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chapter18这都不是你的人生
这世界再大,人的生活是有边界的。以自己为圆心,向外辐射的范围是有限的。而终其一生,我们都是在有限里拓展无限,有限的生命里挑战无限的宽度。汲汲耕耘的终究是一亩三分地的心田,以心田为原真去探索的一角世界。这一角世界比起所谓大千物质世界,也不过是相较的一亩三分地。如此,尔尔。
叶隽在山间学校和孩子们在一起的时光,一天又一天地让她感受到开心和滋养。很多时候人们常常以为是自己给出去什么,其实收到的更多。
叶隽给四年级的孩子们上英语口语课,发现孩子们需要从音标熟悉。或者说,很多孩子没有系统学过音标。叶隽想起自己学习英语学习音标已经是初中。乍一想似乎进度再正常不过,可是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城镇的孩子们可以获取的学习资源,实际的学习进度和效果远超过以前。但山间的孩子们,似乎在现在的状况下,被拉开了更多距离。
孩子们总是对一个星期一节的音乐课很期待,平日里是由班主任教他们音乐课。因为没有专职的音乐老师。叶隽尝试着给孩子们看儿童音乐剧的片段,而后一起学着唱出来。孩子们十分兴奋又新奇,学唱时表情十分生动,有兴趣的孩子甚至能学着边唱边动作表演。音乐课俨然是孩子们快乐的舞台。
山间学校的图书馆是一间阅读室。其实就是一间教室布置的,中间用几张长桌围放,教室靠窗一侧再摆放一排桌椅。书架摆在靠墙的另一侧,和教室前后,长长的书架排放着一排排书籍,很是温馨,书香满室。
叶隽如果不在一楼的办公室,就在这间阅读室。因为老师们跟她说,平日里要上好几科的课,好几个年级的课,跨科跨年级教学使得备课任务和教学任务、作业批改复杂起来,常常是没有多少时间能够离开教室或是办公室的。于是阅读室的门常常是锁着的,没法开因为没有时间开门。
“那为什么不直接开着阅读室的门,这样有想要来读书的孩子可以直接进来呢?”叶隽问出了老师们曾经尝试过的方式。
“之前有段时间是直接开着门的,想让他们多阅读,想阅读的孩子可以方便阅读。但是毕竟是学校管理的图书,对借书和还书,书籍的保护是有基本要求的。”管理阅读室钥匙的苏老师想了想,叹口气。“主要还是因为在这个过程中出现了难以管理的情况,比如有的小孩撕书,撕下自己喜欢的那几页拿走,这样会影响以后看这本书的孩子,或者有人直接拿走但是没有登记,但是图书的来源一方面是学校采购,一方面也有社会人士的捐赠,多为回馈家乡的方式。因此还是需要管理好图书,才更好。如果没有老师在阅读室管理,直接让他们自己过来,试过还是不行的。所以后来就安排了每周一节的阅读课,一个班集中在阅读课过来读书。”
叶隽点点头,明白了。老师们已经在尝试和探索中,选择了目前最好的方式。
叶隽在的这段时间里,尽量来阅读室开门,而后等待。课间玩耍的孩子们打闹到图书室门口,探进来几个小脑袋。“欸?图书室开着门欸?”
渐渐的,也偶有孩子课间来图书室读书,或是借书。叶隽很是钦佩这些在山间学校的老师们,他们挑起了比城镇学校的老师们更多也更重的担子。但人无三头六臂,人员缺少的情况下,不可能照顾到每一个细节。他们已经做的非常棒。
喜欢相机拍照的二年级小男孩,叫正正。
他言语并不算多,总是腼腆地笑着。之前总是在树下的长椅上坐着等校车,或是和同学们跑着开心追赶,却也时不时看看小一年级的妹妹在做什么。
自从叶隽在放学后的校园里用单反相机拍摄,引起了孩子们的兴趣,正正几乎每天放学后都会围在叶隽身边,问她相机的操作。他就是一直好奇但不争抢相机的那一个孩子。
他拍出来的照片视角也让叶隽惊奇。每一个人看到的世界,是同一个世界,又从来不是同一个世界。照片作为成像,是如此惊奇地又以画面的形式,在那个时空相对准确地呈现表达。
正正的照片虽然有成像模糊的几张,却也因可以感受到孩子们身处同一个场景中的运动动态里,显得更为生动,真实可感。因为照片作为表达,竟隐含着照片之外的信息,这是引发联想的线头,不仅是有与无的区别,而是存在与存在背后的存在,是留白,也是留白背后的生活本身。
叶隽觉得,如果正正有机会能一直拍下去,就只是这样看似随意又似乎思考过后按下快门的果断,这样的记录本身,就是摄影记录的真谛,也是生活的真谛。跨越一定的时间,展现出来的本身就已经成为一个系列,一个主题,成为一个记录的摄影展。
