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举报
正在电母极力相邀秦姝和她一起回到三十三重天上时,红线童子正在密林中没命地逃窜。
天雷击下时,他正按照这几十年来养成的老黄牛的习惯,躲在孙守义的身边,结果正好被这道天雷的余波给冲击到了,直打得他是法力大失,心气尽消,当场便摇身一变,化作一阵清风逃走了。
在此之前,月老殿中红线童子千千万万,唯有他一人心比天高,自觉和周围那群懒散得要死的同僚们不是一路人。
他的同僚们能懒散到什么程度呢?当月老又犯了老糊涂,将两位明明极不匹配的男女的红线牵在一起的时候,可以说十有八/九的人看见这种苦差事,当场就发挥咸鱼的主观能动性,能躲就躲,能偷懒就偷懒。
在绝大多数红线童子们的消极怠工之下,这种没有外力维系“劝和”的婚姻,就像是建在沙滩上的城堡一样,随随便便就散了。
然而只有这位红线童子,抱着“总得有条能让我爬上去的路”的想法,专门挑这种别人避之不及的活儿干。凡是经由他手的婚姻,哪怕最后闹得个“生不愿同衾死不愿同穴”的结局,也不会彻底断绝。
也正因如此,在月老欲言又止地将天孙娘娘的红线,牵系在一位父母双亡、全无家产、好吃懒做的凡人男子的身上的之后,他就明白,自己的机会来了:
只要能将这桩婚姻维持到底,他的辛苦,就肯定会被众人看在眼中。届时什么香火功德、金银珠宝、金丹仙酒,还不是应有尽有?他如此辛苦,当得此赏,定能狠狠压过那些不思进取的同僚一头。
——可谁能想到,事情最后将会变成这样呢?别说他想要的升官进爵发大财的报酬了,眼下竟连性命都难以保全!
他终究还是没能逃出太远。执掌雷电的神灵现出鸟脸尖嘴的本相,没几个纵跃就来到了他面前,将他像提小鸡一样提了起来,冷声道:
“你跑什么?”
红线童子支支吾吾试图辩解道:“我……我只是被吓着了而已……”
他还在这厢狡辩,雷公却早就没了那个耐心听他胡扯,从腰间取出天雷锻造的精钢镣铐,将他双手一捆,不屑道:“少费些口舌,留着你的这番鬼话,回三十三重天上去看看两位陛下信不信你罢。”
红线童子听闻此言,只觉心惊胆裂,如遭雷击,脑海里只剩团浆糊了,僵硬得浑身上下竟没一块皮肉像是自己的,半晌后才反应过来,现在是怎么回事:
那玄衣女子断开天孙娘娘的红线后,天孙娘娘就和孙守义半点关系都没有了。如此一来,自己先丢掉了升官进爵的机会,又因为站在孙守义一旁,完全可以被视作他的帮凶与同党,“残害同僚”的罪名在自己身上也适用,只不过他残害的,是向来被王母娘娘捧在手心的天孙……
等等,等等?抛开这些不说,那个天杀的婆娘是用什么东西断开的红线?!
一想到这点,红线童子的眼中就又迸发出了两簇亮光,像是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死死揪着雷公的袖子嘶声道:
“那女人有问题,我要与她当面对质!她能逃得过‘残害同僚’的罪名,却万万躲不过这一条!”
雷公皱眉,不耐烦道:“秦君能有什么罪名?我觉得人家好得很。倒是你,半点风度也无,像个疯子似的,只会胡乱攀咬。”
红线童子咬着牙恨恨道:“……可你总得带我过去和金光圣母汇合。且按照《天界大典》的律例,我既然要再次控诉,那你就得让我说出来!”
雷公被这位红线童子扰得心头烦乱,再加上《天界大典》的规定的确是这样的,只能按下心头怒火,驾起云雾,数息后便回到了秦姝等人的身边,怒气冲冲将浑身血迹斑斑的红线童子往地上一扔:
“秦君,听我一言,这家伙心里想的半点好事没有。我都将他拿下了,他还想着要诬告你呢!”
这一扔,让本就重伤在身的红线童子愈发痛楚不堪,只觉那阵钻心的疼痛从脑瓜仁一直抽搐到心脉里,苦得他是每呼吸一口气,都像是在往外吐血。
可他一看见秦姝还站在一旁,正抱着双手,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便突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连带着说话的力气都足了:
“我要举报她偷窃金蛟剪化身!”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的神情都古怪起来了,秦姝更是开口问道:
“你确定?”
红线童子见这些人的神情不对,愈发觉得自己押对了宝,洋洋得意道:“自然。”
——问题是,红线童子刚刚逃跑得太快了。
他但凡在现场再多留十分钟,就能听见秦姝那番听起来颇有点无厘头、但细细想来又蕴藏着无穷深意的“交罚款”的话。
于是现在的流程是这个样子的:
按照“先到先得”的执法原则,人界在率先一步赶到现场,接管了对秦姝的审判后,判了她个“私杀老牛”的罪名,并罚款五十文;而原本要落到秦姝身上的天雷,也转而落到了孙守义身上,把他敲了个生不如死。
按理来说,这场闹剧本该结尾了,可红线童子这一举报,又生生把秦姝给拉回了两人的极限拉锯战里。
很明显,这家伙使的是拖字诀,打着“借刀杀人”的注意:
只要让云霄娘娘得知人间的金蛟剪化身失窃一事,那按照《天界大典》中对偷窃罪的规定,秦姝再怎么着也得被消减去两千年的功德。
以她周身没有半点法力的迹象来看,消减两千年的功德,跟要了她的命有什么区别?
