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耽媸
这股灵力的气息与晚娘极为相似，加之之前的对话里，有人说他梦见了仙女，那有很大的可能就是失踪的晚娘。
不等他们俩人问话，那个小段相公就疯疯癫癫得跑没影了，子昭向人打听了他的居所，便和檀凌前去查看。
小段相公还没有回家，开门的是一个白发苍苍的妇人，看得出来，她的年纪并不大只是神态举止显得异常疲惫沧桑。
子昭再次谎称自己是驱魔师，取得了老夫人的信任。他们讲明了来意，主人便请他们进屋喝茶。经过前厅的时候，子昭突然小声笑了一下，不过很快憋住了，他用眼神示意檀凌向墙上看。檀凌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是一个老旧的神龛，泛黄的木板上用五色颜料绘制着一个手持长剑、脚踩小鬼的神官，长得是凶神恶煞、膀大腰圆，面如重枣、豹眼环须。木板前的排位上赫然写着:慧光仙君之位。
檀凌瞪了子昭一眼，脸色很不好看
老夫人给两人敬了茶，转身又去掀开了里间屋子的门帘。屋子不大，光线也极暗，但隐隐约约中可以看到里面摆了很多架子，架子上密密麻麻排列着一个个小巧玲珑的瓶子，没有上千也有数百。子昭凝神感召了一下，发现这些只是普通的器皿，并没有适才段郎身上那种灵力。
“这就是让小儿变得魔障的东西……”老夫人说着，眼圈有些泛红:“我儿年纪轻轻就中了举，没想到，没几年便迷上了调香，一开始还好，我只当是他的兴趣；可后来……他开始茶不思饭不想，没日没夜的捣鼓他的香料，还说什么调好了可以上天，我把他的东西扔过几回，他像是疯了一样，再后来，就是你们现在看到的这样了，他神智已经不清了，连我都不认得了，也不知道回家……”说着说着老夫人就开始哭，子昭手忙脚乱得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说最见不得女人哭的，女人一哭他就炸毛。
“夫人不要激动，您仔细想想，令郎在反常之前，可有去拜过什么东西？比如说——一些比较特殊的神？”檀凌开始慢慢引导她。
老夫人擦了擦眼泪哽咽道:“特殊的神？没有吧应该……前段时间雪灾，我们只拜过慧光仙君，其他的，真没有了。”
子昭实在没忍住，噗得一下笑出了声，好在老夫人情绪激动并没有在意。
“原来是慧光仙君干的！！”子昭故作惊讶的大声说道。
老夫人闻言吓得从椅子上跌落了下来。一路跪到神像跟前，连连磕着响头:“罪过啊罪过！法师可不敢这样说啊！这是大不敬啊！”
檀凌上前扶起老夫人，脸上的表情很是复杂，他安抚了一会继续问:“夫人可知道这附近还有没有人像公子这般，也撞了邪的？如今令郎不在，我们要除祟也无从下手。”
老夫人慢慢止住了抽泣，她想了想说道:“我只记得前几日，西街刘妈妈说自己的儿子好像也得了这种病，只不过没小儿的严重，说是单纯的沉迷逗鸟荒废学业。”
一番安抚之后，檀凌和子昭暂时离开了段家，去段夫人所说的西街刘家继续探查情况。
刘家的家境看起来要殷实许多，宽阔的大院子里挂满了各式各样的鸟笼，每个笼子边上还配有专职的侍女侍候。子昭一踏进院子，整个院子的鸟儿都疯了一样的开始嘶鸣，他听得出来这是求救的声音。
檀凌捏了把子昭的肩头说道:“你先忍忍，先把里面的解决了再说！”
从进院子开始，檀凌就能明显得感觉到晚娘身上那股不太正宗的神族气息。他推开刘家公子的房门，就见小刘公子正拿着根金筷子逗着身边笼里的小金丝雀。见到二人，他也不惊，像是看惯了父母请来的各种法师先生。
