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惹灰土
入夜月朗星稀，凉风习习。与前几日有所不同，凉风袭来不觉寒意入骨，反倒带来了丝丝暖意，是了，春去夏来，骄阳似火，这便是这世间亘古不变的规律。就如同这北楚帝国一般，代代相传下来，气数将尽，覆灭指日可待，任凭他是谁，也无法改变这已成的事实。
“姑娘，夜深了，还是回去吧。”竹月提了灯笼站在庑廊下，火红的光仅仅照亮了这一片地方。
条凳上，宋绾离手持团扇，因冷未扇，仅仅是搭放在膝上，“可是都打点好了？”
“回姑娘的话，竹月姐手脚快得很，不过半个时辰就都打点好了。”白青站在另一侧，嗓音清脆，每每说起话来，仿若百灵鸟于耳畔鸣叫一般。
“竹月办事我放心。”宋绾离心有牵挂，所以神情略显恹恹，“河崖开放城门出乎我所料，这接下来的事，倒是难为福伯了。”
竹月刚要上前安慰，便见庑廊尽头有人影闪动，她连忙将灯笼提高，不时就看清了那略显圆滚的身形，竹月心中一喜，连忙说道：“姑娘当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宋绾离转头看去，见到福伯着实松了口气。
“姑娘，老奴回来了。”
宋绾离如释重负，笑问道：“可发生了什么事？”宋绾离抬头看他，有所关心道:“以往嘱咐你去办事，不出半日总归能有结果，今儿倒是罕见，这么久才回来。”
福铎神色稍显疲惫，惭愧一笑，“姑娘有所不知，今儿是被两件事给绊住了。”
“哦？说来听听。”宋绾离抬手摸了摸耳朵，大有洗耳恭听的意思。
福铎叹气，“姑娘交代老奴将兴和楼和广安堂打点好，老奴已一一盘点过了，明日便可将其运往兰珩。只是老奴意外发现，有人似乎和姑娘想到一处去了。”
“嗯？”宋绾离疑惑道：“想到一处？”
“是了，银湖巷子那边有家灼龟铺子正在典房，还有澄江路上的南货铺子亦是如此。”
宋绾离乍一听没什么，仔细一想忍不住苦了脸。这灼龟又是算命，灵不灵的宋绾离无从知晓，但它在北楚异常流行。灼龟可说是识破天机，知道河崖即将失守，遂选择了典房逃离，可那南货铺子又怎会未卜先知？若说只是巧合，宋绾离断断不会相信，福铎或许说的对，有人和她想到一处去了。
“福伯，你可派人前去打探因由？这两家铺子的当家人姓甚名谁？”
福伯忙不迭道：“回姑娘的话，老奴派人去打探了，正如姑娘猜测的那般，这两家铺子是同一个当家人，至于姓甚名谁，老奴猜想这人用的并非真名，他名唤宋易。”
“宋易？”宋绾离低吟默念，旋即问道：“福伯，你来河崖时日久一些，可有听说过此人？”
福铎摇头，“不曾听闻，便是这两间铺子，也是去年才打点起来的。”
宋绾离捏了捏脖子，慎重其事道：“日后派人留意着，此人当真是典房给他人也就罢了，怕只怕这后面的事，仍会不谋而合。”
福铎惊奇道：“当真如此，姑娘可有应对之策？”
“不吃全鱼，乃是经商之道，更是为人之道。既然无巧不成书，那咱们让些利益出去又有何妨。”宋绾离想通了整件事，顿觉自在，微微一笑，“终有一日会露出苗头，到了那时，福伯可知道怎么做？”
福铎虽是医者，可他更是个商人，操奇计赢信手拈来。
“老奴知晓如何去办。”
宋绾离点点头，“刚说有两件事绊住了你，另一件是何事？”
福铎长吁一口气，“此事倒无关紧要，只是为了掩人耳目还是浪费了不少功夫。”福铎垂首与宋绾离对视，“有官差在搜人。”
宋绾离了然，“可是来找那两人的？”
福铎摇了摇头，“老奴也不知，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将那两具尸首挪了地方，姑娘放心，断不会有人查到咱们头上。”
“如此甚好。”宋绾离坐的久了，身子有些发僵，起身微微抖动两下后说道：“时候不早了，福伯早些回去休息，明日一早，我带竹月等人前往苏安。”
福铎应了个是，“老奴已加派了人手，以护姑娘周全。”
“有劳了。”
夜半三更，风呼啸而过，吹得直棂窗作响，竹月熄灭了房内的一盏油灯，转过身来到拔步床前替宋绾离盖上了炕褥，突地，宋绾离睁开了眼睛，险些将她吓到尖叫出声。
“姑娘还没睡着吗。”竹月坐在脚踏上。
宋绾离转过身，半趴在柔软的床褥上，“心绪不宁，睡不着。”
“姑娘可与奴婢说上一说。”
宋绾离啧了一声，“竹月，你说这宋易究竟是何许人也？”
“奴婢不知，但奴婢猜想，不外乎是个经商之人罢。”竹月似乎想到了什么，眼中光芒闪烁，“福伯不是说了吗，灼龟铺子，此人保不住就是个江湖骗子，骗了不该骗的人，为了防止东窗事发，只好逃之夭夭。”
