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马车驶至许府门前停下。
见浩浩的一群侍卫护着一辆马车在自家门前停下,守门的家丁慌忙进去报告给主子。
不多时门前走出来一个花枝招展的中年女子,瞧见这不小的阵仗也先吓了一跳,目光转到车前站着的许明月,又是一顿变脸。
她脸色变了两三回,终于定下来,摆手对身旁家丁招呼了两句,便回身匆匆进府。
那家丁朝阶下看了几眼,苦着脸将大门阖上了。
清漪见状嗤笑:“侧夫人胆子大了,从前见了小姐,只敢躲进府里去。如今倒是敢关门了。”
许明月也早习惯了此情此景。
因为自小不服管教,她时常冲撞许父与府上的夫人、姨娘。
侧夫人是瞧她不惯的几人中最厌烦她的一个。从前许父还在时,便总在许父耳边说小话——她与傅凭临的婚事,一半也是这位侧夫人促成的。
她并不喜欢这位侧夫人,此番回沈府,也没有抱着和和气气归宁的期盼。
许明月侧过头,招来持剑冷脸站在一旁的侍卫长:“领几个人,想法子将这门开了。”
侍卫长点头应是。
于是一列腰间别着利剑的侍卫走近大门,光是那冷肃的视线便将守门的两个家丁吓跑在一边。
大门上了栓,几个侍卫接连撞了几回也没能将门撞开。
最后是侍卫长抽出剑上前,轻巧一下,将门栓斩断了。
断木落地,大门也应声而开。
许明月瞧了那剑一眼,剑身花纹精巧不似凡品,侍卫长恭敬解释道:“这是沈大人亲赐的宝剑。”
对了,许明月这才想起,沈潜将新带来的一批侍卫都留给了她,自己只带着李乘风那一队人马去了府尹府上。
许府大门被破开,一众守院的家丁被侧夫人支使了出来,与侍卫们对峙着。
许明月收回思绪,走到侍卫前边。
家丁们一来都认识自家小姐,二来也畏惧带着兵器的侍卫,都不敢动手。
侧夫人在后头气得满脸通红:“废物!”
她只好也走上前来,与许明月相对,尖声道:“这不是明月吗?许久不见,你威风又大了不少。”
许明月并不与她客套:“我今日来,只是想拜一拜父亲,同他说几句话。”
侧夫人冷笑一声:“父亲?那你可来错地方了。这里没有你的父亲。”
她说着,眼睛上下扫了扫,露出不屑神情:“老爷说了,咱们许家,没有不知廉耻的女儿。你既然不顾许家的脸面改了嫁,就不要怪我们不认你这个女儿!”
许明月面色一冷,不为别的,只为她知道,许父不可能会说这样的话。
十几年来她任性地做了许多寻常人家所不能容的事,许父都不舍得真正生她的气半分。
当年虽然因为与傅凭临的婚事,父女二人闹得僵了些,但她出嫁那一日,许父也曾哭着说他后悔将她嫁人。
他或许确实观念迂腐些,但也是真心爱护她。一桩桩一件件的事,都是为着她好。
她怎么会不知道。
许明月闭了闭眼,再度开口,声音冷了不少:“你若执意要拦,不必在这里编些瞎话唬我。”
她说罢,侧眸朝侍卫长颔了颔首。
一众侍卫摆出待阵的架势。
许明月抬眸,道:“让开。”
见许明月似乎要动真格,侧夫人面色渐白。
但她只朝后退了两步,便又扯着脖子道:“我说的是不是瞎话,你自己心里清楚!”
“你现在在这里装得一副孝女模样,几月前老爷病重,还不是照样写了那样大逆不道的信来家里?”
“老爷的身子本慢慢见好了的,就是见了你的信,才一时怒急攻心……我的老爷啊……”
侧夫人嚎着,竟真的挤出几滴眼泪来。
许明月听出她话中的不对,追问:“我何时写了信来家里?”
侧夫人擦了擦两颊的泪,怒目瞪过来:“你还好意思装傻!几月前,傅家的遣退书前脚才到府上,后脚,你的信便到了!”
她说着,大声朝身后丫鬟道:“将那信取来!”
“老爷虽被你气得中了风,却攥着那信,怎么也不肯给我瞧。”
“若不是我掰开老爷的手,把信取出来,我还真不知道,你原来有这样好的手段!”
