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尾声
“阿羽真厉害！”
赤旖在林羽身旁蹲下，轻轻握住了她颤抖不停的双手。
其实不止是双手，林羽整个人都在不受控的颤抖着。
缓缓从盘腿坐的姿势变为抱着膝缩成了一团。
这是林羽的创伤后应激障碍发作的症状。
而在赤旖眼里，就只看到明明刚刚还狠厉决绝的人，突然变得跟一只受了惊的小白兔一样。
赤旖担忧地又唤了一声阿羽。
然后就看到林羽身形一抖，这才慢慢抬起头。
双眼通红，无措又紧张地望着自己。
赤旖心中一软，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柔声道：“没事了阿羽，没事了，我在这里。”
在赤旖不断的安抚下，林羽紧绷的身体才逐渐放松了一些。
她终于抬起了眼皮，用还不太清明的眸子盯着赤旖。
语气带着一丝迟疑，“赤旖？”
“嗯，我在。”
林羽突然嘿嘿一笑道：“好久没用过脑子了，好累啊~”
赤旖嗯了一声，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低声道：
“阿羽辛苦了。”
林羽乖巧的点了点头，手底下却始终紧紧抓着赤旖的衣摆不放。
两人就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久久未动。
鹿池就站在一步开外，神色漠然淡定，隐在袖内的拳头却是紧了又紧。
无悬用胳膊肘轻轻撞了撞她，鹿池睨了他一眼，平静道：
“先把那三只小鬼超度了吧！”
无悬道了声好，一手抱着坛子，一手拽着还在看热闹祁千纪就往主殿走。
一边走，祁千纪还在挣扎，“你超度就超度，干什么要拖上我！”
无悬莞尔一笑，“本观不养闲人，贫道这可是在给你做贡献的机会。”
不过盏茶的功夫，林羽便已经目光清明地站起了身。
“走吧！我们去看看许家大小姐！”
赤旖刚要开口，就听鹿池先一步道：
\"你不用先休息吗？\"
林羽摇了摇头，
“等事情解决了再一并休息吧！”
无悬那边的超度仪式还在进行中，三人便决定先直接去城北的尼姑庵看看。
枯荣庵取枯木发荣之意，占地面积比无悬的悬西观还要小上一半不止。
映在城北一片茂密的绿树从中，杏黄色的院墙，青灰色的殿脊，褪色斑驳的廊柱，全都沐浴在紫黄色的朝霞中。
十米见方的院落中，一个中等身材的比丘尼和一个瘦小单薄的年轻比丘尼，正在一下一下清扫院里的落叶。
年轻比丘尼身上套着明显宽大不合身的缁衣，更显得人瘦弱可怜。
年长的比丘尼扫了会儿。挺起身子锤了锤腰，叫对方也歇歇。
年轻比丘尼摇了摇头，手下依旧不停歇地打扫着落叶。
三人隐着身形站在庵门口，看着年轻比丘尼那张与许夫人九分相似的脸。
当下就确认了这就是她们要找的许家大小姐。
三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随即撤去了术法。
就跟三个闲逛至此的游客一般溜达进了院子里。
老比丘尼见有香客来，连忙放下扫帚，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
许叶站在另一侧，也双手合十向几人行礼问好。
林羽跟着双手合十还了个礼。
老比丘尼温声询问三人是否要上香，得到确定的回答后，便招呼许叶带着她们过去。
赤旖轻拉了一下林羽的衣袖，给她示意自己去引开这位老比丘尼的注意力。
林羽微微点了下头，与鹿池一起跟着许叶进了大殿。
殿中供着一尊千手观音像，结跏趺坐，仪容丰满端庄，神态温柔隽逸。
许叶低垂着眉眼，站在供桌前缓缓敲着磬。
林羽跪在殿内唯一的蒲团上磕了三个头。
鹿池在她身后站得笔直，等林羽起身后，挑眉道：
“没想到你还信佛。”
林羽摇了摇头，“尊重而已。”
鹿池不置可否的挑了下眉，站到了门边。
林羽望向神色淡然的许叶，斟酌着话语向人走了过去。
“小师父，我一见你便觉得有缘，我有一个问题已经困扰了我很久，不知道小师父能否为我解答疑惑？”
许叶闻言停下了手中敲磬的动作。
看看林羽，又看看守着门的鹿池。
微微一笑，双手合十道：“施主请讲。”
林羽本想直接切入主题，可是看着那张明显稚嫩却毫无生气的脸。
抿了抿唇，还是决定从自己的故事开始讲。
“小师父有所不知，我原本出生在一个很贫瘠的山村，家里除了我还有一个年幼的弟弟。
我十六岁的时候，我母亲去世了，我父亲以我母亲的遗体能否安葬为条件，逼迫我嫁给一个四十多岁的鳏夫。
因为那个鳏夫说只要我能给他生儿子，他就愿意给我父亲一头牛。
我答应了。”
林羽在许叶猝然放大的瞳孔中，笑道：
“但是我母亲一下葬，我就跑了。
跑到了一个特别远，特别大，特别繁华的城中。
让他们永远都找不到我。”
许叶点了点头，缓缓松了口气，道了声阿弥陀佛。
林羽顿了顿，深呼吸了一口气，她直视着许叶的眼睛继续道：
“可是几年以后，我还是被他们找到了。
他们让我拿出所有积蓄给我的弟弟盖房子，娶媳妇。
可我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哪有那么多钱给他们？