檀凌也没有理会他，径直走进内间，因为刚才开门一刹那，他分明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躲进了内间屋子里。
子昭走进来后关上了房门，里面的檀凌对他使了个眼色，只见刘公子还没来得及抬头，就被子昭一记手刀劈晕在了案上。
房间里一时静得出奇，那只金丝雀在被子昭眼神警告后也乖乖闭上了嘴巴。檀凌用符咒将这个房间堵得死死的，那团灵气在里间乱窜了半天，终于被震得晕头转向，摇摇晃晃得遛了出来。
灵气出来后跳腾了一会儿，慢慢幻化成一个小孩儿的模样。这是一个大约七八岁的小男孩，穿着墨绿色的布面棉袄，头顶用红绳梳着一个小揪，眼神憨憨的，鼻涕在嘴巴旁边荡来荡去。
子昭靠着桌子坐下，挑眉饶有兴致得打量着眼前的小不点儿:“这些都是你干的？是你把刘公子搞成这样的？”
那小男孩眨巴了一下大眼睛歪着头说道:“是我干的啊，不过我又没害人，我就是把好玩儿的东西给他一起玩儿了啊～”
“胡说！你让刘公子把这么多鸟儿圈禁起来，让他荒废学业，还说没害人！还有！小段相公被你折腾的人不人鬼不鬼，娘都不认识了，你这也是玩儿！说！谁让你在这作乱的！”子昭突然露出凶狠的表情，眉心的妖印一闪一闪。
小孩子被他这么一吓，差点没栽到地上，他嘴巴一撇，哇得一声哭了起来，眼泪吧嗒吧嗒得掉在棉袄上，棉袄瞬时湿了一大片。子昭也吓了一跳，自己本想随便唬唬他，没想到小孩子这么不经吓。
子昭求助式得望向檀凌，就见那个小孩子也朝檀凌扑了过去，一把抱住檀凌的腿:“慧光哥哥救我！慧光哥哥救我！”小孩子带着哭腔的哀求让檀凌晕得找不着北。
他连忙冲子昭摆手，表示自己并不认识这个孩子，他掰开孩子死死抱着的手臂说道:“谁是你哥哥？你到底谁啊？我不认识你啊！”
“我在万朝节的天庭朝会上见过哥哥！我就躲在外殿柱子后面，哥哥在前殿受封，可威武了！”小男孩擦了把鼻涕继续说道:“咱们都是神仙，哥哥不能看这个妖怪这样欺负我！哥哥帮我！”
“你也是神仙！？”檀凌看着眼前这个鼻涕哈喇的小东西，不可思议的摇着头。
“当然！我叫耽！是五年前进的神格，虽然没庙宇，没信徒，但我在人间自食其力，混得可好了！”小男孩自豪得昂了昂头。
天庭神官众多，每年晋封的不计其数，檀凌虽然受泰安殿赏识，官阶不低，但他一向看不惯诸天神官们的市侩作风，平时很少和他们来往，普通的高阶神官他尚且认不全，更何况这种无名无分的小神。
“你为何要害人？”檀凌用手指磕了小男孩一个脑奔门问道。
小男孩揉着脑袋，乖乖的看着他:“哥哥我真的没有害人，我只是让他对自己喜欢的东西更感兴趣了而已，那些小鸟也不是我抓的，都是这个人族自己抓的，我没有耽误他的学业，也是他自己不愿意去学的，不怪我～而且！我跟过很多人族，他们都活得很好啊，东海郡的小木匠，受我点化之后专心钻研，现在已经是南国首屈一指的建造师了！”
小男孩得意洋洋的表情配上冒着鼻涕泡的小脸蛋很是滑稽，檀凌掏出帕子来给他擦了擦，又正色道:“你说的好听，那小段相公已经六亲不认五谷不分了，你把他变成这样，还说没有害人吗？”
耽闻言赶紧解释道:“我没有跟过他！那个……小段相公，是我表哥跟着的人，我表哥叫媸，是跟我一起受封的小神仙，他的职责和我差不多，都是勾人入迷的，只不过他比我厉害，他跟过的人，都会极度消迷、痴狂发癫，还有人因此死掉了呢！他可坏了，还总欺负我，哼！”
“带我去见你表哥！”檀凌虽然很惊讶，但还是选择相信这个小男孩。
