望了过去。
秦彦敏锐地察觉到老人的意图,顿时有些无奈,小声嘟囔:“不是吧,奶奶!好歹我也照顾了你这么久,不至于这点小事就搬救星吧!”
每当有人在他面前称赞苏时祈的善良稳重,并拿来与他比较时,他都很想送他们一个翻出天际的白眼。
他见过无数次苏时祈杀伐果决、冰冷危险的模样,那简直就是行走的行刑绞架,完全颠覆了初见时那幅彬彬有礼、温和克制的少年形象。
对于扰乱秩序、贪婪惹祸、妄图把控权势和侵占资源的人,苏时祈从不手软,整个人冷酷无情到仿若冰雪的储存库,让人怀疑他连心脏都是由坚冰凝结而成。
当然一开始还未浸润社会的少年也吃了不少人心难测的苦,常常浴血从绝路中杀出,但生死磨练从未挫败他,反倒让他成长得更快,越来越接近秦彦心中的“大魔王究极体”,巨大的实力沟壑令秦彦心甘情愿地臣服、跟随。
被三人灼热的视线聚焦,本以为自己到了安全区域,可以放下心来小憩一会儿的苏时祈,就这样被迫“烫”醒了,他仰起身体,透着疲倦的嗓音微哑,“什么事?”
他审视的目光扫过眼前三人,犹如云层之上俯视着苍茫大地的幽幽月光,最后停留在一看就是问题源头、不像一开始生龙活虎反倒死气沉沉的白冉脸上。
秦彦寄希望于先声夺人,烦躁到将自己的一头黄毛都揉乱了,“就你救的小姑娘,偷吃我们的存货,本来就没剩多少了,薯片她还吃了两包!问她话也答不出来,真气人!”
听到“偷”这个字,白冉不自觉皱起的眉眼间添了几分倔强的神色,原本的担忧和尴尬,在讨厌背上莫须有的罪名、急需为自己辩解而猛烈滋长的心情前,变得微不足道、不值一提,她嘴皮嗫嚅了几下,蓄势待发。
幸好还有旁观了全场的顾奶奶主持公平,连忙补充:“我看小姑娘也不是故意的,估计就是饿慌了,小彦这孩子说话重,太伤人心,我听着都难受。”
“再说,我们平时也不爱吃薯片、虾条这种垃圾食品,也就小暮、妮妮这几个小朋友喜欢,那小孩子吃多了对身体也不好,放多了防腐剂、添加剂,反正保质期快到了,早点解决挺好。”
在苏时祈的炬炬眸光下,秦彦不敢贸然插嘴,只能耐着性子听顾奶奶一字一句慢慢说完。
顾奶奶大概也是头一遭接连说了这么多话,还有些喘不过气来。
苏时祈困得要命,还得撑起眼皮解决这阔别已久的闹剧,“吃就吃了。”
眼看秦彦又想强辩,他眼尾微挑,勾起薄唇一字一顿道:“谁身上没有过往和秘密,不想说就算了。”
风轻云淡的两句话,毫不在意的语气,让秦彦剩下的话语憋在喉咙里吐不出来。
秦彦一脸狐疑:以前你可不是这样的,理都不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但他很快就自我说服般想通了,虽然苏时祈平日对于这类掀不起多大波澜的喧嚣纷争,总是表现出一副矜贵高冷的模样,向来都置身事外、满不在乎,可他还是相当尊老爱幼啊。
这个弱不禁风的小傻子,大概就是被苏时祈大发慈悲地划分到了“幼”的范畴内,那可真是难得。
顾奶奶得到了满意的答案,笑起来时的褶皱堆得更深,赞叹不已,“不愧是时祈,思想就是成熟些。”
秦彦则垮了个脸,敷衍地附和她:“对对对,时祈最棒,最懂事,我小彦比不上,差得远。”
苏时祈自然当做没有听见,似乎依旧是那副什么也不放在心上的模样,但那双总是不动声色的黑眸难得一见的明亮上挑,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清爽坦然的少年气。
顾奶奶拍了拍一直愣在原地的白冉,温柔关怀的眼神鼓励着她,原本她感到压抑窒息的心情也渐渐平复。
白冉捏紧拳头,唇角抿平,深吸了两口气,毫无感情地叫住秦彦,语气平铺直叙,但若是仔细听来就能发现难以抑制的颤音,“秦彦哥,刚刚你说的那些问题……”
秦彦蹙眉一睨,想看白冉又想整什么幺蛾子,正好对上白冉一双目光坚毅的黑亮杏眼。
虽说他对白冉从初见时就偏见颇多,但也不得不承认,当白冉不再总是瑟缩低头、表情阴郁,而是大胆飒然地直视他人时,可以明显瞧出她的眼睛生得极为漂亮,犹如氤氲云雾、璀璨星河沉在眼底,温软的眸光如棉似纱。
秦彦微怔,说出的话莫名其妙,“不要打我的歪主意,这些年来朝我投怀送抱的人可多着呢!”
