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乱流生
很显然, 现下场景使得代薇并没有很快反应过来。
星野梨?
她怎么会来?还是跟易圳一起……
好戏自然从来不缺看客。
夜色渐涨,半岛百米开外特意搭建的仙马座钓鱼台此时传出动作,是傍晚起就在那里垂钓的二叔, 正大张旗鼓地命人收起钓具。
易钧的陪从们忙碌不已,而他本人煞有介事地缓踱而来,高调傲慢似一只雄赳赳的锦鸡:
“我说怎么那么热闹, 原来是孩子们都在。”
四名晚辈一同招呼, 竟有一半身份尴尬。
“二叔”这个称呼,星野梨曾有资格使用, 不过现在失去了。
而代薇则从来没有这个资格。
易钧也懂,所以他是故意来添把火:
“小圳啊,你虽说跟你爸感情不睦,但在女人身上你们父子俩可真是一样花心思。不是叔说你毕竟还是年轻, 当年你爸玩女人和拼家业都抓得明白,可不像你让正主和姘头碰面纠缠, 当心难成大事。”
谁是正主谁是姘头, 一番话奚落了三个人。
易圳无动于衷, 代薇懒于回复,只有星野梨涨红了脸。
“你早上说的东西,带来了。”
易圳难得在旁人面前主动亲密,尽管他只是用下巴蹭了蹭代薇的发顶。
“谢谢易先生。”
半真半假的道谢,故作疏离的样子让易圳眼皮一跳。
指尖旁若无人从纸皮一角缓缓下撕,渐次露出的枣红框木, 玻璃压覆黑铅勾线的画纸。
易圳手快一步, 按住她的动作,眼神微露异样:“你画的东西,确定可以公开展示?”
“怕什么?你身体的每一个部分, 都有我的标记。”
女人嘴角挑起一缕蔑然的弧,视线从星野梨甜美的脸庞划过,落在他清明的双眼,
“不过我会有分寸,易先生。”
第二个“易先生”出口,易圳即刻明白这女人是在闹脾气。
正欲上前一步拎住她后颈脖,治治这只脾气大的龇牙狐狸,稍显嘹亢的女声就在众人外响起:
“怎么都站在外面?多冷啊。既然都在了大家一起进去坐吧。”
小姑今天难得休假,一身贵气保暖的暗红色丝绒长裙,配几件钻饰添彩。
二叔扫量众人一眼,推说自己有约先行离开,剩下的晚辈不好异议,礼貌迎接小姑进休息室。
只有易圳敢随心所欲地拒绝应对,拉起代薇的手打算离开,他现在只想哄好她:
“我和她先回……”
“好啊一起坐着聊天吧,难得热闹。”
代薇不动声色挣开,在他晦朔的目光里,一脚深一脚浅地跟了进去。
她不介意给他为难,甚至乐于以睥睨姿态凝视他不愉、但依然会跟上来的反应。
“黛露啊,今天是我邀请小梨来湖边游玩,不巧我一时被事情耽搁了,遇到小圳往这边来,才拜托他代为接待,希望你不要多想。”
易勉之细心地落后一步,搀扶代薇进门,言语状似安抚。
她掺着代薇,自然而亲昵地坐在一起。
场地设计问题,室内座位都由单人座和双人座的藤椅组成。
小姑已经和代薇同座,易瓷看着一前一后进门的星野梨和易圳,连忙主动邀请:
“星野小姐,我们一起坐吧。”
星野梨薄脸皮地接受邀请,易圳独坐,尴尬被勉强化解。
易勉之在蓄意控场,连年纪最小的易瓷都能看出来。话题由小姑牵头,家长里短,真假参半地聊着。
代薇心不在焉地听着,接收到的是斜对面男人不停示意她坐过去的眼神。
越是明白,越不去理睬,装作听得认真。
“小姑,你昨天特意问我说最近要借湖心半岛招待朋友,我还想是什么重要的伙伴,能让您开口的贵客,原来是星野小姐呀。”
易瓷找机会将试探问出口。
“招待客人是其一,第二也是为了看看你周围环境是不是周全。”
处理质疑是易勉之最擅长的领域之一 ,她的回答八面玲珑,双眼却直视易瓷,
“看到你们都过得好我就放心了。”
在没人关注自己的空档间,代薇抓紧机会轻微活动一下受伤的脚。
伤口愈合得很好,所以拆线处时常麻痒难耐,她开始痛恨自己为什么要自讨苦吃。
当然,她一举一动都被易圳看在眼里。
当另外几人来回拉锯,易圳在这时倏然起身。
全然不顾旁人的诧愕眼光,他迈步走至代薇面前,弯身抱起她带回自己身边。
连代薇自己都没想到,这个平时看上去闷不作声的男人,竟然能举止如此“出格”。
倒是让她……很满意。
伤腿被强行捞起来架在他腿上,男人修瘦的指腹在疤痕外沿打圈按摩,一如每日在她腿上练习的动作,他的力度早已掌控得恰到好处。
“我没事的……”
隔却衣料的小块肌肤,在他的按压揉捏下逐渐发烫,代薇乐在其中,却不能忽视另外三人侧目的视线。
何况她正在“闹别扭”呢。
怎么可以轻易示弱?
