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神女
静宇二年三月春分,冰雪消融、万物复苏。
秦天府城外的一处破旧寺庙中,跪满了身穿白色素衣,戴着白纱头套的人。每个人都遮得严严实实,只能从他们身形的高矮胖瘦去大致分辨男女老幼。
谢兆司潜伏在浓密的树林中,由高处向下观察他们的集会。
这是三个月前才兴起的民间教会,它的信徒从只有寥寥几人,在几天的时间里居然迅速扩展到上千人。而这样的规模,外界除了知道它信仰的既不是神也不是魔,而是一个人以外,就什么也不晓得了。
由于它的出现和姜梨消失的时间、地点有密切的关系,所以谢兆司在得知这个消息后的第一时间里,就跑到这边探查情况。
来到这里有二十多天了,他除了知道信徒每月会有固定的几天会进行祈福仪式以外,其余的他一点消息都没有。
这些人将教会所有的事情保护得滴水不漏,每个人都非常谨慎,他连加入机会都没有。
要不是昨日在茶馆听到两个小儿谈论,今夜大半个城的人都要去西山破庙,他可能现在已经在回京都的路上了。
在这里监视了快一个时辰,这些白衣人只做了一件事,就是面朝破庙跪着念祈祷祝词。
他们低沉模糊不清的声音实在太让人犯困,谢兆司强撑着眼皮,用力掐大腿不让自己晃神。
功夫不负有心人,就在这样枯燥平淡的仪式结束时,破庙里出来六个人。其中一个被另外五个簇拥在中间,穿着打扮都与其他人不一样。
谢兆司立马来了精神,紧盯着中间那人。看身型、走路迈步的姿势他能肯定是个女子。
那些跪地的白衣信徒们一见她,全都爆发出激动的呼喊。他起先没听清,后来才明白他们在一遍一遍地重复着“神女佑我”。
谢兆司紧张的不敢用力呼吸,会心凝神地观察她,恨不得飞过去揭开她遮着面纱的斗笠。
女子和其余五人一起停在破庙前院的空地处。左边两个人一个拿着空碗,一个抱着坛酒;右边两个人皆拿着一个看起来像签筒的东西;最后一个人抱着镜子走到最前头,对众人说着什么。
他们的声音很小,在远处的谢兆司一点也听不清,着急地往前动了一下。不料不小心碰到旁边的树枝,发出细微的声响。
那群白衣人太过警惕,立马发现不远处的树林动静,全部转头看向他所在的位置。
谢兆司一动不动,大气不敢出。他尽力隐藏自己,但眼睛依旧死盯着那个女子不移开。
捧着镜子的人,指了指他所在的位置,好像说了些话,就有七八个身型壮硕的人走了过来。
谢兆司倒是不怕被抓住,他只担心打草惊蛇,怕以后更难探查到他们的消息。
仪式因为他发出的动静被暂停,所有人都紧紧围住中间的女子,等待那七八个人过去看会发生什么。
他伏在树枝上,手慢慢地转向腰后的寒刀,一步、两步、三步……在那几名白衣大汉刚站到自己所在的树下时,比他拔刀还快的是不知谁的一声大喊。
“快带神女离开,官兵来了!”
瞬间白衣信徒们就像被惊吓到的群鸟,一哄而散,被称为“神女”的女子也在众人的掩护下退去。
好机会!
谢兆司从树枝上起来,踩过大汉的头顶,打算乘乱找到“神女”一探究竟。
片刻后,那些原本四散逃跑的信徒慢慢又聚了回去,他们的周围围满了拿着火把和宽刀的官兵。
他们蹲在一起,头上的头套被官兵们一个个扯下。仔细一看,基本都是秦天府和周边村镇的百姓,什么样的人都有。
为首的一个官兵向暗处鞠了一躬,报告道:“回禀少卿大人,除逃跑的十七人以外,这里总共四百三十四人。”
“这些人都不重要,我要抓的是他们上邪的‘妖女’。”
话音刚落,那群本来俯首听命地信徒突然暴走,拼命冲向说话的人。他们有的人愤怒的大喊,有的人抓起石土朝他扔去。官兵的拔刀制止也仅仅是限制了他们的动作,那怒意十足的吼叫此起彼伏,是对他亵渎自己所信仰的神明表示抗议。
“少卿大人,现下该怎么办?”
