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第一百零四章【结局：上】
建康元年十一月一日。
对陈茶而言, 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
譬如色盅在空中摇得再眼花缭乱，骰子不断撞击起落, 只有最后“啪”得一声砸在桌上，才有喘不上气的窒息感。
因为掀盅的那一刹那，等待命运裁决的镰刀正架在每一个人的脖子上。
按照惯例，笄礼包括正笄，拜礼，祭酒和取字等一系列流程。陈茶作为周国唯一的公主，又有四方宾客贺礼，宴会不可谓不隆重。
负责礼仪的婆子天不亮就等候在公主府前，陈茶打着哈欠出门, 迷迷糊糊爬上马车, 然后歪在软榻上一睡不起。
就算这时候刀架在陈茶脖子上，她也会下巴一嗑，先眯一会儿。
秋风微凉, 隔着帘子吹进来, 陈茶恍惚间听见打更的声音, 一句粗哑的“天干物燥, 小心火烛”，伴随着锣音穿过街头小巷，显得格外辽远悠长。
蜷缩在脚边的奶团子被吵醒了，喵呜不停。陈茶看也没看, 随手捞在怀里, 一人一猫再次昏昏睡去。
宫中。
负责礼仪的老嬷嬷领路，带领众人去宗庙祭祀。
为了筹备公主的成年礼，阖宫上下不敢松懈，陈茶抱着奶猫, 见一茬接着一茬的宫人们匆匆穿行在各个宫殿中。
大太监领着小太监核对名单，大宫女领着小宫女清点礼品，忙碌却有序。
拎着药箱的清秀青年逆着人流往回走，埋头赶路，若无旁人。
直到视线里多出一片红云叠嶂，他才猛得停下脚步，望向一袭盛装的红衣少女，局促道：“安，安平公主。”
“夏小太医要去哪里？”
陈茶歪着脑袋，好奇问道。
“城西医馆的张大夫说，今天早上会到一批新药材，在下怕去迟了抢不到，所以，咳，让公主见笑了。”
夏剑脸有些烫，又解释道：“那个，在下已经做完太医院的工作，督促陛下喝了今日份的药，只有辰王带来的香料还在研究，真的不是玩忽职守……”
陈茶扑哧一声笑了，挥手道：“本宫又不是来问罪的，你赶紧去吧。”
夏剑抬脚刚要走，又折回身，问道：“……公主，您最近是不是经常失眠。”
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直接蹲下来，打开药箱，翻出一张单子，递给少女，叮嘱道：“公主，您如果下次失眠，就让下人按照这个量煎药，临睡前喝一小碗。”
“多谢小太医。”
陈茶笑道。
夏剑目光落在少女清绝艳丽的脸上，感到心跳有些不正常，于是慌忙移开视线，红着脸道：“不，不客气。还有，我叫夏剑，不叫小太医……”
“好的，小太医。”
少女眉眼弯弯，应声道。
戌时，皇宫，正殿。
随着老太监尖锐的一声“安平公主到——”
所有宾客的目光都集中在大殿前。
少女缓步而入，仪态大方，贵气逼人。金钗红裙，炙热张扬，仿佛燃烧的火焰，又像盛开的牡丹，美得惊心动魄，一眼万年。
从未有一种明烈而霸道的美貌，可以嚣张至极。琥珀色的眼眸倒映着明灭烛光，蕴含一种温柔坚韧的力量，沉醉又令人生畏。两种矛盾的特质结合，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原本觥筹交错的宴会顿时鸦雀无声，几个小辈甚至看呆了眼，端着酒盏定成雕塑。
跟在少女身后的小桃最熟悉这种眼神，她开小差地想到，明天府上要多派人拦着大门，小红一个人肯定不够。
谁让自家主子长得好看，平时不怎么打扮就美得不可方物，今天认真折腾了下，连她第一眼都没缓过神。但一想到公主已经到了招驸马的年纪，小桃就忍不住叹气，真是美丽又忧伤的烦恼。
这种想法肯定不止小桃一人，在场许多宾客蠢蠢欲动，他们大多出身高贵，平日里自视甚高，但此时却低下了高傲的头颅，甘愿俯首朱裙之下。
原本报完礼的单子又长了一大截，为在佳人面前博得一个好印象，古玩字画，奇珍异宝像不要钱似的撒，更有甚者，直接送出山庄，温泉和田地。
然而陈茶内心并无波澜，对她而言，金钱大概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她进殿后扫视一周，南蛮代表的位置，空荡荡无一人。反倒是一旁的齐王注意到她的视线，冲她举起酒盏，抿了一口。
精神小伙顶着无数吃人的目光，硬生生挤到少女面前，咧嘴笑道：“公主，小爷送的礼，肯定和这些庸脂俗粉不一样。”
陈茶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问道：“皮影戏？”
“咦，公主你怎么知道？”
精神小伙像被扎破洞的气球，滋溜一声没气了，焉头巴脑道：“准备给您一个惊喜的。”
“节目都要经过礼部批审，白天因为祭祀，许多官员站在旁边，恰巧听到了一句。”
见精神小伙失落的模样，陈茶安慰道。
“说好帮小爷一起保密的呢？哪个混蛋说漏了嘴，小爷回去找他算账。”
