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那就这样, 每半年在京城里开一次百家讲坛，第一次便定在创作大会之后。”陈茶略加思索道。
艳丽女子眨巴着眼睛问道：“真叫这个名字？会不会太随便？”
陈茶向来对称呼不上心，她只喜欢乱起外号, 随意道：“顺口就行。”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艳丽女子抿住嘴唇, 眼里的笑意却怎么也忍不住。
从来没有人这么重视过她。
命名权往往和荣誉联系在一起, 就像人没提起创作大会就会想到安平公主，提起大周服务区就会想到段更一样。少女却毫不吝啬地把这么重要的权利交给她。
她不能让少女失望。
于是女子期待地问道：“等回到京城，我……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办这个百家讲坛吗？”
马车已经修好了，几人一商量决定先回京城。
这回轮到陈茶时不时打量一眼对面的女子。
不知道被戳到了哪根筋，女子回京的渴望比她还积极，在途中拿了本大周宣传册，摊在膝盖上看得聚精会神。
“你想在京城找块地方落户？”
陈茶打了个哈欠，问道。
艳丽女子眯起眼睛, 严肃道：“别吵。我在对比落雁居和悦来客栈的差别。”
“对比出什么了？”
陈茶单手抻着脑袋, 一路的舟车劳顿实在让人疲惫。
艳丽女子完全没有疲倦的样子，玉葱般的指轻点着图上一左一右两家店铺：“你看，悦来客栈是老牌客栈，价格也公道。落雁居是在创作大会上展露头角的新式客栈，服务周到，但价格贵了些。花瓶, 你觉得选哪个好？”
“选这个干什么？”
“给交流会的先生们提供食宿的地方啊！”艳丽女子纠结地拧眉。
“我觉得落雁居不错, 除了饭菜难吃了点。”陈茶回忆了一下，给出建议。
“可是我感觉悦来客栈也不错……还拿过创作大会第二名呢。”艳丽女子犹豫道。
“那就悦来客栈呗。”陈茶从善如流。
“可是落雁居的名字更好听, 有诗书味，教书先生们应该更喜欢这种有韵味的客栈。”
“有那么难选？”
“第一印象很重要！”艳丽女子言之凿凿，“夫子们来京城, 吃穿住行中客栈就占了两个，能不重要吗？这次的百家讲坛一定要保证万无一失！我要做出点成绩给我哥看看！”
“哪有什么万无一失。”陈茶忍不住笑了，“意外才是常客。”
艳丽女子闻言抬头，问道：“可我看你的创作大会就很成功，连……连他都说难以置信。”
陈茶摇头叹了口气：“站在地上的人呐，只看到花开得漂亮，谁想到下面会埋着弯弯绕绕的根。”
“公主，京城到了。”
两人正说着，小桃清脆的声音响起。
喧嚷声隔着沉木听得一清二楚，掀开帘子一角，人头攒动，熙熙攘攘，恍如隔世。
“你怎么做到把这么多人都聚在这里，十多天居然丝毫不见少。”艳丽女子每看一次京城景象，都觉得不可思议。
陈茶扶正许久未用的斗笠，想了会认真答道：“响声大的地方人群会自然聚集。你玩过滚雪球吗？只要轻轻一推，就会越滚越大，甚至不知道哪天会忽然失控。”
但人多不一定是好事，比如找人的工作会变得异常困难。
她到京城想做的第一件事是去药馆。
京城里到底藏了多少个叫“张三”的人，还是“张三”只是一个化名。
不过她显然低估了人群的流动速度。
马车停在城门就不能用了，戴着斗笠的红衣少女和艳丽女子穿行在熙熙攘攘人群里，一寸寸地往前挪动。
“之前和我哥来的时候，从来没发觉这里这么有趣。”
艳丽女子每走几步都要停下来观察，新奇地不得了。
路边的馄饨摊上坐着几个奇怪的男人；金发碧眼的异乡人手持鹅毛笔正记着什么；一群吊儿郎当的公子哥从身边走过，掀起一阵残留的脂粉味。
其中一个俊朗的公子哥忽然折回来，走到少女身旁，试探地喊了一声：“安……安平公主？”
陈茶不知道自己怎么被精神小伙认出来的，索性大方承认了：“嗯，去个地方。”
“那这位就是欣和公主吧！”精神小伙眼神一亮，他偏头笑嘻嘻地问少女，“两位公主要去哪？”
陈茶瞥见精神小伙衣领上的朱红唇印，揶揄道：“反正不是万花楼。”
“公主你怎么知道我刚去了万花楼？”精神小伙摸摸鼻子，不等少女回答，他赶紧解释，“小爷是去办公事，然后凑巧、凑巧见到了柳姑娘。”
陈茶一笑而过，问道：“最近薛子清有什么画作吗？”
精神小伙遗憾地耸肩：“别说画作了，连一点风声都没有，老板娘说他有事出门了。”
毕竟是神龙不见尾的大师，陈茶本来就没报什么希望，只能歇了心思。
见少女失望的模样，精神小伙安慰道：“虽然没有薛子清的消息，但小爷最近收了不少新画作，做出来肯定有趣得紧，公主您要随我们看看吗？”
陈茶本想拒绝，无奈艳丽女子背在后面的手暗戳戳抵着她的腰，一副不答应就动手动脚的架势。