“打。”周逸双眼凝视破庙的大门,冷漠地吐出一个字。
不久前新帝得知秦天府出现了一个新起的教会——上邪。因为有先帝信新教的先例,再加上李琮宭本身在钻研佛家思想,以佛为尊。所以他命令才上任鸿胪寺少卿的周逸去探查情况,顺便铲除它。
看了一下关于这个教会的信息,周逸来了兴致。他也察觉出这个教或许和姜梨的消失有关系,差不多的时间,同样的地方,被称为“神明”的少女……太巧了!他不得不在意,立刻领命来到这里。
当初周泽告诉他姜梨的尸体没找到的时候,他就肯定了她还活着。就如第一次让泊叔暗杀她一样,他能肯定那一刀下去绝无生还的可能,但尸体却消失了。如此干净、迅速,一定不正常。
山崖上自己明明离李琮宇只有半臂的距离,怎会在晃神之间变成她?他不理解,也不想弄清楚,只要知道她会妖术,那一切就很好解释了。
“如何?”看到返回来禀告的人,周逸先一步问道。
“禀告大人,属下们发现了剩余的人,他们似乎被人打晕,全都昏倒在不远处的树林里。”
“被人打晕?”周逸挑眉神色不悦,“有多少人?”
“十六人。”
他往回走,对身后的人说:“还差一个女人。立刻派人去找,就算把这座山翻过来我也要找到她!”
“放开我!”白衣女子被谢兆司扛在肩上用力挣扎着。
被她拳头、胳膊、膝盖无情捶打了无数次后,谢兆司终于受不了了,把她放下来。
她的反应很快,一落地就想逃跑。谢兆司反手一拉,正巧扯住她斗笠上的面纱。
转瞬之间,乌发四散,双眸明亮如繁星,慌张的表情像一只被惊吓了的小鹿,无辜又可怜,让人产生强烈的保护欲。
望着熟悉的面孔,谢兆司潸然泪下。这么多天他都是抱着侥幸的心理去寻找,没有看见当时的情景,他怎么也不相信姜梨就这样消失了。
“太好了!阿梨,太好了!你果然还活着!”谢兆司丢弃礼节,想要冲上去抱紧她
女子在他双手快要环抱自己的瞬间,蹲下溜了出去,四肢着地的爬走。
谢兆司愣了半天,看她快要走远才追了上去。抓住她的胳膊询问道:“阿梨,我是谢兆司,你怎么了?”
女子用力掰着他的手,嘴里不停念叨:“我什么都没做,都是他们逼我的!我什么都没做,不要抓我,不要抓我!”
察觉出异样,谢兆司立马松了劲,安抚她:“阿梨不要怕,我不抓你,我带你回去好吗?”
女子扯回自己的胳膊,用劲过大摔倒在地上。不知是不是摔疼了,突然嚎啕大哭宛如一个迷路的小孩。
谢兆司手足无措,一看她哭就心疼,又怕声音迎来那群官兵,连忙像哄孩子一样哄起来。
见他滑稽地扮着鬼脸,努力想逗自己开心,女子终于止住大哭,眼睫上挂着泪珠,皱着眉、撇着嘴可怜兮兮地说:“你不会抓我去大牢里吧?”
谢兆司赶紧摇头说:“当然不会!”
看她不哭了,还和自己说话心里是很高兴的,但又觉得她的话有些不对劲,遂问道:“阿梨你进过大牢?”
女子嘟哝着说:“没去过……小玉她们说要是被官兵抓住就会被关进大牢,那里面黑黢黢的,又脏又臭,我不想去!”
心中泛起不知名的异样,眼前的女子确实和阿梨一模一样,可她说的话又显得陌生。
“你叫什么?”谢兆司问道。
“你不是叫我阿梨吗?”她抽泣着外头看向他。
谢兆司面色凝重再次询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胆怯地往后挪了挪,不太情愿地说:“他们叫我萧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