小男孩点点头偷偷瞄了一眼子昭，畏畏缩缩得躲在檀凌身后，子昭看他好笑也没再理会。走出刘家的时候，子昭用手在空中指了一下，刘家院里顿时传来了一阵慌乱的惊呼，上百只鸟自院墙中飞出，叽叽喳喳得四散开来，刘家的仆从们手忙脚乱地到处追捕却也无济于事。
耽带着子昭檀凌两个在城中七拐八拐了很久，终于在一处废弃的磨坊里找到了小段相公。
因为长期的饥饿，小段相公已经奄奄一息，倒在地上目光空洞，手里还紧攥着藏香的瓶子。媸像是早就听见了动静，藏了起来，虽然知道他已被困在磨坊里出不去，但任子昭如何翻腾他就是不出来。
子昭急了，回头去问耽如何把媸逼出来，耽犹豫了片刻，有些不高兴的开口道:“唉……那就用火吧，我们偷偷跑出去玩儿迷路了，冬天太冷，我们烧了柴堆取暖，结果把自己烧死了，所以我们都怕火。你用火逼他，他一定出来。”
子昭有些惊讶，不过还是迅速在手上起了一把火:“出来！不出来就再让你死一次！”
半晌没有动静，子昭作势就要用火点房子，只听得门口“吱哑”一声，一团小黑影就要往外跑，子昭瞬移过去一脚就踩住了那东西。
媸的年纪看起来稍大一些，约摸有十岁左右，相较起耽的稚气未脱，他的衣着举止都像一个小大人，封神的这几年来，他法术没有精尽多少，天庭中那一股圆滑精明的劲儿倒学得有模有样。他见逃脱不掉，便拿起了神官的架子来，他抖了抖衣服上的土正襟危坐，清了清嗓子正准备开口，就被子昭揪着耳朵提了起来，疼得他龇牙咧嘴一个劲儿得嚷嚷:“放开我，放开我！你以大欺小胜之不武！”
听着他的控诉子昭也不怒，挑了挑眉，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一些:“哟！被你说中了，我就喜欢以大欺小，谁不知道我恶名在外啊！欺负小孩子～我最在行～”
檀凌就在旁边看着，不阻拦也不说话，子昭的脾气他是知道的:早年间是四界出了名的纨绔，打架斗狠惹是生非的事儿没少做，但本性却是极为善良单纯的，嫉恶如仇，正事上也极有原则分寸。
媸被他钳制得完全，只得服软求饶。
“我问你！晚娘在哪儿？”檀凌站在屋子的阴影里幽幽开口。
媸被压在屋子中央，从破洞射进来的阳光直直照着他，晃得他睁不开眼睛。他使劲儿的摇头道:“我不认识什么晚娘！大神官饶了我吧！我马上就走，再也不纠缠这个凡人了！”
“你不认识她？那你身上为什么会有她的灵力！”檀凌问。
媸无辜得张着嘴巴，脸上的表情很是疑惑:“我不知道大神官说的是什么灵力，但我和耽都是受了集英殿的点拨才成的神，我们的灵力是集英殿给的，我们现在的所作所为也都是按上头的吩咐行事，我不敢骗您啊！”
檀凌慢慢皱起了眉头，他可以感觉到媸并没有说谎。一直以来他都认为神族和人族的关系只是帮助和供奉两种，却不知神族竟也会布置像这种扰乱人间秩序的事。神族是用意是什么？晚娘的灵力和集英殿的如此相似，难道她的成神难道也与此有关？
没有过多的警告和责备，檀凌放走了两个小孩儿，他知道自己的警告不可能奏效，每个神官都有自己的使命，就像自己听命于泰安殿除祟安民一样，神官们对于自己所执行的命令，从来是不问缘由无条件服从的。
对于放人这事儿，子昭也没有过多的干预，毕竟这算起来也是天族的私事，而晚娘和鄢炽宫的关系，才是他现在最关心的。
小段相公被送回了他母亲那里，人还是一样疯疯癫癫，不过这段时间应该是死不了了。段夫人千恩万谢的要留两人吃饭，被檀凌推辞了。
