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溯心（中）
一轮红日从天际缓缓升起，这一次的凉城不再天地倒转，头顶是湛蓝的天空，脚下是黄沙土地，来来往往的人们身上也没有尾巴——这里是真正的凉城，几千年前曾真真切切存在过的地方。
慕知鱼与清极并肩站在凉城门口，望着那一张张鲜活生动的面孔，脑海里浮现的却是昨晚遍地焦尸的恐怖场景。
二人踱步入城，城里熙熙攘攘到处都是商贩和挑夫，孩童围绕在大人身旁打打闹闹，这样繁华和乐的景象，几乎要让人忘记了鬼族统治下的黑暗时代。
“姐姐，要不要买瓜？凉城种的瓜最甜了，你买一个吃绝对不亏。”一个皮肤黝黑的小娃拦住慕知鸾去路，指着自家的瓜摊推荐道
“我不吃……”慕知鸾摇头拒绝，话未说罢，却见清极已经拿出两枚铜币递给小娃，笑着说道：“她最喜欢吃甜瓜，烦劳挑个最甜的。”
“没问题。”小娃收了钱币，蹦蹦跳跳的回去跟大人交差了。慕知鸾侧目望着清极，对他的多管闲事之举颇有微词：“仙上何必多管闲事。”
“有关于你的事，从来都不是闲事。”清极不知从哪取出一把花伞遮在慕知鸾头顶，心情极佳的说道：“说起来，我们已经很久没有结伴出来走一走了。”
慕知鸾假装听不见清极的话，自那小娃手里接过甜瓜，有些敷衍的尝了一口，口中弥漫着丝丝凉凉的清甜气，没忍住又吃了一口。
“可好吃？”清极问。
“还行……”慕知鸾眼睁睁看着清极就着自己的手咬了一口瓜，惊讶的瞪大了眼睛：“你不是清修吗？怎么能吃东西！”
“想吃便吃了，你不也吃了？”清极理所当然的说了一句，拉着慕知鸾往城里走去。凉城的瓜果蔬菜出了名的美味，以此吸引来很多游客，城中人比肩接踵，身上穿着各色服装，显然是天南海北汇集而来。
察觉到有人正盯着慕知鸾看，清极霸道的将她拉到自己身侧护住，叮嘱道：“小心些，这城里人有些多，别冲撞到你。”
慕知鸾埋头专注吃瓜，这时倒是乖巧了，顺从的跟着清极走。二人到了城中最大的一家客栈，清极过去找店老板选房间，慕知鸾捧着瓜站在门口接着吃，正吃的津津有味之际，忽然察觉身前站着一个人，慕知鸾不明所以的抬头，但见身前站着一个锦衣华服的佳公子，手中握着一把折扇，姿势风骚的摇着扇子说道：“远远的就看见这门口站着位红衣美人，不知美人饭否？在下愿请美人吃一顿美味珍馐，美人赏脸否？”
慕知鸾张口吐出一粒瓜子，说了一个字：“否。”
“为何不愿赏脸？”公子不依不饶的追问。
慕知鸾：“因为你长得太丑，看着你吃就不下饭。”
那厢清极正在跟店老板选房间，看见有人纠缠慕知鸾，刻意抬高了声音说道：“给我选一间干净点的房间就可，我们同住。”
锦衣公子闻言嗤笑一声，凑过去跟慕知鸾说道：“他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们是两口子。”
慕知鸾面不改色的反驳道：“能住在一起也未必就是两口子，父女也可同住一室。”
那位公子也不欲再争论，抬手一指对面的三层酒楼说道：“那是我的地盘，姑娘什么时候得空就过去坐坐，我请姑娘喝酒。”
“成。”慕知鸾倒是没打算去喝酒，但也不愿意在一个浪荡子身上多费口舌，图了省事，简简单单的一个字便将人打发了。清极脸色却有些难看，将她拉进客栈里，略有不满的说道：“你什么时候品味竟然这么低了，人间的酒水有什么好喝的！”
将手里的瓜皮扔在桌子上，慕知鸾擦了擦手，随口说道：“鬼族的酒水更难喝，还不是喝了好几千年。”
一句话触了清极的火气，眉头拧的跟麻花似的，语气严厉的道：“若不是你不知事带着九羽到处乱跑，又何苦来的后面那些事。倘若一直安安分分的住在江离山上，我如何不能护你们周全！”
“所以你这是在怪我了？”慕知鸾同样纵着眉头，神态语气与清极如出一辙：“我当年为什么要离开江离山，旁人不知，难道你也不知？”
清极一脸的无辜：“我确实不知。”
慕知鸾先是一愣，继而便捂着嘴笑开了，眉眼弯弯，笑声里却满满的都是讥讽：“枉称仙君……清极，我真是高看你了。”心情一瞬间糟糕到了极点，慕知鸾不顾阻拦，头也不回的出了客栈。
