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风想了很久，最终给出的依然是那个答案：“我不知道。”他顿了顿，又问，“你不能告诉我答案吗？”
夏油杰盯着他看了一会，忽然笑起来。
「蔑视非咒术师的我，与否定着这样的自己的我，哪个是我的真心？」
过去的声音在这一刻自他脑海中响起。
夏油杰下了床，走到风的面前弯下腰，用手轻轻托住后者的脸，低头注视着他的表情。
风没有动作，他不认为夏油杰会攻击自己——即使攻击也无所谓，他不为此而感到畏惧。
那对没有瞳孔的双眼清晰地倒映着夏油杰的身影，那是曾经摇摆不定的自己。
「哪个才是我的真心？」
动摇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像是从梦中传来的呓语。
他本以为自己终于抵达了终点，却在冲线带前被眼前的少年拉住了，尽管力气微小，自己却无法再前进分毫，而对方甚至都不知道这一举动意味着什么。
奇怪的是，那时的自己并不感到多么愤怒，即便是现在也一样。
（真不可思议。）
自己仿佛是被拯救了，又或者是被蛊惑了，甘愿为他停留在原地。
然而，即使这样一个特殊的存在，却也因立场而迷茫着，甚至要向自己求助。
人类，神明，还是其他的什么。
这时应该怎么回答呢？
应该给他一个明确的答案吗？
（不。）
夏油杰选择将过去自己得到的答案掷出：“这个问题我不能替你作答，但继续走下去的话，就能找到答案吧。”
他站直了身体，姿态轻松、嘴角带着些许笑意。
（但是——在那之前，在找到终点前，作为令我停滞不前的代价，就同我一起彷徨下去吧。）
“好。”
一口应下。
没有迷茫，不曾迟疑，仿佛应下某种誓言一般。
少年的声音像一支满弓激射出的羽箭，穿透了不安和猜疑的云雾。
——是台灯变亮了吗？
夏油杰忽然感到那双眼中的光有些刺目，他侧脸避过了风的注视，再偏头去看时，却发现刚才耀眼的光芒似乎只是自己的错觉。
“你……”他张口想说些什么，却见粉发少年再一次陷入了昏迷。
这次风昏迷的时间比白天那次要久，短暂的慌乱过后，夏油杰想起了白天的事，便把人移到床上，自己坐到椅子上等风苏醒。
等待的时间里，为了不去想刚才的对话，夏油杰强迫自己思考起其他的事，例如正在发生的，风的昏迷。
结合今天及好几天前冷饮店的经历，不难看出风的记忆正在恢复中，每一次都伴随着晕眩或者昏迷，且需要情景上的刺激。
（所以，刚才又是因为什么？因为……我？）
一时间，各种猜测和想法出现在夏油杰的脑海，他无意识翻看起桌面上的书来，这是风在提问之前读的那一本。
这是图书馆工作人员提供的书单中的一本，如果风是按照顺序来阅读的话，那么这应该是序列里的最后一本了。
夏油杰大致翻了一下目录和几页总结页，发现内容是关于几百年前某个偏远村落中的习俗研究，作者通过一些材料和当地人的口述，描述了这个习俗的大部分内容，最后分析了其可行性。
“要是这种邪门的东西真的可以成功制造的话，那对人类来说就太可怕了，幸好，它不过是一种源于愚昧的臆想。”
这是作者拜访了相关研究者后，作下结语的第一句话。他是个相信眼见为实的唯物主义者。
他在写这本书的时候应该没有接触过里世界——咒术界的事，因此这本书是作为一个普通人的民俗研究被印刷出版的。
但在了解咒力并能熟练运用的咒术师看来……
夏油杰将关于祭祀内容的部分又看了一遍，阵阵寒意在他阅读这些字句时由心底生出。
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在作者结语的第一句。
（不，这种祭祀方式是存在的。）
身为咒术师的他在心里否认了书的作者得出的结论，而撑起反论的“证据”此刻正双目紧闭、平躺在自己的床上。
夏油杰看向面容平和的风，他的寒意当然不是因为自己与那书里所描述的“邪门的东西”朝夕相处了这么久，而因为风是被人为制造出来的“神（怪物）”。
