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闻声喜
竹月自是没有说错。北楚男子多是一妻多妾,自幼男尊女卑的想法已深入骨髓,百姓之间尚且如此,何况是达官显贵高门大户之家。男主外,女主内,男子归家自要被服侍的妥妥帖帖,女子断不能有所怨言。然而李成蹊却是寡二少双之人,他丝毫不以为意,甚至比前人来的更甚。先有画眉举案,现有广陌依依镜前傅粉施朱,旁人只做一样便能成了佳话,他与她这般若是传了出去,岂不是震惊世人。
宋绾离想着想着便止不住笑了起来,“听你这么一说,他当真是公子世无双啊!”
竹月见她笑了,心下也松了口气,咕哝道:“先前奴婢还瞧不上珩王殿下,只觉着他腿残颜毁,现下啊,奴婢方知这世间男子若都能如珩王殿下一般,哪里还会有王娇鸾这般的苦命女子的百年长恨哟!”
宋绾离不料想竹月对他竟是这般盛赞,心下不禁虚荣起来,说到底还是自个儿眼光独到,硬生生打人群之中找寻到了相配之人。有他在,她再不似从前那般,恍若孤身一人,心下有了主心骨,这世间苦厄又有何惧。
她从镜中翣了翣眼,“今日你似是感慨良多啊。”
“哪有。”竹月搁置了篦子,在她面前仔细端量几眼,“奴婢不过是为姑娘高兴罢了。,珩王殿下丰神俊逸,姑娘美若芳物,当是佳偶天成,天生一对呐!”
宋绾离被她说的臊红了脸,轻咳两声掩饰着说:“从前我只觉着自个儿性子刚烈,不愿被规矩所束缚,现下看来,我也是有着柔弱的一面。”她抬手抚上未施粉黛的面颊,“曾几何时,我也会面红耳赤了。”
竹月打趣道:“姑娘以往性子刚烈不过是年岁小,现下大了,心思也就活络了。”
她淡淡一笑,“兴许是吧。”她轻叹着从珐琅如意纹的圆凳上站起身,从镜中见到自个儿一身素净,尽显凄凉,倒是应了允衡王府遭逢变故的景儿,她收回视线,哂笑着说:“时候差不多了,咱们出府去吧。”
尚清到底是在宫中办事的老人了,有着他从旁协助华荣办差,不需一个时辰,便将事宜置办妥当,连带着诵经的僧人都请过了府。宋绾离来到府院前儿时,众人已在这处等候多时,她在华荣回过话儿后,来到棺前朝内探望,雀梅、孟大、于三、李顺……每一张都是熟悉的面孔,然而他们早已热气褪去,剩下的唯有冷冰冰的躯体与惨白的面颊。
宋绾离收回视线,深吸一口气,压着声儿说:“因着时辰紧迫,又不能逾越礼制,便省去了哭礼、大殓、停殡等事宜。”说着,她突地仰起头,拔高嗓音喊到:“魂魄归家,身躯入土,诸位……上路了!”
宋绾离一声作罢,诵经僧人开始了超度事宜,在僧人的阵阵呢喃之下,府中众人将八口棺椁架在肩上,由着华荣引路,自府中角门陆续而出。
宋绾离走在棺椁最前头,一众奴婢跟在后头。她们赫然出现在街头巷尾,虽未有吹奏哀调相伴,仍旧引来了上郢百姓的驻足围观。没用多久,驰道两旁百姓咸聚,交头接耳之下竟是道出实情来。
“她是何人?”
“听闻是允衡王之女。”
“那岂非是郡主之身?”
“嗳,尚未有封号加身,何来郡主的名头,她啊,与你我没什么不同。”
“啐,这姑娘高低是允衡王的女儿,皇亲国戚,一个郡主的封号岂不是迟早的事儿,你们且仔细说话,小心被东厂番子听了去,便要做了那刀下鬼。”
乍闻此言,有人于人群中瑟缩倒退,亦是有人缩脖儿惶骇。只不过比起这惊恐来的更加迅猛的,还是宋绾离今日此举,竟是为一众府中奴才而为。一石激起千层浪,人群中便有人止不住高声呐喊起来。
宋绾离走在前头,姑娘仁义四字不绝于耳,她听之有愧,臊而垂头。她今日此举,一来是要送别昔日忠心追随之人,二来是要借用此招钓出背后主谋,虽未必会成功,但她还要试上一试方能甘心。至于旁的,她从未想过,何以用他人性命来博得个仁义之名!
“竹月,鸢哥儿和珍姐儿跟来没有?”宋绾离低头之际问着身旁竹月。
竹月忙道:“跟来了。”
“你去告诉他们,无需跟在队伍之中,仔细留意周围动静,若有形迹可疑之人,必要跟上去一探究竟。”
“是,奴婢这就去传话儿。”竹月不放心她,临走时让素采取代了自个儿的位置,由着她来服侍姑娘她亦是安心的。
竹月离开之后,素采打旁边扶着她一路向前,因着尚清寻的下葬之地在上郢城外,且有着一阵子脚程,素采对于昨日之事心有余悸,不免有些紧张过了头,连带着手也颤抖了起来。
宋绾离感受到了她的颤动,探手过去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别怕,有我在呢。”
素采恍若吃了一颗定心丸,惨白的脸色也稍有缓和,她点了点头,应了个是便不再说话了。
这头,送葬队伍才过浩浩汤汤过了两条大街。那头,消息便传至了朝野内外,连带着皇宫里头的贵人也都知道了。
主子给奴才送葬,并且还很是风光,这当真是天下一桩奇闻。
李琰坐在承擎殿内,因着下了早朝头晕眼花,便回了寝殿歇了一阵子,现下正穿着中衣端坐在炕上饮茶,曹筠祥持着拂尘躬腰走了进来,颤颤巍巍地将宋绾离之事说与他听,可就在他欲要窥探圣颜之时,耳畔竟是传来了李琰连连笑声。
“万岁爷?”
李琰倚着枕,捋着须笑而不止,“曹大伴你说说看,朕的这位皇弟究竟是从何处捡来这么一个丫头,平日里能耍些小手段便也罢了,如今竟敢众目睽睽之下为着奴才们送葬,当真是奇闻了。”
曹筠祥谄笑道:“谁说不是呢,奴才听了都为之震惊呢,也不知这丫头这脑袋里都装了些什么,也不怕传了出去,万岁爷降罪于她。”
“嗳,这丫头聪明着呢。”他乜了曹筠祥一眼,“你方才不是说了,送葬队伍并未吹奏哀调,亦未在棺椁等事宜上逾越礼制礼法,她啊,看似做了一桩大不韪之事,可又在条条框框之内,你说,这要朕如何治她的罪啊。”
曹筠祥啧了一声,“哎哟,奴才以为,不过是个名头,东厂与锦衣卫出手也就算不得难事了。”
“嗯?”李琰冷哼一声,眼中笑意骤然敛去,“朕是明君,何以要用这样的手段去治一个姑娘家的罪?”
曹筠祥自知说错了话儿,连忙将拂尘夹在腋下,左右开弓抽了自个儿几个嘴巴,“瞧老奴这张臭嘴,尽不是个会说错话儿的。”
李衡一摆手,“罢了。”说着,他上挑了嘴角,笑吟吟的说:“先前朕只以为她是皇弟的一枚棋子,现在吗,朕对这丫头还真有了几分兴致。”
曹筠祥瞠目结舌地看着他,小心翼翼道:“万岁爷,您这是看入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