丫鬟将信取来,许明月看过了,手指渐渐将信纸捏紧。
这信上分明是她的字迹,但里头写的话,她却一句也不曾写下过。
——“凭临年纪尚轻,却囿于翰林院中编修一职,终日不得出宫便罢,也叫女儿困于后院……”
“……几月前赴宫宴时,曾与当朝首辅沈潜有一面之缘,后又每每在街市间偶遇。女儿几次试探,皆觉沈首辅于我有意……”
“……京中盛传凭临与淮南王府郡主有私,恰巧沈首辅也说愿迎女儿入门。女儿便求了一纸遣退书——约莫下月,便是女儿与沈首辅大婚之日,不能请父亲到场,只好修书一封,望父亲许可这门亲事……”
信纸几被揉碎,许明月只觉浑身发冷。
这一封信,不止字句,便是遣词造句,也和她平日的习惯别无二致。
如果父亲真的读过了这封信,那么侧夫人所说的话——他是被她气病的,还有他不愿再认她这个女儿——约莫也便是真的了。
是谁这样了解她?是谁写了这封信?沈潜派人往江南取婚书之时,父亲就是因为这封信,才答应得那样痛快吗?
她当时竟然还只以为他是心疼她遭人休弃,希望她早日再嫁个好人家。
侧夫人见她一时没再说话,面色也苍白下来,便趾高气昂道:“怎么?现在才知道理亏?”
一面再度支使着家丁们:“将人轰出去!就是嫁了首辅,也不能擅闯民宅不是?”
因为许明月没再下令,侍卫们也都不敢动手,只围作一圈,护在许明月身边。
家丁们得了主子的令,又见一群侍卫不敢拔剑,便都大起胆子来,挥着棍棒就要上前。
然而正在此时,大门外传来一声急喝:“我看谁敢动手!”
众人朝门外看去,就见身着官服的府尹跑了进来。
随后一众官兵也浩浩荡荡地涌了进来,将挡在许明月与侍卫们的前边。
府尹捋着长须,挤到了许明月旁边:“沈夫人——方才有侍卫跑来报信,说您在许家受了阻拦,沈大人放心不下,便派我来瞧瞧。您受委屈了。”
许明月此时才缓缓回过神来,看过身旁好大的阵仗,不由又往门外瞧去,似乎期待此时那里再走出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府尹瞧见她眼神,了然一笑,又解释道:“沈首辅被公务绊住了,才不能亲自赶过来。他也心焦的紧,才听了侍卫的报信,便把我催过来了。”
他说完,目光转向对面的侧夫人:“沈夫人可是被这妇人冒犯了?可有下官帮得上忙的地方?”
说着,他抬了抬手。
对面的侧夫人之所以敢让家丁赶许明月走,就是见许明月是自己一个人来的,虽然带了一群侍卫,但身边并没有做主的男子陪着。
她哪里知道,许明月不单单带了侍卫,还带了那个勾搭上的当朝首辅,更请了府尹来给她做靠山呢?
一众带刀的官兵凶神恶煞,似乎就等府尹的手落下。
侧夫人吓得面色惨白,一动也不能动。
许明月收回望着门口的视线,垂了垂眸:“不必。”
她再度看向侧夫人:“这封信,不是我写的。但父亲会误会,里头定然也有我的过错。我此番回来,本只是想拜一拜父亲,如今再添一点,也只是想在父亲灵前悔一悔过……”
她顿了顿,轻声道:“还请行个方便。”
她语气低低的,侧夫人本就畏惧府尹与一众官兵,这时有了台子下,便也很快松了口,把路让开。
人群之中让出一条路来,许明月踏出一步,腿却有些绵软。
清漪在一旁适时扶住了她,才叫她没有跌跤。
许明月与清漪对视了一眼,心中微微定了定。
她们走到祠堂前。这个从前总被许父用来罚人思过的地方,如今却成了他的长眠之所。
许明月在祠堂的诸多牌位前跪下,目光一一扫过那些熟悉的字眼。
许父总是教导她,人生在世,不能忘本。他们这一代人的体面,是祖祖辈辈辛勤耕耘了多少辈才换来的。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角落的木牌上,那上头写着“先考许公讳匡业府君之灵位”。
她在木牌前跪下,许久,才哑声道:“父亲。”
-
入夜时分,清漪悄悄溜出了许府,往府尹的宅邸去。
小姐闷在屋中已几个时辰,不许任何人入内,连她也不肯见。
她实在放心不下,思来想去,想到了在府尹宅中暂宿的姑爷。
府尹宅中的下人听闻她是许明月的贴身侍女,很痛快地便放了行。
她被人领到沈潜暂宿的院落前,便径自往院中去。
然而走过一条弯弯绕绕的小径时,却听到小径另一侧传来熟悉的谈话声。
“……哭了半宿,方才睡下。”
“嗯。”
“主子,那封信如今到了夫人手中,夫人怕是会起疑。仿信的锦衣卫偏又是此次带队的侍卫,需不需要我将他……”
“还要用他几日。”
“是。李乘风那头……还是不肯松口。”
“上刑。若再不松口,便不必管。让他按了手印,加急送去北疆给李将军,也是一样。”
“是要留活口……”
“松不松口,都不必留。”
听到这里,清漪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
她不敢再听下去,只小心地避开了路上的石子,屏着息逃出了院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