“妙啊。”宋绾离翻身躺下，咯咯直笑，“竹月，你这想法估摸着福伯都想不出来，当真是妙啊。”
竹月嘟囔着，“姑娘莫要笑话奴婢，奴婢就是大胆猜测罢了。”
“不笑不笑。”宋绾离抑制住笑下去的冲动，双目注视着帐幔说，“出来这些时日，一想到明日就要启程回苏安了，就有些想念父亲了。”
“老爷也定是想念姑娘的。”竹月跪在脚踏上，再次替宋绾离盖好炕褥，“姑娘早些睡，过两日就能见到了老爷了。”
宋绾离胸脯起伏，唔了一声后便闭上了双眼。
翌日清晨，天气转暖，草丛里的虫蝥却叫开了声儿。
宋绾离一早便起了身，由竹月和白青服侍着洗漱、用食，而华荣则是将衣包、镜奁、团扇一一装上车舆后，主仆四人便在福铎的护送下出了河崖府的城门。
来时仅有四人，回去倒是多了一倍不止。
白青放下车笭，笑道：“姑娘，福伯这是怕咱们出事，多派了不少人手呢。”
“你这丫头，总是冒冒失失的。”竹月拉着白青坐稳，“小心伤到姑娘。”
白青嬉笑着说：“知道了，我的好姐姐。”
宋绾离身边不止竹月和白青两个丫头，只不过此番出行是偷偷溜出苏安，为了不让父亲发觉，只好忍痛将素采和雀梅留下了。如今倒是有些想念那两个丫头了，也不知家中一切可安好，父亲可有再行医问药吗？
行行复行行，车幄颠簸而去，出了城上了商道，车夫的鞭儿作响，马蹄声哒哒传来，只可向前，未曾回头，深深车辙寻向那旧途。
行至半日，人困马乏，速度有所缓和。
厢舆内，宋绾离倚靠着缎面迎枕，手中捧着一本不知所云的书籍，看的仔细，却也没记住写了些什么。
“姑娘，喝盏茶吧。”竹月提着吊子往茶碗内注入了茶汤。
宋绾离扔了那书籍，接过茶碗掀开盖儿，抹了抹上面的沫子，轻咂一口，“苦，这松萝是真苦啊。”宋绾离不喜饮茶，但在北楚，却又无从选择。
“姑娘用些清水吧”
宋绾离将茶碗递还给她，笑道：“我并非是挑三拣四，只因我真的不喜欢饮茶。”宋绾离坐正身子，正想要掀开车笭向外看，突地一阵剧烈的摇晃来袭，她手疾眼快抓住了棂花，手指扣在其中，险些将其拽散。
片刻后，车身停止了摇晃，竹月和从昏睡中醒来的白青急忙上前扶起宋绾离，“姑娘，您没事吧？”
宋绾离低头看向右手手指，早已勒出痕迹，动一下便生疼不止。
“这华荣和车夫是如何驱车的？”白青作势推开车门，“华荣，你们怎么驱车的，险些伤到姑娘。”
华荣已跳下马车跑了过来，“姑娘，并非华荣和车夫不仔细，只是有辆车舆的马儿失了控，突然朝咱们冲了过来。”华荣焦急万分，探头朝厢舆内看，“姑娘，您可有伤着？”
“无事。”宋绾离动了动手指，不似方才那般疼痛了，“查看一下可有人受伤，马匹有事无事，若无事，咱们继续赶路罢。”多事之秋，宋绾离并不打算追究是何人冲撞了她，只是吩咐华荣尽快上路。
“在下宋易，今日冲撞了贵人，特来谢罪，还望贵人海涵。”
华荣想要阻挡宋易靠近，不料却慢他一步。
宋绾离被竹月扶起坐稳，乍一听到宋易还未反应过来，待细细一品，突地想起了宋易是谁。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宋绾离丝毫没有不见外男的觉悟，掀开车笭看向窗外。
“姑娘不可。”
竹月和白青已经来不及阻止，只能急的大眼瞪小眼。
宋绾离看到了名唤宋易之人，似是弱冠之年，身形颀长，长相俊朗，温文尔雅，他身着皂纱团领常服，负手而立，微风掠过，吹动了他的衣角。
乍一看，不似竹月口中所说的江湖骗子，倒像是位翩翩君子。
宋易看到宋绾离容貌，微微一顿，面带笑意说道：“竟不知车内是位娘子，在下唐突了。”
“宋公子严重了。车徒劳的，马儿受惊亦是常有之事，无需介怀。”宋绾离仔细打量了他几眼，随后朝着不远处看去，“宋公子不像是要进城，可是要去兰珩？”
宋易哦了一声，“姑娘如何知晓。”
宋绾离含笑道：“前面不远处就是岔路，瞧公子车舆面朝兰珩，便也就知道了。”
宋易拱手道：“姑娘聪慧，在下的确要去兰珩，不曾想马儿受惊，倒是牵累了姑娘。”
“宋公子客气，我那小厮是个不错的，可让他瞧上一瞧。”
宋易连忙道：“多谢姑娘好意，在下已让人去安抚马儿，想来很快就能上路。只是在下除赔罪外，还有一事要相告姑娘。”
宋绾离来了兴致，“不知宋公子要告知何事？”
宋易嘴角上挑，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姑娘蕙质兰心，纤纤弱质，更是手无缚鸡之力，若日后再有劳心伤神之事，还请身旁的两位婢女代劳，而不是授人以柄，陷自身于危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