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逃出白薇6
回到自己熟悉的场地,秦彦明显放松下来,他带着炫耀自豪的微笑拉开门,正对着白冉视线的是重重叠叠、摆放整齐的商品货架。
高大敦实的铁架完全遮挡住入门视野,从前往后,置放着生活杂货到零食粮油,只有绕过横亘在楼层中部的这些货架,才能窥见有人在此生活的真实面貌。
白冉默不作声地跟在秦彦身后走过七八个货架,在听不见多余声响的屋内,她不由自主地踮起脚尖,放缓呼吸,变得蹑手蹑脚起来。
秦彦本在前面走得好好的,也觉得背后安静异常,他奇怪转头,就看见白冉做贼心虚般左顾右盼,随着他的转身迅速将头埋下,整个人明显蜷缩,注意着与前后两人的分寸距离,一副过分谨慎、担惊受怕的模样。
苏时祈走在最后,依旧保持着清俊高冷的姿态,只是微低着头,颇有些匪夷所思、不忍直视的意味藏在眼睛里面,唇角似乎漾起影子般的浅淡笑弧。
秦彦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拜托,妹妹,我们是回自己地盘,不是来偷偷抢抢的。”
“嗯……”白冉尴尬一笑,收了束手束脚的动作,却还是忍不住小心翼翼地观察起周围的环境。
楼层空间经过二次改装利用,左右两侧对着街头巷尾和热闹集市的天鹅绒材质、暗蓝色窗帘已被完全拉拢,密不透风,将外面残留的血色场景永久屏蔽。
只有最前方被允许明亮温暖的光线进入,透过落地窗的玻璃,碎钻般闪着光的夕阳余晖,浓稠蜂蜜似的流淌进屋内。
站得近些低头就可以看见,直线距离五六米处、围了栏的建设用地内,堆着各类灰扑扑的施工设备和沙土等建筑用材,看来是才刚打好地基就被迫永久终止。
视线若是跳过这余留的“烂摊子”,便能看见一大片曾被清理过的荒废土地,如今满是肆意生长的野草、凹凸不平的土疙瘩以及细碎尖锐的石块。
它与一泓宽阔的湖水相接,对岸是一丛稀疏的树林,背后倚靠着隐隐约约、连绵不断的巍峨群山,向外高耸延展。
靠近落地窗的位置铺了大大小小、形状不一的各种容器,里面盛满了土,栽种了各式各样易于存活的蔬菜水果。
此时,刚好有一个老人站在附近照料植物,随着他们的靠近,激动而缓慢地转过身来。
她明显腿脚不便,拄着拐杖的身体颤颤巍巍,步履蹒跚,浑浊老花的双眼如同看见宝物似的泛起光彩,声音透露着真切的关心和在意,“时祈,小彦,你们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秦彦来时顺手去旁边的货架上取了包薯片,毫无形象地仰头往嘴里倒了会儿,狂野地边嚼边道:“唉,这不是在路上遇到个傻孩子吗?劝她出门都耽误了很长时间!您敢相信,苏时祈亲自去接的人,我都在车里等了老半天。”
老人微笑着看向秦彦,从她慈祥的眼神以及和蔼的脸色,似乎能找到渴求的温情和归属感,“时祈又不是万金油、百宝箱,哪能时时刻刻都起作用,他比你还小两岁,你作为哥哥,应该多照顾他,别让他太辛苦。”
听见“哥哥”两字,秦彦的脸一下子皱得比苦瓜还苦,狡黠的狐狸眼偷偷摸摸地看了一眼找了个躺椅闭目休憩的苏时祈,差点飞扑过去捂住老人的嘴,一脸后怕地放低音量。
“顾奶奶,你这话可不能乱说,他才是我哥,我抱他金大腿都来不及呢!”
顾奶奶没忍住笑,才注意到两人队伍中多出了个新面孔,她扶了扶老花镜,诧异地看向白冉,“小姑娘是外地人吗?最近来的白薇市?”