白冉听到这话,突然感觉这个花里胡哨站在自己面前、有着澄净浅瞳和漂亮外观的男人,脑门上写着大大的两个字——“笨蛋”,她甚至想再添上“自作多情”这个修饰词。
她左手不由自主就摸上了左耳,似乎想要将这些听不得的胡言乱语屏蔽在外,才能获得心灵世界的纯净和安宁。
秦彦迅速反应过来,瞥过一脸看戏的顾奶奶和半笑不笑的苏时祈,似乎都在轻嘲他的答非所问,不过他向来脸皮极厚,也没觉得自己的话能找出什么茬,肩膀一耸,自己倒先惋惜地叹起气来。
“没错,你的脸现在很像女鬼,我爱不起来。”
白冉脑袋发懵,刚刚积攒的勇气一下子泄了个光,忘掉了想说的话,脑海中疯狂解读:他这是在说我长得丑?
虽然和两位姿色不凡、高大挺拔的男人站在一起时,她也承认自己确实显得普普通通,但还是人生头一遭被人说长得像鬼。
她突然想起自己敷衍了事的梳洗过程,以及卫生间里堆满灰尘、斑驳不清的镜子,好像从头到尾都没有认真瞧过自己现在的模样。
白冉无视周遭、略显急切地看向角落放置的一张穿衣镜,然后就看到了镜面上那个她都快认不出来的自己。
干枯毛燥的发丝稀稀落落地散落,干瘪凹陷的两腮欠缺以往充足的胶原蛋白,干裂泛黑仿若离中毒不远的嘴唇瑟瑟发抖,看上去如同蒙着一层灰尘的暗沉眉眼,配上那深邃晕染的黑眼圈,整个人不做表情时阴恻恻的就像在随时准备诅咒别人。
勉强还看得过去的只有那双明净透澈的眼眸,灿若漫天繁星,静若一池春水。
说实话白冉平时虽然也不是特别看重外表,可是现在这幅气色极差、欠缺生命力的病怏怏模样,她会怀疑自己已经无药可救了,随时可以病入膏肓。
看着白冉大受震惊、双手颤抖的模样,秦彦也有点心虚,凑上前瞄了一眼,昧着良心道:“你这边光线不好,当然难看啦。”
白冉根本没有被安慰到,她紧盯着自己苍白憔悴的面孔,突然浮现出一个恐怖的想法,“我会不会要变成丧尸了……”
她注意到,被她放在心里感谢了好久的苏时祈,一直静默不语,从头到尾都在观察她。
这是白冉的直觉,从遇到他开始,他就不时会有沉吟思索的时刻,仿佛对自己的种种表现都感到十分奇怪。
现在,他那双琢磨不透的黑眸再度与她对视,白冉竟然有些汗涔涔的。
“你又没被丧尸咬,你为什么会变成丧尸?”秦彦一脸无语,“长得像鬼和变成丧尸之间没有任何联系。”
“更何况——”他绕过白冉,转身就要勾住苏时祈的脖子,“如果你一不小心变成丧尸,小苏会不留情面地第一时间将你燃烧殆尽。”
白冉顿时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想到电影中打丧尸先爆头的设定,害怕地咽着口水,控制不住地后退几步。
苏时祈侧身躲过,抓住那只妄图“勾肩搭背”的手,毫不客气地一拧,疼得秦彦连连求饶,不敢轻易称兄道弟。
随后他站起身来,直直地盯着白冉,将白冉的胡思乱想给拉了回来。
“别想太多,你没有被感染……你之前不是要回答他的问题吗?”