“被威胁”的少女不情不愿地点头。
段更没察觉哪里不对，咧嘴笑起来，露出一口整齐白牙：“那太好了！”
想了想又补充一句，“京城现在人多眼杂，两位最好不要暴露身份。”
不说还好，一说这话艳丽女子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她从旁边摊子上找个流苏面纱戴上，向少女转了一圈，问道：“这样还能认出我吗？”
陈茶望着少女露出的一双娇媚细长的眼睛，真诚道：“只要你不说话。”
艳丽女子抬眼看向各忙各的人群，忽然觉得自己多此一举。
周国又不是齐国，没人认识她，连“东洲十大美人榜”都没有她的名字。
倒不是因为她模样如何，只是作为街坊小报的常客，她在齐国早就沦为了笑柄，连被评选的资格都没有。
但在这里她可以仰首挺胸，不担心评头论足的话语。她在此刻觉得，无论结果如何，来周国都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她握着少女柔嫩的手，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几个公子哥应该知道了她们身份，却仍是那副没正形的模样，嬉皮笑脸打招呼，插科打诨的能力也是一流，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胡吹鬼扯，一点戒心早就消失干净。
不知不觉就到了地方——是创作大会的高台。
“你说的新画作是兵器制作图？女孩们对这个还挺感兴趣？”望着排队的人群，陈茶诧异道。
精神小伙嘴角一扬，解释道：“京城都传遍了，钱小绿是上次造船主题的头名，如今又在朝廷里任职百工，跟风的人不少。今天又是特殊情况，女子确实比往常多。”
陈茶看着被女孩们团团围住的清俊少年，意味深长地唔了一声。
“现在船造得怎么样？”陈茶移开视线，问道。
“设计稿已经确定下来了，等陛下回来就能开工。不得不说，小绿真是个天才！！”段更眼睛里闪着热切的光，语调不自觉上扬，“最难得的是，工部副员外居然没有否决！”
陈茶被精神小伙奕奕的神情勾起好奇，如果不是时间不对，她恨不得现在就去工部一睹为快。
就怕等他哥回来，老古董要横插一脚。
陈茶瞅了眼台上板着脸的老古董，忽然觉得发现有些不对劲，咦了一声，问道：“桌子怎么回事？”
曾经放在台中间的长桌不见了。
段更顺着少女的目光看向高台上遥相而坐的两个男人，声音压低说：“你知道我爹那破脾气，燕兄弟走的第一天，两人就因为一点小事吵起来，后来我爹找工匠把桌子改成了两截……”
“臭小子，偷偷摸摸嘀咕什么呢？还不滚过来！”
话音未落，御史雄浑有力的声音传过来，精神小伙赶紧掏出一叠宣纸塞给陈茶，叮嘱道：“公主您先看看这些天的作品。”
然后立刻抬头应声，屁颠屁颠地小跑过去：“爹，咋了？”
果然燕小状元就是一个人形灭火器，没了这个中间桥，再好的桌子也要断两截。
陈茶感慨地收回目光，她低头端详起手里的画作。
艳丽女子看着精神小伙朝男子一会端茶倒水一会嘘寒问暖的模样，羡慕地评价一句：“父慈子孝，其乐融融。”
“明明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陈茶摇头道。
艳丽女子才注意到少女手中的画，她惊奇地瞪大眼睛，问道：“这是什么？”
陈茶仔细打量着宣纸上的作品，肯定道：“一只放大版的竹蜻蜓。”
纸上的画像鸟又像风筝，蝙蝠形状的羽翼像船帆一样打开，在凌乱的线条下却显得诡异的和谐。
“这个武器怎么用？”艳丽女子看了半晌，不解地问道。
“这居然是个武器吗？”陈茶陷入了沉思。
她翻来覆去没找到名字，只看到一串绕在一起的笔画。
“奇怪……”陈茶喃喃道。
然而等她翻开下一张，两人又陷入了沉默。良久，艳丽女子才憋住一句：“这也忒阴了。”
再也没有比这更阴毒的玩意了。
纸上画着七八种暗器，纷繁复杂的图案，招招致命，目的就是一发入魂，断子绝孙。每种都在旁边贴心地备注好武器制作步骤和使用说明，生怕人看不懂。
其内容之丰富，手段之狠绝，实在令人咂舌。如果流到江湖上，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真是个烫手山芋。
陈茶盯着手上这张图，面容复杂。
她翻开背面，没有署名，只有几个潇洒的字——“礼物，送给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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