她眯着眼睛,仔细地端详着白冉的面容,慢慢地像是想起了熟悉的人,眼睛里的泪光越加闪烁,“你一定吃了很多苦吧……”
白冉有些不安,心情跌宕起伏,就像坠入了深不可测的崖底,疾速下降的失重感让她揪心害怕,但底下却是块柔软的土壤,让她有些幸运地平稳落地。
可她还没安心几秒,就发现自己身处漆黑一片的迷雾之中,而所谓的柔软土地,真实面目却是不断陷落、吞食的沼泽,饱经风霜的心脏怕是快要沉疴不起。
她多希望可以遇着个熟悉的人,至少还能私下问一问当前的情况。
她局促地低了下头,眼睫随着她紧张频繁的眨眼,不断掀起楚楚可怜又疑惑不解的弧度,她尽量抿出一个温顺的笑容。
“我、我一直住在白薇市……”
也就刚刚吃了点苦……她在心里默默补充道。
“啊?!”除了苏时祈,另外两人都发出震惊的喊叫。
秦彦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柔软的单眼皮似乎都被他瞪大的眼睛给撑成了内双,他随即兴致盎然地问:“那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相比于秦彦满眼写着的兴奋好奇,老人倒是被吓得抖抖索索,“可怜的孩子,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白冉被他们吓了一大跳,支支吾吾也不知道怎么开口,既尴尬又胆怯,还有种对现实怀疑的虚幻感,难以思考的脑袋深处就像水底的泥沙被搅动般浑浊懒慢。
秦彦眼里如同看到猎物般放着光,一股脑地将问题抛给白冉,“你一直住在那里吗?你是不是有什么特别好用的异能啊!我们之前也去过那附近好几次了,怎么都没看见过你啊?你待在那里就没想过早点去更安全的地方吗?”
秦彦那一双如同自带眼线的狭长凤眼凝视他人时,似乎深情款款、专心致志,如果有颜控在现场,立马就会缴械投降、全盘交代,魅惑效果不容小觑,可被饿了太久的白冉早就被食物给勾走了魂。
从秦彦大口嚼着薯片表演现场吃播开始,那酣畅淋漓的进食模样就让白冉感觉自己的肚子越发干瘪,腹中的饥饿快要将她的意识击溃。
秦彦本来还在意犹未尽地追问,忽然感觉不对劲,对方的眼神根本没接收到他含情脉脉的信号,而是如狼似虎地盯着他手中的薯片,苍白泛青、憔悴不已的面容使她看上去比电影中的女鬼还要吓人,差点被噎住。
他试探性地将手中的薯片递过去,如果是以往的白冉,见过对方狂放不羁的吃相,绝对会客气地推脱,无论如何都不想吃那剩余的小半包薯片。
可是当下她饿得有些崩溃,尤其是知道自己到了安全区域勉强放下心来,那腹中的空虚感更是越来越明显。
她迟疑地拿起一片薯片放进嘴里,充实的幸福感就像是浪潮般冲刷过她的大脑,接下来她的行动失去了思想的掌控,渴望如同浆糊一样的浊流模糊了她所有的思绪……
等白冉再次恢复意识,却是因为被秦彦毫不客气地拧住手腕,用力从货架旁扯开,被捏紧的疼痛和被甩开的蛮力让白冉的神智逐渐清明。
秦彦的眼中雷霆万钧、怒火中烧,语气也变得凌厉凶狠,“喂!你疯了吗?这可不是你家仓库,不是你一个人的东西!”
她茫然无措地拽着包被撒了大半的薯片,从失神变为聚焦的双眼清楚地看见秦彦因为气愤而皱紧的眉头,以及像豺狼般狠厉凶煞的目光,有些害怕。
她的嘴角、衣领,尽是残渣碎末,地面也是一片狼藉。
可她什么也想不起来,除了嘴中始终未曾停歇过的咀嚼。
如果不是秦彦的阻止,她认为自己似乎可以无止无休地继续吃下去。
她喉咙干涩,有些迟疑地开口:“刚才……我干了什么?”
