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七十五章【捉虫】
薛成脑袋里一片混乱, 嘴唇哆嗦半天,指着段子守说不出话。
半晌才憋出一句:“你上次说……”
段子守掀开眼皮斜睨一眼,语气平静地阐述一个事实:“说和做, 两回事。“
他确实将权力当成毕生追逐的目标,但他还是低估了齐王, 将战士鲜血和无辜性命当成旗子的人高坐在尸骨累累的王座上, 再回看当年合谋之人,懊悔必会产生杀意。
那时候,他逃不了一死。
即使现在的周国依旧风雨飘摇,不知前路,但在绝境中,他看到了比金钱地位更有力量的东西。
是民心所向。
男人瘫倒在地,眼神涣散,喃喃道:“为什么?”
“薛大人不要怀疑自己, 你也不是全无用处。”
少女单手抻着脑袋, 歪头看向男人,忽然道。
男人疑惑抬头。
“大人家的宅院帮了本宫大忙。”
少女不咸不淡地补刀。
男人闻言两眼一抹黑,合着他辛苦到头来都是给他人做嫁衣裳。
当初怂恿他的也是段子守,难道早在那个时候他就背叛了?
薛成知道自己面前摆着一盘死局,反而桀桀笑起来:“你们杀又如何?周国已经走到末路,战争, 时疫, 帝殒,叛徒, 流言……一个也逃不了!!”
看着逐渐疯癫的男人,少女的声音凉下去:“本宫现在不会杀你,薛大人也管好你的嘴, 逼在墙角的狗才会乱吠。”
“想拿我做人证?做梦!”男人梗着脖子,眼神凶狠,大有鱼死网破之态,他突然一手指向少年,大笑道:“知道他是谁吗?”
陈茶冷眼看着男人。
少年却在此时一步步走向男人,一向平静温和的眼眸幽深不见底。
他居高临下地站在男人面前,俯身直视薛成,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声音低沉而暗哑:“你想说什么。”
一种压抑的氛围笼罩在凝滞的空气中,其余两人先是一愣,然后不约而同地沉默,来回打量着男人和少年,眉头越皱越紧。
陈茶从未见过燕乐恩动怒。
在别人眼里,他是大周最年轻的状元,才华横溢,礼貌有教养,强大的亲和力让最严苛的老古董都赞赏不已,妥妥的“别人家的孩子”。
但陈茶始终觉得他完美得很遥远,明明笑得温和,眼底却一片孤寂,仿佛有一道透明的屏障隔在他与世俗之间。
她甚至觉得,这样的燕乐恩,才是真实的。
高傲,凉薄,甚至是不屑一顾。
薛成癫狂大笑,他站起来,拍腿叫道:“嘁!你再厉害有什么用?别人提起你,只会说你是个私生子!贪官的儿子!叛国贼的儿子!”
空气越发稀薄。
段子守诧异地张了张嘴,他第一时间看向少女。
少女倏然起身,挥了下左手。
侍卫们立刻围上,将男人死死按在地上。
只有少年神色平静,仿佛所有的变故都在预料之中,他整以暇地俯视着男人,眼神像在看一个跳脚的小丑,嗤笑道:“你以为说这些会救你吗?别做梦了,你一定会在万人唾弃中凄惨地死去。”
男人听到最后一句忍不住瞳孔放大,牙齿咬得咯吱作响,怒骂道:“孽子!和你娘一样贱,一辈子都上不了台面!”
少年藏在衣袖下的手指微动,一双眼眸漆黑如墨,只有彻骨寒意:“你不配提她。”
“真吵。”
陈茶蹙起眉,不轻不重地敲下桌子,侍卫们有眼色地拿块布条硬塞进男人嘴里。
男人本还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咽声。
“扔到天牢,别搞死就行。”
听到少女的指示,两个侍卫立刻拖走不断挣扎的男人。
房间里再次安静下来。
少年低头垂眸,过长的睫毛在眼下落出一片浅色阴影,掩盖了所有的情绪。
一阵风从窗外吹进来,裹挟着秋天独有的桂花香。
“娘在秋天死的。身边除了,还有妓院的鸨母。”
少年没有看任何人,他语气依旧平静,又恢复一贯平和的模样。
“她曾经是妓院的头牌,风光无两,本该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如果不是被那个男人哄骗失身又生下……可笑,宅院十里容不下一女子,黄金万两拿不出一贯药钱。”
少年早熟的背后是亲眼看着至亲离开,自己却无能为力。
“燕……不,该叫薛公子?”
陈茶想说什么,犹豫了下。
少年自嘲笑道:“叫什么都行。他从未承认过的身份,所以在下自幼随母姓。不过在下确实还有一表字,叫子清。”
薛,子,清?!