为了不叫清极用灵术追踪到自己，慕知鸾刻意隐蔽行迹。她形单影只的在街市上漫无目的的游走，心里前所未有的孤单。——千年前她带着九羽一脚踏入凉城，原打算徘徊几日就离开，却不料中途发生了意外，她在绝境中九死一生，九羽却沦落到尸骨无存的下场。如今转眼便过了三千年，她身负九羽一命残活于世，原以为永生永世都不会再见面了，却不料又遇到了溯心阵。
乱世相逢，不管他是人是鬼，也算多少能得到点慰藉了。
想到清极方才那副无辜的嘴脸，慕知鸾越发心烦，正打算找个地方大喝一场，碰巧迎面走来一个五十多岁的大婶，臂弯上挎着一篮子点心，好巧不巧的拦住慕知鸾去路，声音沧桑的说道：“姑娘，买个苹果糕尝尝吧，咱们凉城的点心可甜了。”
慕知鸾刚吃过一个瓜，眼下肚子正撑得慌，想也不想的摆手拒绝：“多谢好意，还是不必了。”
那大婶十分不知趣，仍是挡在慕知鸾身前：“观姑娘神色彷徨，可是遇到了什么伤心事？”
慕知鸾目光沉沉的望着对面的人，忽然展颜露出一个阴沉的笑容：“三千年了，没想到你还活着。”
“我也没想到，你竟然这么快就能认出我。”大婶摇身一变，转眼变成了一位容姿端庄的妙龄女子。她长着一张鹅蛋脸，眼角微微向上吊着，整个人气质都显得有些刁钻。
“八珍娘娘，真是好久不见了。”慕知鸾嘴角虽然挂着笑，整个人却冷下了三分。完全不同于对待清极的那种冷，她对这位八珍娘娘是完完全全的仇视。
八珍仙子笑颜如花，说出的话却如毒蛇吐芯子，令人不由胆寒：“当年我便警告过你，不要再纠缠清极……看来你并未将我的话放在心里。”
慕知鸾抬手亮出了龙渊剑，剑锋直指八珍仙子的咽喉：“拜你所赐，我和九羽过得实在太惨。这笔账我正打算找你清算，没想到你竟然自己送上门来了。”
“区区一只坐骑而已，只有像你这般没见过世面的才会当命一样珍视。”
“肤浅之人，与你说话实在多余。”慕知鸾不愿与八珍仙子浪费口舌，不由分说挥剑而向。两个女人从地面打到房顶，又从房顶飞到半空，一时打的难舍难分。
慕知鸾在冥界历练了三千多年，早已不是当年那块什么都不会的废物石头，她心里存着偌大的火气，将八珍仙子打的节节败退，一向端庄持重的天界仙子气喘吁吁的跪在云端之上，形容亦是说不出的狼狈：“没想到，你如今竟然变得这般厉害……到底还是小瞧你了。”
慕知鸾冷笑：“现在说这种话，怕是还有些为时尚早。”转瞬收回龙渊剑，换了鎏金弓，剑锋对准八珍仙子直射出去。锋利的弓箭呼啸着钉入八珍仙子的胸膛，她捂着伤口娇滴滴的哀叫一声：“清极君救我。”
慕知鸾心中一跳，下意识回过头去。清极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负手立在云端。看见八珍仙子欲坠落云头，清极连忙飞身过去将其接住。那位八珍仙子行事贯来嚣张，面对清极却将女儿家的娇滴滴摆了个十成十，半张脸藏在清极的胸口，柔弱无骨的说道：“清极君养的这块石头好生刁蛮，竟然胆大妄为打伤天界的仙子。”
清极双手抱住八珍仙子，看着慕知鸾的眼神满是责备：“音音，你又不懂事了。八珍娘娘乃我仙界同僚，今日你对她痛下杀手，日后天君知晓定然会责罚，听我的话，快点向娘娘道歉。”
慕知鸾攥紧了手中的长弓，面若寒潭之水，冷言回道：“我若不呢？”
“你若不知悔改，那便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了。”清极状似有些无奈，见慕知鸾神色有一瞬间的怔仲，瞅准时机猛然挥出去一掌。他虽性格寡淡，掌风却十分凌厉，慕知鸾毫无防备之下受了一掌，一脸震惊的望着清极，鲜血滴滴答答的顺着嘴角流了出来。
清极却若无其事，甚至还继续教训慕知鸾：“音音，你可知错？”
“清、极！”慕知鸾一字一字，犹如地狱爬上来的厉鬼一样恶狠狠地瞪着对面二人。她的心情愤怒到了极点，额头处迸发出一道五彩光芒，在那光芒的映照之下，她的原身五彩石缓缓浮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