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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广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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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炳烛夜游,行过游廊缓缓向前,身后的葐蒀阁与明心苑逐渐被葱葱茏茏的云杉所遮掩,直至朦胧不见。灯影绰绰,时不时有风吹过,刮响了那云龙纸皮子,旋即烛火摇曳,扭曲了二人的身影。

    宋绾离放缓了步调,有心等他并肩前行。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到了那四面花厅前。

    三开间的四面花厅着实不大,青瓦歇山的屋面,托翘的屋檐,东西各八的如意纹裙板长窗,屋旁的云杉高耸矗立,有的枝桠欹伸搭在了斗拱处,似是爱抚,似是厮磨,难解难分。踏上石阶,推门而入,手中的灯笼透着微弱的光芒,霎儿间,划破了积存许久的幽暗。因无人从旁服侍,李成蹊将灯笼搁置角落,旋过身点燃了厅内的油蜡。

    月色凄迷,火光憧憧,李成蹊环顾四周,视线最终停留在那栋梁之上。

    船篷轩,彩绘灿,镂雕细,牧羊图……李成蹊负手而立瞧的仔细,典雅堂皇,情致盎然,丝毫不逊色宫廷内院。

    “我有些后悔了。”

    面阔进深的花厅回荡着宋绾离清脆的声音,不骇人,反有余音绕梁之感。

    李成蹊唔了一声,收回视线转过身见她已坐在了珐琅如意纹的圆凳上,纳罕道:“悔从何来?”

    宋绾离莞尔,“你我都是主子,谁来伺候谁呢?”

    李成蹊发出轻微的笑声,但很快被他的动作遮掩住了,他迈着不稳的步伐,从桌上取了吊子,“依依放心,为兄在此岂能让你亲力亲为。”李成蹊手脚麻利,动作熟稔,燃了长装炭将吊子搁置在上面,随后坐下,如同变幻戏法一般,在她眼皮子底下摸出了几枚松糕。

    “松糕配上茶汤,依依可还喜欢?”李成蹊展开纸皮子,将松糕推至她面前,“尝尝看,可合你的口味。”

    宋绾离顿感新奇,翣了翣眼睛说:“你是从哪里拿出来的,莫不是一早就藏在袖中预备时刻偷吃吧!”宋绾离见过变戏法的,一般都是事先藏在某处,待时机成熟再展露给人看。

    “天机不可泄露。”李成蹊翘着嘴角,颇为得意。

    宋绾离睨了他一眼,鼓着腮帮子说:“不说便不说吧,我又不能拿你怎样。”宋绾离伸手捻了枚松糕,送至嘴边咬上一口,细细咀嚼,香甜而不腻,两者相宜,甚是好吃。

    “如何?”

    宋绾离连连点头,“这是你家中才有的吧?”

    李成蹊见她有意试探,不禁眼眯唇翘,“是也不是。我非长子,吃穿用度总归和兄长有所差距,这松糕在家中易得,算不得珍贵,但我却甚是钟爱,时常包上几枚带在身上。”

    “是个不错的习惯,紧要关头还能果腹充饥。”

    李成蹊失笑,“依依想的周全,日后我定要多备几枚防身了。”

    宋绾离见他‘依依’两字叫的顺口,翣着眼睛悻悻地说:“我已及笄,不似男子束发后可取字号,顿感不甘,遂找了父亲,寻死觅活让他给我取个小字,父亲不堪其扰,赠了我‘依依’二字。”宋绾离觉着松糕干噎,便将剩余半枚放在了纸皮子上,“你可知这世间多有不公,何以女子不能取字。”

    李成蹊神色一凛,“是啊,这世间多有不公,就连活着都不能随愿。”李成蹊伸手到了炭火旁,视线上移,审视她说:“依依可有梦想?”

    宋绾离点头说道:“只道我一介女流,非儒者,非生员,取字自是无用。闺阁女儿终归要相夫教子,在家由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浑浑噩噩度此一生。”宋绾离故作感伤,“保不准这死后都要另辟一处坟茔,不入夫家祖坟,成了那无名无姓的孤魂野鬼,如此一来,梦想不过幻化泡影,南柯一梦罢了。”

    李成蹊深有同感,却不似她那般沮丧,“有道是金石可镂 ,依依聪慧灵秀,大智若愚,既能想得法子取了依依小字,日后也定能觅一良配,无需从夫,互相扶持,至于那坟茔,可自寻一风水宝地,沉眠一隅,岂不美哉。”

    宋绾离浅笑着,“想法是好,若遇人不淑又该如何?”

    李成蹊不假思索道:“若非良配,将此人杀了便是,你胆怯,为兄自可代劳。”

    “倘或那人身份尊贵又该如何?”

    李成蹊眼中微芒点点,冷笑道:“依依认为这世间好人多还是坏人多?”

    “不好不坏的多。”宋绾离应声说道。

    “那依依以为,为兄是好是坏。”

    宋绾离审视着他,“我非蛔虫,岂知你心中所想。”

    李成蹊没急着回答,而是起身将吊子拎起,将沸水注入瓷杯中,茶香四溢时,他坐回圆凳,“我自幼丧母过活艰难,惶惶难安,生怕有朝一日死于非命,如今虽已长成,却处处掣肘。”李成蹊将茶汤推至她面前,抬眼看她,“我虽如履薄冰,处处小心,可也不曾丢了那志气,依依以为,接下来我该如何去做?”

    “自是要忍辱负重谋定而动,待时机成熟,毕竟睚眦必报,一雪前耻。”

    李成蹊心道她胆大心细,狂悖无道,面儿上却还是笑吟吟的,“依依直言不讳,是为兄小人之心了。”李成蹊端起杯,用盖儿刮去浮沫,呷了一口茶汤,“依依既已参透其中道理,何不凭借自身,越了那份尊贵呢。”

    她淡定自若,双手护着瓷杯中的热气暖手,“你我初次相见,相谈至深也算是交心了。”宋绾离吁了气,莞尔道:“我看穿了你的心思,你会不会杀人灭口”

    李成蹊戏谑道:“我要真想杀人灭口,依依该当如何?”

    宋绾离故意岔了话,打量了他一番问道:“我见你束了发,可是取了字号?”

    “虽已束发,却无字。”李成蹊苦笑道:“依依若有心,可替为兄取一字。”两人相谈至此,再无保守,既然她想知道,李成蹊也无需遮遮掩掩,“李成蹊。”

    “李成蹊?”宋绾离喃喃自语,蹙眉思忖半晌,眼中忽然光芒闪烁,“广陌可好?”

    李成蹊细细品嚼,“广陌……。”

    宋绾离莞尔,“蹊为小路,越行越窄。而你身世叵测,命运多舛,自该行至大路。素骥鸣广陌,慷慨送我行。如此可好?”

    李成蹊虽不善音律和丹青,却熟读诗书兵法,自是懂得这两句出自何处,转念一想,倒也贴合,旋即会心一笑,起身揖一礼,“依依赠我此字,为兄不甚欣喜。”

    宋绾离欣愉道:“我还当你不喜欢呢。”

    “怎会不喜,只不过……”李成蹊凝视着她,“我在意的是,我要杀你灭口,你要怎么自保?”

    绕来绕去,终归绕了回来,宋绾离从如意纹的圆凳上站起身,姿态飒爽,步步生莲般到了他面前,“广陌要真动了杀心,又怎会和我说上这许多。”宋绾离仰起头,冲他微微一笑,进而再向前两步,眼见着要触碰到他的鼻尖,他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连连向后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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