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百态
临羡躺在床上,阖眸养神。
临瑜和临怜在屋外说着话,声音不小,但他听着听着就不太能听到了,昏昏沉沉间他好像听到了戏台上的鼓锣声。
台子上的人褪去了一袭戏服,穿着一身轻甲,大刀一挥,喊道:“今日吾等在此便是存了死志,妄想踏足夙兴者,也得叫他们拿命来换!”
他站在戏台子前,还没有台子高,分明看不见上头的人,却好像能想象出那人的样貌,一回头就站到了一张床前,他比床要高,看得见上头脸色发乌的男人。
“你想学什么,我教给你。”
小临羡想了想,说:“我要学老爹的大刀,大哥的长/枪,学前朝季大帅的双锏,还要学——”
“停停停,”老侯爷拍了他一掌,“你怎么什么都要学?大刀五尺,长/枪七尺,我叫你大哥学长/枪,是因为长/枪更适合他,但双锏只有四尺,百越人来打你,身上全是毒虫子,你敢让他们靠你那么近?咬你一口怎么办?”
“我敢,我才不怕,我学会了大刀和枪,他们就打不着我,就算他们靠近我,我也能用双锏打他们。”
老侯爷觉得跟他说不通,又说:“你有几只手啊?你要把家里的兵器全背着上战场吗?”
小临羡一噎,耍起浑来:“我就要学,俗话说技多不压身嘛,学得多了我就是天下第一!”
老侯爷说:“谁说的,哪位天下第一这么三心二意?让他出来跟我理论理论,你学得多了,就学得不精,学得不精,你怎么做天下第一?”
“我学得多,也能学得精,”小临羡认真地说,“我不吃饭不睡觉,我天天学,比别人学的时间长,比别人学得更好,我不就是天下第一了吗?爹,你说我想学什么都教我的,不能反悔!”
老侯爷笑了半天,笑得又咳了起来:“我看你是天下第一傻小子,好吧,你站到那边去,让我看看你有没有做天下第一的根骨啊。”
小临羡立刻站好,腰背挺得笔直,见他一直不说话,瞅他:“有没有啊?”
老侯爷看了他半晌,眼里起了雾,鼓掌道:“有,有,我们临家要出个天下第一的大将军了,去把你的刀拿来,我与你说叨说叨。”
临羡眼睫微动,许久后才缓缓睁开双眼。
外面的天已经暗了。
几日后,临怜大婚的消息在皇都内传得沸沸扬扬,临怜隔帘瞧着上门祝贺的官员,又瞧着他们走,边嗑瓜子边道:“看来老姑娘出嫁是比男子武考来得让人更感兴趣些,本小姐如今也算是个红人儿了,婚期未定时一个个都怕还有转机,猫着声儿不敢说话,这下候府里得热闹几天了。”
“听这意思是想出去转转?”临羡坐下来,觉得被什么硌了一下,他懒得理会,剥了颗瓜子扔进嘴里,“大将军叫我问你,去不去看武考,要去他就备个轿子。”
临怜瞟了他一眼:“看什么啊,鸳鸯图还没绣呢。”
临羡疑惑地道:“你还会这个?”
“你是对你姐的心灵手巧有什么误解吗?”
“我怎么知道,你可没给我缝过衣服。”
“我给你缝过尿布,”临怜站起来,往他肩头拍了一把,“起开,坐着我绣棚了,要是我往上面放了针,你屁股已经开花了。”
临羡只好起身,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道:“这不是没开花吗。”
临怜不理他了,把他推出去:“自个儿收拾收拾跟你哥看武考去,陛下可是点名让你多看看,看归看,别在外边惹是生非啊。”
临羡挥挥手走出门,落下一句:“你是不是对我的沉着冷静有什么误解?”
乐瑶听见了这句,拿着几团彩色丝进屋,摆放在桌上,笑说:“小将军的确是比小时候沉稳很多了。”
临怜看着临羡走远,轻叹似的呢喃道:“我倒希望他不这么沉稳,可惜……不行啊。”
“武考第一场骑射、第二场步射、第三场策论,均在嵩林贡院举行,院内设校场,所以地方偏了些。”寻觉在前面领着路,武考素来声势浩大,一条街上比往日多出两倍的人。
弈暮予笑道:“原来如此,受教了。”
寻觉顿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但在前面带路带得更昂首挺胸了。
寻醒东看看西看看,扯着弈暮予的袖子,小声嘀咕道:“公子,这里人好多啊,都怪寻熹,做什么非要看那劳什子武考,打来打去有什么好玩的?走这么久了,怎么还没到,天气这么热,我好口渴啊。”
“觉得不好玩,那是因为你砍不断木头人!”寻熹对他做了个鬼脸,不等他反驳立刻说,“那边有卖茶的,我去替公子买凉茶喝!”
寻醒鼓起腮帮子,大声喊道:“我砍断了!等等,我也要喝!”
茶铺里面堆着人,外面也坐着人,寻熹等店家拿茶,手里抛着铜钱玩。店家把茶拿来时往外看了一眼,咂嘴道:“啧,怎么还不走,点一壶茶四个人喝,喝了半个时辰还不走,做什么嘛!”