他们就要把我嫁给村里一个断了腿的暴发户。
我不肯，他们就把我关起来，说不同意就打死我。
他们关了我三天，打了我三天。
我还是不肯，他们又叫来了那个暴发户。
他们觉得，只要生米煮成熟饭了，我就必须跟他们回去嫁人了……”
林羽努力控制着自己不去想那些恶心的面孔，强装镇定道：
“小师父，你说我应该如何对待这段过去？”
许叶漆黑幽暗的眼睛中似有什么在缓缓流动，许久，向林羽行了一礼。
道：“佛曰，苦非苦，乐非乐，只是一时的执念而已。执于一念，将受困于一念；一念放下，会自在于心间。”
林羽紧跟着问她：“放下岂不是太便宜他们了？如果是你，你真的能原谅他们吗？”
许叶抬眸望着林羽，眼神坚定而悲悯：
“贫尼自然会选择放下。施主，善恶终有报，不宽恕众生，不原谅众生，是苦了你自己。”
林羽一愣，随即低笑了几声。
“是，是我狭隘了，多谢小师父。”
许叶微微一笑，道了声阿弥陀佛。
林羽转身往外走，在经过观音像时，抬头看了上首的观音一眼。
又重新跪到蒲团上，心里默默道：
多谢菩萨救许叶脱离苦海，希望菩萨能继续保佑她，平安顺遂度过此生。
然后这次诚心诚意地磕了三个头。
再站起时，却见鹿池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
林羽瞥了一眼许叶的方向，拉着鹿池出了大殿。
刚出来鹿池就迫不及待的问她：
“你刚说你经历的那些……”
林羽笑了一声道：“我瞎编的。”
然后在鹿池的白眼中，林羽哈哈笑着。
完美隐藏起了刚刚自己亲手撕开的，血淋淋的伤口。
院中，老比丘尼不知道在跟赤旖聊些什么，两人看起来相谈甚欢。
当然，主要是赤旖皱着眉在听老比丘尼大讲佛经。
林羽没忍住笑出了声。
真是难为了堂堂的未来魔尊，为了让她跟许叶套话顺利，在这座小小的庵庙里，跟个小学生一样听着完全不知所云的大道理。
见两人终于出来了，赤旖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林羽走近二人时，还隐约听到老比丘尼在跟赤旖说着什么前世来生之类的话。
林羽还认真思考了一下。
也不知道一个不死不灭的魔尊有没有前世今生？
既然许叶已然放下过去，不再追究。
三人便跟着师徒俩道别准备离开。
刚走出两步，赤旖却倏地站住了。
皱着眉，微微侧头静立了半晌后。
突然回头望向许叶，语气平淡似在诉说不相干的事情：
“今天城中发生了一件事，两位大抵还没得到消息。
城主许易非沉迷邪术，逼死妻子，虐杀三女。
刚刚畏罪自戕，与其子一同自焚在府中。”
话音刚落，只见一直坦然自若的许叶突然身形一晃，不自觉退后了几步。
见人险些要摔倒，林羽脱口而出一声“许小姐！”
许叶怔了一瞬，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这个奇怪的香客要来给她讲那样一个故事。
许叶望着林羽，眼里的惊讶很快转化为感激。
林羽咬了咬牙，还是冲到许叶身边，问出了那个她一直藏在心底的问题。
“许小姐，如果我能让你忘记前尘往事，你愿意以一个新的身份重新开始生活吗？”
许叶惊讶地望着林羽，瞳孔不断震颤着。
这就是林羽来的时候想好的解决方案，她可以抹去许叶过去的记忆，恢复她的身体。
然后送她到一个新的地方，给她银钱让她重新开始生活。
只要许叶愿意。
林羽目光坚定的望着许叶，她在无声地告诉对方，她所说的必然能够实现。
良久，许叶缓缓将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
“施主，过去已经发生的事情不会再改变，但是未来却有很多美好的可能。善恶终有报，菩萨会保佑你的。”
林羽有一些失望，但还是微微颔首，接受了这份祝福。
她尊重许叶的决定，这个小女孩比自己想象的要坚强通透得多。
至于那些伤害过自己人会不会受到报应，她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但是她现在能来到这里，遇见一个自己很喜欢的人。
与她而言已经是很好的回报了。
林羽跟赤旖手牵着手，一边晃一边往回走。
赤旖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问到：
“阿羽，如果有来生，你希望自己成为什么？”
林羽想了想道：
“做一棵树吧！想开花就开花，想落叶就落叶，没事的时候就站着晒太阳。”
赤旖轻笑了一声：“你现在不就是棵树吗？”
林羽恍然，“对哦！所以果然做树比较快乐啊！”
赤旖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
完全忘记了后面还跟着一个“电灯泡”。
鹿池背着手跟在两人身后，目光却始终没离开过林羽，目光幽深。
正午的阳光有些刺眼，随着人的走动，不经意间照射出从鹿池眼角一闪而过的晶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