大概也是唯一的成功案例。
从几百年前到现在，到底有多少像他一样的孩子被杀死了呢？
在真正了解风诞生的过程后，他反而希望自己没有翻开这本书了。短短几页内容，白纸黑字间仿佛正渗出暗红的血液，嘈杂的掌声同记忆里那些模糊不清的狂热面孔一起，要他彻底与过去的自己背道而驰。
“——”
这时床上的风有了动静，在睁眼之前，他精确地抓住了夏油杰无意识放在床沿的手，过了几秒才拿开：“夏油杰？”
好一会才消化完怒火被截断的难受感觉，夏油杰低声回应：“啊，我在。”
面对受害者，他发不出什么脾气。记载里那些该死的人早都死了，虽然他没有亲眼见到这些人的死状，不过单看之前旧村里那些村民的模样，大概也能想象得到。
“那些人……”但他还是忍不住问，“不恨他们吗？”
“我不会生成太多情绪。”因为眼中没有瞳孔的缘故，风在说这些话时的表情看起来有些空洞，“而且，他们没有攻击我，将我供奉在精美的房间中，朝拜我。照书里所写，这种情况下我应当感到满足与自得。”
“……”
“夏油杰，那些书都看完了，接下来还要看书吗？”
“……暂时不用。说来，你这是因为记忆恢复而昏迷的？有想起什么吗？”
“是的。”说到这个话题，风的表情生动了不少，“曾经的我问过她应该作何选择，她说：‘如果是我的话会选择成为人类，虽然之前有过很多痛苦和悲伤，但也留下了很多幸福与快乐的回忆不是吗？’”
“那风你是怎么想的？”
“我觉得可以信任她。但她又说，不用急着做出选择。我想作为什么活着都没问题，只要能够真正的感到开心就好，她会和……某个人一起看着我……抱歉，我还想不起他们的名字。”
“没关系，会想起来的，你们约定好了吧？”
“是，有过约定。”风坐起身，握拳抬起尾指做出拉钩的动作，“但是，和夏油杰也有约定。”
“……约定？”夏油杰有些疑惑，却见举起一只手的粉发少年郑重其事地开口了：
“找到终点之前，不会让你一个人的。”
夏油杰呼吸一滞。
（果然是可以听到我的心声吗？）
说不定……潜意识里的自己早就默认了这件事，所以才会有“那样”的心声吧。
想要把人推开，结果却莫名地被安抚了。
（真是……败了。）
见夏油杰不说话，风把手往前探探，问：“这是她教我的人类定下约定的方式，夏油杰会吗？”
“……会。”夏油杰捂住脸，不知为何大叹一口气，却也抬手收拢其他手指，将小指勾在风的小指上，回忆自己听过的说法，“嗯……说谎的人要吞一千根针。”
“不过即使吞下一千根针，我也不会死。”等夏油杰说完，风便松开了手指。
“但是会痛吧。”
“会，忍一下就好了。”
“别以违背誓言为前提啊。”
“那要不换一个惩罚？”风提议。
“这个对于人类来说很严酷了。”
“我不会死，但是夏油杰会，这样不公平。”
“那就都不要违背约定。”
“好。”
夏油杰已经没有问风是否能读取他人心声的想法了，不是因为觉得这样小心试探的自己很丢人，而是觉得没有必要。如果有人能够在穿透谎言的壁垒、抵达自己的内心后，不是选择控制与伤害，而是选择包容和接纳这样的他，那么被看穿也就无所谓了。
不如说那样更好，因为枷锁般的面具戴得太久，就连自己也无法解开。
……
“对了，可以讲讲你刚才提到的‘她’的事情吗？说不定会有相关线索。”夏油杰说，风的转变显然离不开这位引导他的女性，虽然被人比作和异性相似让人感觉有些别扭，不过勉强还能接受。
风点头说好，把这一次记忆里的片段给夏油杰描述了一番。
听完后夏油杰沉默了好一会。
“……所以说，我在你心里和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的形象是一样的？”
风正色答：“是啊。”
夏油杰：“……”
他就不该对这家伙的辨识能力抱有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