她推拒几下想把腿收回来,小声告诉他,“别这样……”
但行不通。
易圳微抿唇线,收紧施在她纤细脚踝处的握力,令她瞬间委顿下来。
“还是大哥会照顾薇薇姐姐,怪不得她在我这总提起你。”易瓷斜了一眼身边女子,话里略含深意。
易圳正抵近女人耳边在低语,指骨仍轻柔抚触在她踝腕处。
星野梨默不作声地望着对面,他们每一帧的暧昧都似生锈的铁刃,倒钩心肉,凿穿肋骨,没有血。只是痛。
闷重无声的钝痛。
她用力咬紧下唇,逼迫自己垂下睫毛不要再看,以求自保。
从来不知。
如易圳那般孤清矜冷的脾性,像他那样不可一世,也是会有情绪的。
就那么喜欢吗?
易勉之随便一个抬眼就轻易看透她的心思,若有似无地淡嗤了下。
为了敲醒星野梨,她适时介入新的话题:
“小圳啊,有劳你一个男人陪我们几位女性聊天,其实今天也不是叫你白来,小梨和我商议的事正好和你有关呢。准确地说——是关于你们先前的婚事。”
“我来不是为别人,”
易圳没说下半句“而是”,只是锁紧代薇的腰肢带向自己,而后身体微微后倾靠在椅背,将彼此调整为更亲密的姿势。
“至于先前,我不记得还有什么好处是她没有占的。”
重新搭上揉按的手,他自如得仿佛压根没把易勉之的话放在心上,眸波无色,
“还有什么需要吗,或者干脆由易氏来养星野集团?”
代薇没有错过他云淡风轻面容下,仓促投来的一瞥。
她也很乐意跟他比,比谁更懂得不动声色。
“不是的易圳少爷。”星野梨总算有点绷不住,
“虽然阿梨很爱慕您,但没有要继续纠缠的意思,这次就是为之前的事做个了断。”
了断?
语言的艺术。
听起来像他们之间藕断丝连。
代薇抿唇低下了头,选择在这时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我和你没有需要了断的事。”
男人放在她腿上的手,明显有一下稍加重了些急切的力道。
代薇轻嘶一声,假装被捏疼后缩了缩腿,以这种方式拒绝接受他的暗示。
星野梨的眼神暗了暗,半晌,再次组织表达道:
“是,但我要说的事并非出于自私。我们已经没有联系,可易氏与星野家的合作还需继续,父亲因为我们的事意见很大,导致这几个月互通项目得不到进展,这样下去会带来很大的损失。”
“所以呢?”
易圳已经开始不耐烦了。
易瓷也蹙眉等着下文,公司和家里的事她无法插手,但总还能看出是非曲直。
星野梨难得鼓起勇气,直视易圳的双眼,直视这个让她仰慕贪恋的男人。
这个让她惧怕的男人,
让她必须去赌的男人。
“所以,父亲希望您能——亲自前往京都星野本家,登门致歉。”
空气转瞬凝结。
易瓷最先没忍住吃惊的表情,眨眨眼,下意识向代薇投去担忧的目光。
代薇将头埋得更低,是为了压下同样的惊讶疑虑。
星野梨一鼓作气:“星野的家训是晚辈婚姻大事须由父母认可祝福,当时我与您私定终身父亲已经非常生气,分手时依然草率,父亲实在忍不下这口气。与您解除关系真的很心痛,但即便这样也请您与我一同前往说明,并公开道歉吧!”
