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你心中真的有我吗?若我要你回到傅府,你真的还会回来吗?”
话音落下,周遭墨色愈深。傅凭临静静看着她,许久,未得答复,泪水接二连三,决堤般涌出。
许明月看着,心中一阵抽痛。
这时她张了张口,听见自己说:“凭临,你我夫妻的缘分,就到这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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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平稳停在沈府门前,许久。
敬一坐在车外,翘着腿,左等右等,总不见主子下车。
支着耳朵去听,又听不见什么声。
他这是能走了,还是该继续候在这儿呀。敬一暗自腹诽道。
最终实在不耐了,虽然心中有些怕挨罚,但仍然掀开车帘一角,朝里瞥了一眼。
这一眼瞧得,他险些起哄一声。
只见平日一脸“莫挨本官”的首辅大人,此时已从车厢的一侧悄悄转坐到了另一侧。
他肩上靠着睡得恬静的夫人,手上动作轻柔,正把玩着夫人的一缕发丝。唇边一抹笑,明写着满足。眼睛也低垂着,往夫人的面容上瞧,想也知道里头藏着些什么情绪。
敬一是一直知道自家主子对着夫人,会换一张面孔的。
但他也是到今天才知道,主子对着醒着的夫人与睡去的夫人又不一样。对着睡去的夫人,他还备着张面孔呢。
这黏糊劲儿。他轻嘶了一声。
就是这一声,车中本沉浸于把玩发丝的人被他扰了,投来一个冷得化冰为刀的视线。
敬一手一抖,吓得赶忙将车帘放下,也管不得自己擅离职守要挨什么罚,径自下了车赶忙溜了。
他不知道,自己不下这车,兴许还不会惹出什么事。可下了这车,车身平稳许久之后忽然的一阵轻微晃动,却将车中的另一人也惊扰,反叫他难免受罚了。
车内,许明月被车身忽然的摇晃惊醒。
她睡得有些发蒙,被沈潜一声“娘子醒了”唤得回神,才觉出自己此刻正靠在沈潜肩上。
发觉这一点的同时,方才一路来梦见的场景也骤然再度浮现在她眼前。
“明月,为什么自你被遣退,遇见沈潜之后,便一次没有再想起过我?”
她周身一僵,坐直身子,又离沈潜远了些。
沈潜手中发丝滑落,眼中神色黯了些。
许明月扶着额角,并没有余力去观察他的神情,她的心思还乱在方才的那个梦里。
有所思方有所梦,纵使她这些日子来,都刻意地不再去想傅凭临的事,然而方才的梦境,还是让她直面一切,也看清了自己的心思。
其实自收到遣退书……不,还要更早——自清漪探听到傅凭临与郡主的事情以来,她心中便隐隐地生出了离开傅家的念头。
当年傅凭临上门提亲之时,曾当着许父的面向她许诺,一生只娶她一人。既然他毁了许给她的诺,那么她又为什么不能毁了与父亲的诺呢?
然而许父的重病,她与傅凭临终日相处生出的情谊,都绑住了她的手脚。
因而近些天接连发生的事,遣退书也好,那封写着“深有所愧”的信也好,傅登迎带来的消息也好,其实是一点点解开了她身上的束缚。
虽然令她失望与难过,却更使她心中生出些隐秘的期盼来。
至于沈潜忽然出现,说要请她在顺天府兴办女学,则更是令她心中的期盼与喜悦一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哀切。
——原来她一直盼着有这样一日,能逃开与傅凭临的婚姻,逃离傅家,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她心中生出愧意,想道,凭临,我也于你有愧。
但那愧意却不能阻止她又想道,然而你我缘分只是到此了。待假成婚一事了结,我再同你赔罪。之后,我自会离开顺天府,回到江南。山高水远,勿复相见。
她想到这里,心中明快了些,才听见耳旁一声声的“娘子”。
她回神,看向身侧一脸关切的沈潜,放下扶在额角的手,道:“明昭,我没事。只是方才被梦魇住,一时未能回神,叫你忧心了。”
沈潜心中仍未放松,他问道:“之前差了大夫来瞧,他便说你心中郁结。开的那些药,可都有吃?”
他看着许明月仍有些苍白的面色,有些后悔自己今日非要带她亲往傅家。
口中也低声道:“今日便不该去傅家。”
许明月看他紧锁的眉头,心中一暖,笑了笑:“药都吃了,可不管用。今日你带我来傅家,反倒比什么药都管用。方才梦一遭,把我从前郁结的事都给解开了。”
话落,便见沈潜眼睛一亮:“果真?”
许明月含笑点头:“是。”
她心中想道,待到一切尘埃落定,她与沈潜和离,回到江南,便再没有什么郁结了。
沈潜见她眼中笑意,心中也溢出一片喜悦来。
他想,娘子说自己心中郁结已解,那便是对傅凭临再无留恋,能够好好地留在自己身边了。
两人心意相错,却都眼含笑意地下了马车。
走至府前,许明月忽然想起:“方才自傅府取回来的箱子……”
沈潜答道:“马车走得快些,约莫再过一炷香便能到。”
许明月点头道:“那正好。明昭,那些箱子就不必搬到我院中了。”
沈潜步子一滞,听她继续道:“其中一箱珠宝,两箱书卷,虽不贵重,却也值些银两。我住在你府上的用度,便拿它们来抵吧。”
沈潜沉默片刻,语气自然道:“娘子何必与我算得这般清楚。”
许明月侧头看他,神色认真:“我知道明昭你待我好,我也是一样的,将你当作世上少有的知己。但正因如此,我更不能占你的便宜。”
知己。沈潜将这两字在齿尖狠狠咀嚼了几次。眸中笑意褪去,汇成一片暗。
他垂下眼,不愿叫许明月被自己吓着,只声音冷淡了些:“若是娘子执意如此,那我便收下了。”
许明月瞧他有些不悦,迟疑片刻,又道:“明昭,许是我小家子气,算得太清。可你我在一块,只是形势所迫,待到尘埃落定,总要和离。如今算分明些,总好过到时候我还你不起。”
她说完,心中有些不安地观察沈潜神色。
只见他别过脸去,下颚鼓了鼓,面色瞧着竟冷肃得有些可怖。
但一会儿之后,他似乎便想明白了,终于回过头来瞧她,露出个笑来:“娘子说得是。此事不是娘子的错,是我想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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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膳过后,沈潜独自在正院之中裁剪花枝。
一阵风声过后,敬一讪讪站在他身后行礼:“主子。”
沈潜手上动作不停:“你来我身边许多年,受的罚却不多,可知道是为什么?”
敬一愣了愣,道:“属下不知。”
沈潜缓缓道:“是因为你的名字金贵,当初买下你时,我便知道,她会喜欢这名字。”
他顿了顿,笑道:“可名字金贵,换个人也是一样金贵。还是说,你觉着这世上,本官只找得出你一个敬一来?”
敬一听出话中凉意,觉出自己这是赶上了这位心情正糟的时候,一时生出一身冷汗来,忙应道:“属下不敢,属下今日擅离职守,乱了规矩,请主子重罚!”
沈潜看他一眼,淡淡道:“不急。还有份差使,要交你去办。”
敬一两眼一亮。这是能将功抵过的意思。
“请主子吩咐。”
沈潜收了剪子,片刻,冷声道:“去金陵,探一探我那位岳父大人的现状。若是已然故去便罢。若是缠绵病榻……”
他自怀中抽出一封信来:“则将此信交予他,便说,是受宫中傅编修所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