寻熹顺势看过去。
“这位临二小姐美是美,可惜年龄大了,二十一的老姑娘,谁要呢?要是如今有个跟临瑜或者跟他那弟弟年纪相匹的公主、郡主,这门亲事也轮不到她临二头上。”
旁边的人把手贴在脸旁,似是怕人看到他的嘴型,也说:“是了,这宫里头的娘娘,一个比一个会生,尽生的男娃,不过我记着北朔王不是生了个郡主吗?十七八岁,尚未成亲吧?”
“北朔王?陛下哪里敢跟他提这事儿啊,当初跟北幽和亲,陛下把自己亲妹妹嫁过去,北朔王因为这事儿险些跟他翻脸!”
“嘿,一个女子换整个大启安稳,这有什么可翻脸的,多划算的买卖,皇室就是这些事儿闹挺,”第一个说话的人露出点不屑的笑,把话茬又拐了回去,“如此这般看来,这皇家的也不比咱们平民老百姓好多少,就说这殷明清多惨啊?被赶去昧谷那破地方不说,现在娶妻也娶个老娘们,我看他怕是气得要在家里骂娘——”
“砰!”他还没反应过来,面前的桌子被一女子一脚踢翻,滚烫的茶瞬间淌了他一身,他跳起来吼道:“娘的,什么毛病?!我好端端的吃茶,你做什么你!”
寻熹冷笑道:“当街辱骂皇亲贵族,我就是削了你的脑袋那也算替天行道!”
那男人生了一张马脸,拉下脸来格外凶悍,他一梗脖子,说:“血口喷人!我何时辱骂皇亲贵族了?我们不过在聊家中琐事,你听到什么了?”
“你辱骂临府二小姐、造谣怀光王,说得这般难听,还敢抵赖!”
“我没有,我没有!我何时说了?”那男人问跟自己同桌的三个人,“你听见了吗,你听见了吗,看!他们都没听见,就你长了对耳朵?!”
寻熹只觉得全身的血都冲到了头顶,胸口剧烈起伏着,她从前也经常下山玩,但却从没遇到过这样的事、这样的人。
那男人见她不说话,更理直气壮地仰起头,扯着衣服对周围看热闹的人大声道:“诸位看一看啊!都看一看!这个泼妇莫名其妙就掀了我的桌子,烫了我一身茶!还信口雌黄,说我辱骂皇亲贵族,天地良心,没有证据就这般污蔑我,还有没有王法啊!”
这番动静闹得大,店家慌里慌张地出来一看,登时怒道:“做什么,这是做什么?!谁踢的,赔钱!赔钱!”
那男人忙不迭地指着寻熹,说:“是她,是她!”
寻熹盯着他指过来的手,目光渐渐沉下去。公子给的匕首就在她的袖子里,只要她想,她就可以——
“是谁呢?”身后传来一道温润的声音。
寻熹立刻心头一松,回头道:“公子!”
弈暮予对她颔首,这是个宽慰的动作,在寻熹看来,就是不必担心的意思了。
弈暮予走到茶铺前,却发觉这男人有些眼熟。下一瞬,他想起来了,这是曾经在云衔观,跪在天师像前,大喊着天师大人佑我大启繁荣昌盛、国泰民安的人。
男人算个老皇都人,常年在街上打望,久而久之也对那些个皇亲国戚的脸都有印象,男人迅速打量了弈暮予一番,没跟哪个皇亲国戚或是名门贵族对上号,又心道长成这副模样,说不准是哪家官爷养的禁脔,这时候要是怂了,就等于承认了那小娘们说的话,辱骂皇亲国戚可是重罪,抵死不认,说不定还能敲他一笔!
想到这,男人又挺起腰,说:“就是她!这个小娘们把桌子踢翻,还烫了我一身!今天不赔钱你们谁都别想走!”
弈暮予用扇柄将他的手指轻拨到一旁,微微一笑:“误会了吧,这是我家妹妹,素来文静,怎么会踢翻你的桌子,烫了你一身呢?”
“放屁!她一脚就把我的桌子踢翻,看我这衣服,这还能有假?!”
弈暮予看着他,说:“你有证据吗?”
那男人一哑,勃然大怒道:“不是她,难道是我闲着没事自己烫自己吗?他们都看到了,都看到了吧!”
他朝周围看去,没有人理他,跟适才他问寻熹有没有证据时一样,有的确实是没看见,有的是不愿意引火上身,与他同桌的三人见事态不好,都互相使了个眼色,准备趁机溜走。
刚转了个身,不知什么时候身后出现两个穿着道服的小孩儿。寻觉彬彬有礼地行了一个拱手礼,说:“我家公子还在说话,诸位,且听完吧。”
“很遗憾,似乎没有人能为你证明,”弈暮予亲和地劝道,“没有证据的话,还是少说为好。”
寻熹浑身舒畅,差点笑出了声,很是配合地点头道:“没错,我没有踢过。”
那男人也看出不会有人站出来说话了,当即一跺脚:“岂有此理!那她刚刚诬陷我,说我辱骂皇亲国戚,这门子帐要怎么算?谁又听到我骂了?有谁听到了,谁!”
“我听到了。”
人群之中走来两个格外显眼的男子,两人都穿着黑色劲装,长靴裹着小腿,身形皆是笔直修长,只不过一个腰间配了刀,一个腰间只挂了一块刻着临字的玉牌。
临羡过来时脸上还带着点笑,说:“我听到了,怎么办?”
那男人看见他们,脸色瞬间就白了,死撑着道:“我…我没……”
“嚼舌根嚼到临家头上,”临羡弯下腰,用手背不轻不重地拍拍他的脸,“你很有胆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