代薇曾有意无意在园内从多方打听过,星野梨确实已经和庄园没有任何关联。
现在又突然杀个回马枪,还要求作为易家最高领导者的易圳亲自登门,其目的不论,行为上就已经试图压他一等。
“小圳你也先不要动气,这件事确实委屈你。但姑姑觉得小梨毕竟说的也是事实,咱们易家欠人家一个说法,理应见个面谈一谈。”
此时易勉之也加入战局,
“更重要的是,星野集团在京都是数一数二的家族企业,我们恐怕未来两年内都无法在当地找到更优秀的合作伙伴,日媒还那边你不用担心,姑姑会帮你打点……”
“够了!”
一直在长辈面前温顺乖巧的易瓷,失态地大声打断了姑姑,言辞激动,
“她明明什么都得到了,甚至连爸爸在夏威夷附近留给哥哥的私岛也被她拿走了,现在说这些根本就是在道德绑架!你们把薇薇姐姐放在哪里啊?!”
看着面红耳赤的易瓷,易勉之闭了闭口,没有再说下去。
气氛第二次陷入沉寂。
代薇想起那日星野梨言之凿凿地告诉自己说,她与易圳绝对不会是朋友。
原来是备了这一手。
可是她错了。
易圳这个男人是典型地顺毛属性。代薇已经摸透了。
可以跟他任性,但要哄好他;
可以要求他做事,但不能教他做事。
不要仰望他、不敬畏他、不迷恋他,要学会诚恳主动,要懂得直球出击才可以拿捏住他。
还有最致命的一条,不要试探他。她已经吃过亏了。
星野梨想试探他的态度,用家族利益赌他会不会跟她走,显然是心太急,走错路了。
代薇在心里默默轻叹一句。
“面谈可以。”易圳掀起黑睫,视线懒恹地飘向星野梨。
他的眼神很淡,孤清得缺乏情绪。
嗓音喑沉疏冷,带有他独特的辩听性,缓慢,平稳,刻薄得字字戳人。
“谁想谈,自己站到我面前。”他如此平铺直叙。
能逼出他的回应已经很难得了,星野梨立马做出应对,态度谦恭:“父亲身体常年不好,向来出不了远门,加上目前是新的合作方案启动初期,家中长辈都很忙,恐怕都不方便赶过来。”
“他们没空也没关系。”
易圳目光轻挑,蓦地勾弯了下薄唇,压虚声线轻轻开口,
“我猜,此刻在英吉利海峡巨噬号度假游轮上,参加了两天一夜泳衣派对的星野崖,一定有空。”
他的口吻半讥半嘲,笑容微妙。
眼底却浮溢阴鹜,目光冷戾无比,凝视的压迫感如锋芒在背,令人不堪,叫人战栗。
“!”
星野梨狠狠僵住了身形,掌心顿感濡湿。
她一早知道易圳不会任人鱼肉,却没想到他可以随意扼住她的命门。
星野崖作为家里的嫡子和幼弟,再纨绔丧志长辈都视之如命,假若易圳真的因为今天的事对他动手,星野梨在族中的日子一定不会好过。
“好好想,该拿什么和我谈。”
收回视线,易圳敛起嘴角,很快恢复冷漠。
在另外三个女人的瞩目下,他弯低腰身,一手穿过代薇的腿弯,将人稳稳抱起离去。
*
贵族马车走进湿冷的夜风里,向着远岸斑斓的灯辉行进。
车内,代薇靠在男人胸膛里,像只快要被主人抛弃的幼猫一般,细弱娇软,楚楚可怜。
“还装?”
易圳看不过眼,一句话戳破女人的小做作。
代薇一秒抬头嘿嘿地笑,学着星野梨咬嘴唇的样子:“哎呀少爷人家很爱慕你啦跟你分开超级心痛的哦,家父很生气的嘛你就跟人家一起回家道歉嘛……”
她没有纠结星野梨逼宫般的要求,也不在意易勉之心思叵测。
只要现在易圳的心思在她身上,态度明确地偏向她,她根本不需要应对。
易圳凉飕飕地斜她一眼:“得了便宜还卖乖。”
对,就是这样。
“什么便宜呀?我们圳宝可不便宜,今天表现超棒的!”她露出两颗微尖的小虎牙,嬉皮笑脸。
因为被偏爱,所以敢用最轻松的方式让自己排除在矛盾以外。
偏爱的保质期有限,要及时挥霍:
“今晚圳宝想被研究编号几呀?z0919?p2024?还是r2307……”
“闭嘴。”
“我知道了,该开发新的研究方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