陈茶愣住了。
她知道的薛子清只有一位,是小桃口中八卦绯闻的主角,是京城最有名的画师,是传言中红颜无数的浪子。
她不可置信地重复了一遍。
“公主似乎很惊讶。”
陈茶眨巴两下眼睛,嘴角微微抽搐:“本宫确实没想到,别人口中浪荡风流的中年画师居然……”
陈茶望着清俊温和的少年,实在说不下去。
“早年贫困,作画是谋生手段。”少年坦然道。
“画美人图也是因为钱,不是红颜之托?”
陈茶忍不住八卦。
少年淡定颔首。
陈茶懊悔道:“早知科考时再加一门绘画,燕公子的卷子现在必值千金。”
一旁的清瘦青年忍不住低笑一声,他知道少年身份后,反而想通了一些事情。
少年确实有当状元的本事,起码在同等环境下,他做不到这种程度。
他咳嗽一声,正色道:“安平公主,薛成的事情也有责任,在下自愿领罚。”
“那就罚你把留在齐楚两地的周国百姓接回来,流言最是伤人,他们在哪里过得肯定不好受。”
“安平公主想得周到。”
段子守知道少女在给他台阶下,于是自然应下,但说到底也是一种考验。
想让齐国放人,免不了和曾经的主子打交道。若被齐王知道埋在朝廷多年的暗棋因他暴露,他岂不是上赶着送死。
但段子守知道,这是他唯一将功赎过的机会。
心里转过千百心思,表面依旧不显分毫,他朝少女道:“下官想请一人陪同。”
“你说。”
“欣和公主。”
陈茶轻笑道:“放心,本宫没准备让你送死,她最近想回趟齐国吊唁她的父皇,你顺便替本宫去慰问一番。”
段子守掩唇咳嗽一声,问道:“展览会需要去吗?”
“告诉齐王,抄袭比不上原创,不如多备几个救生小艇,指不定哪天就用上了。”
少女的笑意冷下来。
段子守琢磨道:“齐国造出的船有问题?”
一道清朗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堂弟,你可算说对了一句话。”
当见到穿着官服,看起来没心没肺的段更和他身旁的异族男人,段子守脸色僵硬。
段更朝少女打了招呼,然后大大咧咧地拉张椅子坐下。
“以那个草包的水平,最多把小绿的设计图描一遍寄过去,其实图是一方面,关窍却在于工匠技术和材料选择,虽然外表看起来别无二致,但细节才决定结果。堂弟,你觉得呢?”
段子守将头扭开,呵了一声:“草包最懂草包。”
精神小伙跳起来,高声反驳:“小爷才不是草包!你个书呆子懂什么?”
眼看着两人要吵起来,陈茶赶紧转移话题,目光落在异族男人上,问道:“临阳王前来有什么事?”
“本王从官道运来了一批矿产,希望对贵国有些帮助。”
可太有帮助了。
少女眼中闪过惊喜,奇道:“巴国开出了矿场?”
“从公主帮助修建官道以来,族人就在努力加强与外界的联系,前几天挖出一座矿山,第一批最好的货自然献给贵国。”
大胡子仰着头骄傲不已:“族人最重义气,既然公主待们不薄,族就不会袖手旁观。听说京城发生时疫,本王临行前还带了几车草药。
族有句古话,'雨后天更清',相信经过此事,大周能真正担起东洲大国的称号。当然,本王还有个不情之请。”
大胡子显然是有备而来,逻辑异常清晰。
陈茶淡定着转了一圈手上的镯子。
和齐楚打交道的过程中,她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两国间没有无条件的施舍和慈善。
一切背后都有缘由,要么是利益诉求,要么是资源交换。
甚至比信任更有效的是有一个共同的敌人。
大胡子停顿了下,继续道:“族希望成为贵国的第一藩国。”
陈茶挑眉,她没想到巴国的附加条件居然是这个。
藩国又叫附属国。东洲三国皆有各自的附属国。
这些藩国大多邻近周边,地域偏僻,国力较弱,所以不得不依赖于实力更强的宗主国。每年依靠纳贡获得宗主国支持,得到经济和军事上的援助。
宗主国与藩国之间,是双向选择的关系。
像一场双方不知筹码的赌博,考验得是心态和底牌。
少女微勾唇角,气定神闲道:“如你所愿。”
大胡子毫不犹豫地跪下,行礼朗声道:“本族将世代以大周为尊,天子与王上齐名,公主待圣女之礼。”
他确实在赌,为族人赌一个未来——凭借一个月来在周国的所见所闻。他认为没有东西能打垮一个有信念的民族,所以他赌周国能扛过这次的难关。
他抬头看向面前一袭红衣的少女,与初见时天真烂漫的模样不同,眉眼含笑间增添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明艳又沉静。
她牢牢地站在这里,就像周国这片土地的化身,在狂风骤雨后以一种坚韧又意想不到的方式迅速成长起来,终有一日,会惊艳整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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