秦彦翻了个白眼,似乎觉得白冉这招叫做欲盖弥彰,他心中的火被加了把柴,噼里啪啦地烧了起来,怒极反笑,眼角眉梢都浸透了冷意。
“这是非要我回忆你那副粗鲁无礼的模样?我可是就站你边上,看你跟疯婆子一样冲上去撕了一包又一包,直接抓手上递嘴里,血盆大口,吓死人了。”
秦彦可从来都不是怜香惜玉之辈,下手向来没轻没重,不讲情面,白冉的手腕一下子就留下了青紫的痕迹,迟来的疼痛在伤痕处蔓延。
可她手心粘腻的油脂更令她难过。
她刚才真的变成了贪婪至极、被欲望驱使的野兽吗?
顾奶奶瞧见了白冉的伤心,颇有些心疼,走近用干枯的手掌轻轻握住白冉的手,看到她纤细瘦弱的手臂,眼里掩不住的关切,“小彦你这脾气,就不能让让小姑娘吗?她都饿坏了,一个人活下来也不容易。”
“呵,我要是遇到个人就大发善心,我早就被啃得骨头都不剩了,这世道,一时的善良都有可能让人万劫不复!”秦彦冷酷甩头,双手抱臂,从头到脚都透露出一股生人忽近的抗拒之意。
他眼神不善地打量了呆愣的白冉一眼,唇角溢出不怀好意的笑,眼底却是铺满了比狂风骤雨还要寒凉暴躁的戾气。
“更何况她有什么值得我让的,命说不定都是我们救来的!我看她……压根就没什么本事,脑袋大概也有些问题,不怎么灵光,一问三不知,说话慢吞又迟钝,我听着就烦。”
白冉人生第一次被陌生人劈头盖脑地指责批评,委屈辛酸的情绪就像新开凿的泉水般源源不断,她木讷紧张地望向秦彦,手上的包装袋不知往哪放,道歉的话语在舌尖打转,但她害怕自己一开口就抑制不住地掉眼泪。
无可名状、难以言述的担心和哀伤,压迫着白冉的神经,她的内心像是被清澈水底堆积着的黑色沉淀物般浑浊灰暗,因着庞大的愧疚以及受损的自尊,本就苍白消瘦的面容变得一丝血色也无。
秦彦看她那副扶不起来的软弱样,更心生不屑,轻蔑又猖狂地弯起唇角,发出冷冷的嗤笑,“无聊死了。”
顾奶奶无奈地直摇头,她也和秦彦待了不少时间,对他的口无遮拦一向退避三舍,毕竟他都可以旁若无人地问出“奶奶,你感觉自己还可以活多久”这种听着就气血淤堵、被迫折寿的话。
幸好年纪大的人耳朵都不怎么好,不想理他时站得远些,装聋作哑都很管用,今天那是被迫听到这些混话,看耳根被祸害的女孩站那垂头丧气、泪眼婆娑的弱小姿态,顾奶奶总觉得必须说他两句。
但秦彦本就是无赖性格,从来都是油盐不进、死不悔改,被他差点气死的人没有上百也有几十,都恨不得离他远点,除了……
顾奶奶浑浊老花的双眼,望向根本不顾这边动静、仿若无事发生的苏时祈,他双目微阖,敛去漆黑双眸的锋芒后,看起来清俊乖巧,原本凌厉的气势都被削弱了七分,更多了几丝朦胧温柔的质感。
若是说这白薇市能治秦彦坏毛病的,唯有一人,那就是苏时祈。
年纪虽然比秦彦小,可为人成熟稳重,也不喜欢多管闲事,比秦彦靠谱多了,就是平日里不苟言笑,看起来很难相处。
但其实,他既温柔又善良,这基地的大部分幸存者都是他救回来的,也是在他的主导和行动下,才形成了现在自给自足的安定局面。
虽然大家在末世中都活得很煎熬,但生命也不是轻轻松松说放弃就放弃,因为这几个年轻人的善举,在人生的最后阶段,他们至少能过得舒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