叶隽想起自己去看过的摄影展,不也都是跨越时间的记录生活,或是记录人物,而本质带给人们触动的,其实是时间的流逝,和透过照片看到的生活和背后的情感,是爱。
生活就是艺术。爱就是艺术。
叶隽忽然心潮澎湃起来,看正正拿着单反拍照兴奋又淡定的神情,对相机使用的生涩中透露出一丝熟悉。
送孩子们坐上校车,叶隽去找正正的班主任聊了聊正正对摄影的天赋和兴趣。
“是因为你看到了他,所以你觉得他有天赋。”正正的班主任这么说,让叶隽有些惊讶,进而反思。
叶隽若有所思地摇摇头。“是他本身就有天赋,只是恰好让我看见了。”叶隽顿了顿又说。“每个人,每个孩子,都有自己的天赋所在吧,只是有的人知晓的早,有的人还并未找到。”说着自我肯定式地点点头。
“是啊。是这样的。”正正的班主任迟疑了一会。“可是就算是这样,因为不同的环境,父母对教育的重视程度不同,或者说对教育本身的想法和理解,在作为父母对孩子的教育上,展现的做法不一样。很多孩子,是没有那么幸运,可以找到天赋,并且发展天赋的。”
叶隽赞同。她不过已经是很幸运的一批人了。起码每个阶段,每个大大小小的选择,和生活的流转,她已经很是幸运地,可以在那个当下依从自己的心意。
正正的班主任又说。“你和我说正正在摄影上的天赋之前,他在我眼里只是一个看起来腼腆,但喜欢疯跑的小男孩。他是聪明的孩子,但并没有很专心学习。”说着笑了。“但你和我说完正正在摄影的天赋,看了他拍的照片,倒突然觉得他可能真的有点天赋了。”
“只是,叶隽,山村里的孩子,每一个孩子情况都不同。他家应该算还好的了,他的妈妈很是关心这两个孩子的。只是在我们这样的大山,哪怕我是从大山里走出去的,读过书的,知道天赋和兴趣的可贵,但是如果没有家里的支持,也没有像你一样懂教育的家长管教,天赋会走成什么样,可能半路就忘记了。就和众人一样,因为大家,大多数人都是普通人。”
叶隽觉得她说的很对。是作为基层教育者所看到的现实,所面对的现实。这段时间的经历,也从现实的层面上,验证了叶隽当时写论文理论分析得出的结论,家庭教育和学校教育、社会教育三者的融合,是建立在家庭教育,尤其是父母教育理念、行为,甚至是人格行事对孩子极大影响的基础上的。三位一体,任何一个面向的齿轮啮合不上,都会造成阶段性脱轨,所以青少年阶段的齿轮啮合,如此看来极为重要。
可是选择父母是天定,是没办法选择的伪命题选择。而现实的确是,不是所有的父母都是竭尽全力支持孩子的教育者。父母作为父母本身,也存在着众生万象。这个世界是没有一个模子的,可是却在后天的驯化中想要铸就一个模子。这本身已经是惩戒的规训,更别提在后天驯化的标准模子中,还要突破规训,展现每一个人,每一个孩子的天赋所在,任由其发展成为她、他,他们想要成为的人。
因为这是她的人生,因为这是他的人生,因为这是他们的人生。
这都不是你——作为规训者,想要他们应该成为你想象中的人生。这都不是你的人生,你的人生,不应当通过规训他人,甚至不应当通过规训自己来成为。因为规训本身已经带有不知从何而来的标准的外来意识,就任其自由地,自然地成为。
当然,辨别规训背后的想法和意识本身,似乎又是一个新的,庞杂的,哲学命题。
不过叶隽对正正班主任说的“大多数人都是普通人”,联想到人生的信念感。她说的并没有错,是基于现实层面维度的客观存在,但另一个面向是,你成为你自己的路上,你选择相信什么。
你选择相信你在摄影上的天赋,你在行动上去实践它,你真的会实现你在摄影的天赋。你选择相信你天赋所在画画,在写作,在沟通表达,可能所在是技能,也可能所在是人格个性,你选择相信什么,你会成为你选择相信成为的那个自己。
因为,你可以。
你就是可以。
哪怕你在这条路上可能会忘记你的天赋所在,但是正如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上是以致柔致纯的婴儿状态,天真纯真,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忘记了,所有的经历和时间是在增加我们的记忆。但或早或晚,哪怕中途忘记,总还是会找到的,总还是会记起来的。那个你选择相信成为的,自己。
因为,我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