白冉的眼里划过一丝茫然,才想起在被秦彦带偏话题前自己想要说的话,看向在一旁想要通过甩手减轻疼痛的秦彦。
“我想,刚才你说的问题,我可能都回答不了,因为我失忆了。”
不然怎么可能一觉醒来从夏天睡到了秋天,连银杏树都飘叶了,外面丧尸一大堆,自己还变成了这幅没吃饱的病弱鬼样子。
秦彦语气寒凉地点评:“这个借口可真是不走心呢,有点俗套。”
顾奶奶听得云里雾里,决定把事情都交给年轻人,坐在一旁差点打瞌睡。
苏时祈鸦羽似的长睫下掩着的黑眸,强有力地俯视着白冉,仿若朔风乍起的魄力让白冉背脊冷得打颤,几乎不敢有所隐瞒。
但他没有发表看法,而是等待白冉的下一步说法。
“不然,我也无法解释为什么醒来之后,一切都变得这么奇怪!这里根本就不是我熟悉的白薇市,还到处都是丧尸,吓死人了……”
白冉的声音越说越小,连自己都没了底气。
秦彦甩手的动作停住,狐疑不决地瞥了她一眼,“真的想不起来了?”
白冉如小鸡啄米似连连点头,声音透着恳切:“我连末日什么时候来的,都不知道。”
秦彦原本确实怀疑过白冉是不是有所隐瞒、另有所图。
毕竟,就在几个月前,一群路过白薇市的不知底细的人,一开始也是示弱卖惨地加入进来。
结果不仅忽悠走了一堆本就想离开此地的临时同伴,还挑拨离间、威逼利诱地拿走了大批物资,好不容易建立的地下基地也被弄得一片狼籍、损失惨重。
每当他想起……
昔日曾一起并肩作战、度过艰难时光的同伴,在傍上新大腿后,马上就站在他们的对立面,指责他和苏时祈管理不当、自私自利,拖着他们这些有异能的“天之骄子”照顾没用的老弱病残,还不给他们开特权享受一下阶级待遇。
仗着人多势众,并且以没有自保之力的老人小孩作威胁,贪婪地将一起辛苦打造的地下基地洗劫一空。
看他和苏时祈疲于应付、被迫认栽时,投来抱歉、怜悯、埋怨、得意等各种目光。
他就一肚子气。
早知道就不在这些白眼狼身上浪费感情了!
苏时祈和他每天都在外面消灭丧尸、收集物资、救援活人、精进异能,从早到晚冲锋陷阵忙得不可开交。
回来还要被几个毫无主见、贪生怕死的人拉着一起管理临时建起的安全区域,参加组织分配各类物资、站在一旁充当他们狐假虎威的工具安抚人心、安排任务,每天累得要命都忍了下来,可以说是非常仁至义尽了。
相处还比较舒心、做事利落给力、最初一起合作开发地下基地的几个大佬,早就在熟悉适应末日情势后,带着自己的家人分批次离开白薇市了。
只有一些身体或心理受了伤已经不想奔波的弱势群体,以及各怀鬼胎、等待时机的“后来叛徒们”留在这里。
他们大概是想等苏时祈一起走以便拥有免费保镖,等得心急如焚、不甚厌烦,又或者觉得指望不了苏时祈赶紧走从而霸占成果升堂为王,才禁不住别人的诱惑和承诺,就地拆伙,背后捅刀。
反正他还挺难受的。
幸好苏时祈一开始就在这个待开发地段,未雨绸缪、暗度陈仓地建立起第二基地。
早将几个身患残疾不便于行、没有开发异能、暂且信得过的人安置在此处。
要不然守着烂摊子从头再来,他真的不敢想象该有多痛苦煎熬。
末日来临后,被视作累赘和弱者的人,很容易就被有心之人当成挑事生非的工具和率先舍弃的负担。
但他们所拥有的丰富人生阅历、实用经验技术以及个人独特见解,却往往被忽略掉。
比如这位顾奶奶,就是一位退休已久的农学专家,在室内、天台种植方面提供了不少有益建议。
脱离了祸心暗藏、天天叫嚷搞内斗的那些人,剩余的大家万众一心,共同努力,遵循内心的道义公平,默默奉献不求回报,将第二基地建设得比之前的地下基地要好太多,完全可以实现舒适生活。
也算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吧。
不过,白冉确实给他很不一样的感觉。
人在经过末世对生死与人心的审判后,或多或少都会在身上留下一些难以抹去的痕迹。
但白冉就完全不像有过这种经历的人,依旧是一幅不谙世事的纯真模样,看上去懵懂无害,以及,僵硬无用。
特别像,跑不过别人,轻松被丧尸捡漏的那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