精神小伙化悲愤为力量，拔高音量，昂着脑袋，气急败坏道。
从天而降一巴掌，扇在段更脑壳上。
“臭小子，你要找谁算账？”
一道威严的声音随之响起，御史站在精神小伙身后，脸黑得能滴出水来。
精神小伙捂住脑袋，委屈巴巴地扭头道：“爹，疼啊！公主面前，给点面子。”
御史哼了一声，背过手道：“这么大个人了，学不到你堂弟十分之一的稳重，平时不务正业就算了，送礼也搞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冤枉啊！”精神小伙欲哭无泪，大声辩解，“曲子是小爷作曲，但段子守，他填词的！你干嘛只骂我一个！”
站在边上看热闹的段子守，冷漠地抽下嘴角：“若不是段叔争取，皮影戏在宫中根本放不得。”
……
宫中不排戏是先皇立下的规矩，主要怕儿女玩物丧志，结果除了长子，其他两个照样没个正经。
此时，正对陈茶的角落里，皮影戏已经开场。
一块白幕，一声小锣，一张皮影，艺人唱道——
【本是一场闹剧，竟成一段传奇。怎料倾国倾城之貌，亦有步月登云之志……】
念白完，幕上又多了一张皮影。
艺人操纵着两个皮影对话。
【“公子留步，我看你骨骼清奇，堪担大任。”
“在下一无才，二无能。他人对我白眼相加，小姐为何另眼相看？”
“你我皆异类，一眼就可知。自古奇才多异怪，譬如良驹无人识……”】
陈茶看得很入神，眼眶酸涩，有一种莫名的感动。
被系统操纵的日子很不好过，如同一个被牵绳控制的皮影人，但也多亏了任务，她得以结识许多有趣且纯粹的灵魂。
“虽然小爷书读得不好，不像燕小兄弟，书画样样拿得出手，不过小爷写小曲一定是整个京城最厉害的！”
精神小伙骄傲道。
少女笑容直达眼底，欣然赞同。
“我相信你，因为我的书也读得不好。”
两个书读得不好的人对视一眼，笑得恣意畅快。如夏日的风吹过旷野，惊起一滩飞鸟。
这让某人很不爽。
董夫子站在不远处，眯着眼睛磨牙：“这小丫头，一点心思没放在功课上，文章拖了半个月还不交。今天就算了，小燕，你明天去她府上，问就是老朽的意思，不写完不准她出来乱晃。”
模样俊秀的少年没有立即答应，温声道：“老师，不是学生不想，之前您让陛下去都没看住安平公主，最后还搭上了自己孙女……”
“她府里还有什么人，能再搭上一个念依不成？”董夫子想起这事脸更黑了，强调道，“你明天就去，必须盯着她写完。”
燕乐恩看着董夫子的脸色，又瞥了一眼少女身后，那个面容娇憨的小姑娘，默默把话咽回肚子。
……
正笄礼成，行正式拜礼。
对两个年长的哥哥，陈茶发自内心地感激和爱戴。
她骨子里的任性和天真，都来源于他们无条件的包容与信任，哪怕她好几次为了完成任务，想出许多听上去就不正常的决策，都是大哥顶着压力颁布下来。
二哥看起来不正经，但每当重要关头，他会选择担当而非逃避。这种观念深深影响了陈茶，使她在一次又一次的抉择中，始终记得自己做为一国公主的责任和使命。
简单祝词后，陈茶从太监手里接过醴酒。
刚要端起杯子，就听背后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
“这步之后，周帝是不是该为安平公主挑选夫婿了？”
陈茶还端着祭酒的杯子，闻言淡定地将醴酒撒在地上，然后回到座位。
“家妹的事情，不必齐王操心。”
高位上的玄衣男子平静道。
“和在座的许多人一样，本王只是见到喜欢的女子，想要追求罢了。难道周国皇帝连这点自由都不允许？”
齐王说完话后起身，一步一步地走到少女身旁，低声附耳道：“你今天很漂亮。”
陈茶直视齐王的眼睛，勾起唇角，嘲讽道：“你今天很碍眼。”
“上次聘礼的事情，本王已经知道了，说实话，本王对你很意外。”
齐王欣赏地注视少女，颇为耐心地劝道：“虽然你隐藏得很好，但本王看出来，我们都是同一类人，狂妄，偏执，野心……本王不想与你为敌，但如果放任，你将是齐国最大的敌人，所以今天，你最好答应。”
“本宫若是说不呢？”
陈茶虽仰着头，气场上却丝毫不占下风，琥珀色的眼里，锋芒一闪而过。
闻到剑拔弩张的味道，宾客们渐渐安静下来。
除了皮影戏的艺人们，在角落里不知发生了什么，还在咿呀唱道：
【“这位公子，你为何要拦住我的去路？”
“小姐，只怪得你生的倾国倾城，害得我□□的马儿乱了脚步。”
“公子，你好生无理。难道生的倾国倾城，便是我的错么？”】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女儿，也是一如既往的好看！感谢在2021-08-18 23:52:28~2021-08-21 03:10: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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