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我……我……”林奶嘴唇蠕动了一下，低着头说不出话来。
谢为民的面色更难看了。
只是到底他是男人，又是第三生产大队的大队长，实在懒得和一个女人计较什么。
因此，他转身对着林家砖瓦房的方向就开始大喊：“林老头，出来！到底怎么回事，好好说说清楚！”
大队长的嗓音充满了穿透力，不仅是林爷爷，原本缩着脖子在厨房那边看戏的林大伯娘他们，也满脸僵硬地笑着从厨房那边走了出来。
“大队长！”
林爷爷吧嗒吧嗒抽着根旱烟，佝偻着脊背，脸上挂着憨厚讨好的笑容，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手。
谢为民完全没被他这幅样子打动。
他当兵当了好几年，又在生产大队做了许久的大队长，风里来雨里去，这些年不知道经历过多少事情，对老林家那一摊子烂事也是知道得七七八八。
林老头这作态，心里打着什么算计，他一眼都能瞅明白。
“林老头，我知道你不喜欢林三，也知道你婆娘不喜欢林三家那媳妇，你们老林家的家事我懒得去管，只是你要清楚，现在是新社会，不兴旧社会那一套了！”
谢为民狠狠剐他一眼，又看了看遍体鳞伤的三姐弟，面色严肃：“即使是长辈，也绝对不能做出虐待子女的事情，不然是要被拉出去批·斗，甚至挨木仓子的，明不明白！扫盲基础课程都白学了？！”
这可就不仅仅是老林家的内部事情了，甚至关乎着整个生产大队的颜面。大队里出了个挨木仓子的杀人犯，说出去能好听吗？
林彤紧紧抱着自己一双小声抽泣的弟妹，却仍敏感地抓住了大队长话语里的关键词汇。
看来老林家还有许多她不知道的事情，比如，不仅是林奶和林妈的那摊子事，还有林爷爷和林爸之间的纠纠葛葛。
她不知道的是，这事说起来简单也简单。一般来说，爷爷爱长子，奶奶爱幼子，而林老三这个上不上下不下的孩子，本就很容易被忽略。
谁知他生下来就机灵，也不知道是怎么长得，明明吃的也一般，却偏偏身材高大，体质魁梧，还有一副俊秀的好外貌。
凭借自己拉关系走门路，他得了个当兵的机会。要知道，这年代，能当兵可是相当光荣的一件事儿，分配到每个公社的名额也是珍贵极了，少之又少。
林老三靠着自个儿抓住这机会，也是个大本领的人。可无论是林爷爷还是林奶奶，都更偏向于让他把这个难得的机会让给最小的老四。
但林三是那么愚孝听话的人吗？
他悄悄卷着个包袱，从大队长那里开了介绍信就往军营里去了，没告诉林家任何人。之后，更是两三年才回来一次，除了每月仅有的五块钱养老费，老林家就像是没这个人似的。
等年岁合适了，林爷爷和林奶又想给他找个偏向自己的合适媳妇，没想林三不声不响地看上了知青苏韵，愣是不顾全家人的反对，把苏韵给娶回来了。
从那以后，寄回来的东西是多了不少，可每次都是分成两份，一半儿都进了三房的小家。这让习惯掌握家里全部权利的林爷爷和林奶怎么受得了？
可惜苏韵也不是个容易揉捏的面团子，把那些东西都仔细地攥在手心，没让林爷林奶赚的一点便宜去。
要是真闹得很了，就直接厚着脸皮说分家呗！一拍两散，最后又恢复原来每月五块钱的养老费。
林爷爷林奶：“……”两人是憋了一肚子的气没法发泄出来。
没想事出意外，林三看上的苏韵，居然偷偷一个人跑了！在队里许多社员都不理解，以为二老肯定愤恨的时候，林爷爷和林奶奶心里其实高兴着呢！
没了苏韵，林老三特殊身份又三年五载不回来，林家只剩下没用的三个娃，一切事宜不都是任由他们揉搓捏圆？
林奶是个性子暴烈的，从此是直接使出各种手段磋磨这几个娃，算是一泄心中之恨。林爷爷却是个心思沉闷的，则是冷眼旁观，心底出气。
但无论心里憋着多少东西，平头百姓的林爷林奶一听到批·斗和挨木仓子，面色都是吓得苍白。
队里之前也有被批·斗过的人，得穿着囚服被绑在广场上被人扔土扔石子，被剃成阴阳头，还得干最累最脏的活，赚不到一点工分。
被盖上“被改造”、“黑五类”的大帽子，不仅自个儿，子子孙孙后代都抬不起头来，那一辈子可就完了。
至于挨木仓子，那更是一下子就要命的事，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不过如此。
林奶的双腿都在打颤，林爷爷的面色也是煞白煞白的，嘴唇直哆嗦。
“怎么会呢，大队长，我们可是他们的爷奶……”
“爷奶怎么了？”谢为民板着脸，狠狠道，“公社可不管你们是什么身份，只知道你们干着地主老财的事儿，把新社会的公民往死里磋磨，现在讲究人人平等，你这是复辟封建主义，是糟粕！”
“大队长……”谢为民话音刚落，林奶便腿软地一屁股坐在地上，下意识就想要哭嚎起来。
林爷爷也站不稳地靠在墙边，看向大队长的目光中满是恐惧和祈求。
哪能被报到公社呢？这哪能呢？不过是教训自家孩子出气罢了，哪能闹这么大呢？
不过他们也不想想，之前下狠手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这三房一家是自家孩子呢？
其实不光是林爷和林奶，偷偷旁听着的林家大房二房众人，也是一副天崩地裂的表情。
要是真批·斗的话，不光林爷和林奶的一生要被毁了，他们大房、二房，也绝对落不到好去，毕竟现在可是干啥都要看三代的时候，一个帽子扣下来，一家人一辈子就完蛋了！
“哭哭哭，哭啥哭？你要是敢哭一句，我现在就拽了根绳子把你们绑去公社。”
谢为民一句话，让林奶临到嘴头的声音都被强行给憋了回去，面色涨红涨红的，五官都挤成了一团。
宋巧也被吓到了，她走到林彤三人身边护住她们，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向了队长：“大队长，可三妮她们……”
毕竟，人家林三的三个娃可是也挂在林爷林奶的户口本下呢！
谢为民没好气瞅她一眼。
没看出来他这是在吓唬他们呢嘛！他作为大队长，哪能真把这事儿报上去？
注意到大队长的目光，宋巧心里更慌了：“……”这干啥瞅我啊，难道我说错了不成？
她咽了咽口水，回味着嘴巴里还残留的一点甜味，低头看了林彤一眼，努力鼓起了勇气重新抬头：“大队长……”
林三妮啊，这次我可是真为你做了大事了，你可得好好感谢我！
怀着伟大的赴死的心情，宋巧重新开口想要再劝解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