就在他们还在门口推拉的时候，街上突然响起了号角，那是一种类似于铜钦的乐器发出的声音，声调拖得很长，阴森沉闷得让人听着很压抑。
段夫人听到号角一下紧张了起来，不由分说得就将两人拽进了房子。她手忙脚乱得栓上了房门，封死了所有的窗子，从床底下拉出一张半旧的长毛毯，把檀凌子昭还有她那个疯傻了的儿子，一起按到毯子上跪着。
“路神要来了！听到什么都别出声，闭上眼睛，也别大口喘气！”她说着，就开始动手捂住段公子的口鼻。檀凌跪着别扭刚想开口问，就被子昭拉住了，子昭示意他像照做静观其变。
果然，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外面传来了铺天盖地的铃铛撞击声，空气中开始弥漫一种奇异的香味。烟雾缭绕中，子昭悄悄地睁了半只眼，正看到窗缝里有一只眼睛在往里张望，为了不和那东西对视，他很快又闭上了眼睛。
声音持续了将近半个时辰才停止，檀凌和子昭见周围没有动静便缓缓起身，他们发现段家母子俩还趴在地上，子昭上去推了他们一下，段家母亲像是大梦初醒一般癔症了一下才清醒过来，而段公子却已经睡得死死的了。
看来这香味儿对人族有迷幻作用！檀凌这样想着推开了窗子，街道上空无一人，只要寥寥余烟在空中飘荡。他转头问段夫人:“夫人适才所说的路神是谁？我怎么没听说过？”
段夫人小心翼翼得给儿子盖好衣服，起身对檀凌行了个礼:“二位法师是南冥来的，自是不知道我们北方的神，路神是庇佑我们北境平安的神明，每年万朝节前后都会亲自来给我们这里赐福，只是他老人家有一个习惯，不喜欢被人看到真身，所以路神来的时候，家家户户都要封闭门窗，闭目跪拜。如果不听话，私自睁眼看到神明真身，是要受到惩罚的。每年都会有人失踪或是惨死，听说都是冲撞了神明！”
子昭皱眉看着檀凌，檀凌小声的对他说了一句:“不是神！”
刚刚那只眼睛檀凌也看见了，那分明是个普通人，整个空气中虽然烟雾缭绕，但全无半丝神族的气息。
“有意思……”子昭失笑着自言自语道，这两天，晚娘是神，小鬼头是神，人也是神，全是神！这是万朝节的角色扮演嘛，这么热闹。
檀凌从东市赶回了之前买好的马车，载上子昭和一应物资就回到了客栈。客栈的伙计看到两人吓了一跳，神色慌张却欲言又止。
子昭见他吞吞吐吐的，干脆一把揪住他的领子，把他揪到了近前:“有话就说！”
伙计惨白着脸，用手指着楼上结结巴巴的说:“那个……和你们一起的那个姑娘……不见了……”
子昭一把扔下伙计就冲到了楼上，只见魏娈的床铺乱作一团，茶杯碎了满地，木质的地板上，水渍混着血渍形成了一条长长的拖拽痕迹直延至门口。
“路神来的突然，我没来得及告诉她，没想到……”伙计畏畏缩缩得扒着门框，看着屋内的血迹瑟瑟发抖。
“有感应吗？”檀凌没有理会伙计的话，而是专心得等子昭通灵。按照段夫人的说法，每年因为冲撞神灵而受到惩罚的人，不是惨死便是失踪，看屋内是情景，如果不见魏娈尸体，那她应该是被带走了。
“没有……她现在是凡人身体，我感应不到了……”子昭通灵的手有些颤抖，心里骂了自己无数遍。
他不是不知道魏娈失去了妖灵会极其脆弱，只是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在一个普通的人族城镇里会发生这种事，也没有想到变成了凡人的魏娈会让他一点儿都感应不到。
长街上的烟还没有散去，沿街的商铺已经陆陆续续重新开张了，人群往来穿梭熙熙攘攘，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