可惜这位红线童子忽略了两件事。
第一,秦姝不是他以为的“人界散仙”,而是在三十三重天上有正式官职的中阶神仙。普通的中阶神仙若强跳灌愁海下界的话,保准周身法力尽失,与凡人无疑,最多只能在手心搓个小火球;可秦姝竟然还有余力给云罗画一道能维持二十天的隐身符咒,而这隐身符咒的效力,分明是只有高阶神仙才能做得到的。
——区区两千年功德,只要秦姝有意认真修炼,再在人间积攒香火,那还不跟毛毛雨似的不轻不重?
第二,就是秦姝还没交那五十文的罚款。这样一来,她就像卡bug一样一直维持着“需要去人界接受审判”的状态,以至于红线童子不管强加给她什么罪名,也都得按照“先来后到”的律令,排在这五十文的后面。
——好一招四两拨千斤,好一招卡bug!
这五十文还不知道要从谁兜里掏出来的钱,在那一瞬间,跨越时空和隔壁邰城金仙观里,狸猫换太子的那把十文钱的剪刀达成了灵魂上的共鸣:
谢谢,这辈子没这么体面过。
于是秦姝对红线童子核善地笑了笑,友情提示道:
“容我提醒你一下,我还没交那五十文的罚款呢。你想告我?且往后稍稍吧。”
此话一出,红线童子终于再也承受不了连番而至的打击,两眼充血、怒气攻心地伸出只手,指着秦姝“你、你、你”地嗫嚅了半天后,突然两眼一翻,双腿一蹬,撅过去了。
秦姝看着他躺在地上的躯壳,甚至还有闲心发表了一下个人意见:
“我觉得三十三重天上的同僚们应该早日把锻炼身体加入日常安排。看,他的身体状况也太不好了,这么随随便便就晕过去,以后若有重任要交付给他的时候,可该怎么办呢?”
雷公电母:……不,等一下,秦君。我们觉得你可能有点蔫儿坏,因为他分明是被你活生生气晕的。
眼下这残局既已收拾好,雷公电母自然也到了应该离去的时候。只是这对夫妻还没来得及再次邀请秦姝和他们回去,秦姝便先一步温声道:
“既然两位要回去了,我这里倒是还有一桩事,想说与雷公电母听听。”
雷公电母眼下对秦姝信服得很,一听她有话要说,便忙不迭齐齐点头:“秦君但说无妨。”
“两位原本是为了对我施加天雷刑罚而来的,若不能拿出点什么成果来,肯定会让有心之人在背后对两位指指点点。”秦姝耐心分析道:
“可按照《天界大典》,一界事一界毕,先来后到,既然人间的官府已经先一步处置了我,还让我身上背了个罚款的判决,那么两位也就不能再抓我回去了。”
“这样的话,没能对我施加刑罚的缺失的功绩,就得从别的地方找补回来。”
雷公电母面面相觑,心想,的确是这个道理。但之前他们下界的时候,还以为能从孙守义的身上得到点什么有用的东西出来,足以抵消这次不合流程的施以援手……谁能想到那是织女羽衣的作用呢?
他们两人都做好为此回去受罚写检查的准备了,没想到秦姝竟连这个都为他们考虑到了,不由得愈发感动,电母当场拍着胸脯豪爽保证道:
“秦君不必担心,左右也就是个检讨的小事。我们多咬秃几根笔杆子,也能勉强拼凑出几篇来。”
“那可不行。”秦姝失笑,“我不能让两位因为帮我追捕从犯受罚,更不能让天孙娘娘流落人间。”
她轻轻握住云罗的手,将她往雷公电母面前一送,笑道:
“既如此,你们受累些,帮我把她护送回去吧?天孙娘娘的身份更为贵重,把她带回去,便能填补填补没能对我施加天雷的功绩缺口。”
雷公电母万万没想到是这桩小事,自然应声道:“秦君吩咐,自无不从。况且就算秦君不说,我们也是要带她回去的。”
痴梦仙姑虽然不明白秦姝为什么在红线童子昏过去后,还是坚持留在人间——说实在的只要秦姝想,痴梦仙姑当场就能掏钱帮秦姝交罚款,和秦姝简朴的装扮不同,她的首饰虽然清雅却实实在在个个值钱——但终究还是对秦姝的信服压过了怀疑,也深施一礼后,随即离去。
就这样,刚刚还聚在一起说话的人立刻分成了两拨。由雷公电母开路,带着尚在昏迷中的红线童子、若有所思的痴梦仙姑和沉默不语的云罗,先一步回到天上去;而尚在人间的秦姝,直到目送着那团云彩离去后,才松了口气,无牵无挂地笑了起来:
如此甚好。
我要所有的牛郎织女的传说中,织女只能趁孙守义不注意,窃走羽衣,孤零零回到天上去,还要被他穷追不舍,最终“家和万事兴”、“一年一度鹊桥会”的结局,就此彻底改变。
她没有吃苦,没有受害,也没有身陷泥淖不能自拔。她依然是那个以金梭纺织云霞、天上地下巧艺无双的好姑娘,也算是全了我上辈子阅读神话传说时,无论如何都无法释怀的一桩憾事。
——然而此刻,正在和雷公电母等人一同坐在云上,飞速向天门驶去的云罗,此刻的心情可就没那么闲适了。
过度紧张之下,她的手心已经出了细细密密的一层薄汗,好不容易才避过身旁痴梦仙姑投来的关切目光,悄悄打开秦姝借着刚才和她握手的机会,塞进她手中的小小纸条。
那纸条上只写了一句话,字迹凌乱,竟似被藏在袖中时盲写而成:
你要求见瑶池王母。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