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雅间里。
青袍男人双手老老实实放在膝上, 不敢乱动。
陈茶有些好笑，道：“夏太医想喝什么？”
“白，白开水。”青袍男人局促地低头瞟了眼菜单。
上面一溜排的数字直看得他眼晕。
百香楼的菜居然如此贵！随便一顿饭要抵得上他一半的月钱。
他简直想象不出, 若是百香楼正常营业，一天得赚多少银子！
怪不得让同行妒忌到专门派人来陷害。不过想想, 能来这里的人都是不缺钱的主, 对他们来说或许并不在乎。
二楼忙着赚钱，一楼赶着贴本。
用富人的钱补穷人的钱。
夏剑并不能理解这个模式，但他不得不承认，百香楼确实既有野心更不缺良心。
既然说了请客，打肿脸充胖子也得装一回富人。
他闭着眼点了几个菜，问道：“公主，你想点什么？”
陈茶看出小太医的窘迫，心想着皇宫的工资真不怎么样, 她单手撑着下巴, 玩笑道：“木薯汤还没上呢。”
“啊？”
夏剑瞪大眼睛，低头看了一眼干干净净的桌子。
“你没点……怎么还……”夏剑的舌头不由自主地打结，抬头撞入少女那双无辜又狡黠的琥珀色眼眸，话又默默憋回去。
哪怕是质疑的话，在这样的注视下，如何能说出口。
他默默伸出手, 将菜单还给刀疤女。
少女仰头看向刀疤女, 叮嘱道：“记得把那两个人的来历查清楚。”
刀疤女沉默着点头，悄无声息地退出去。
房里又剩下两男一女, 再次恢复安静。
夏剑瞟了一眼白衣少年，见他端着本闲书神态自若地看着，自己显得有些多余, 于是努力找话：“公主是怀疑他们的身份？”
“留个神总是好的。”少女显露出稳妥的一面，问道：“大哥的病现在好些了吗？”
说起自己的本职来，夏剑显然放松许多，他点点头：“不过若是想要根除，还是有些困难。”
“世上哪有容易的事情，”少女又不自觉地露出孩子性的一面来，她鼓起腮帮子像一只气鼓鼓的河豚，“连花钱都难。”
夏剑忍不住小幅度地咧开嘴角苦笑了一下。
哪有花钱难，今日的一顿饭就能花掉他身上的仅存的几张银票。他无不心酸地想到。
就知道没人相信她的话，陈茶无奈地叹气：“说来奇怪，你既然在太医院待了这么些年，也不该缺银子，怎么看着你却不像手头宽裕的样子。”
夏剑闻言羞愧地红了脸，仔细想想，第一次他见着少女时正在御花园里偷种药草，这次又在百香楼里混吃混喝，连身上的衣裳都是上次那件，他磕磕绊绊地辩解道 ：“草药很贵……”
“太医院不是有许多？”陈茶换了只手撑着脑袋。
“要经过上面的审核才行，”夏剑不好意思地低头，“我每次想要尝试新药方就会消耗一大批草药，消耗得太快跟不上需求，就只能自己买。”
“实验肯定需要巨大的代价。”陈茶被小太医省吃俭用买药材的精神感动，于是豪气地拍板道：“你以后若缺药材尽管从公主府拿，本宫府里不需要报备。”
“这……这怎么行？”夏剑吃了一惊，赶紧摆手，“公主您的好意我知道，只是……”
只是本来拿宫里的药材来实验已经引得户部和太医院的一些人不满了，他怎么好意思厚脸皮用公主府的药材。
陈茶佯装嗔怪地瞪了小太医一眼：“本宫府里的东西你就用不得？”
夏剑在少女的眼神里败下阵来，只得胡乱点头。
陈茶这才满意地勾起唇角，她被夏剑的话一提醒，忽然灵机一动想到一个败家的好去处，于是问道：“京城现在有几家药店？”
“小药店不算的话，大的药店主要是城南和城西两家。”夏剑不假思索道。
陈茶盯着小太医若有所思地唔了一声。
夏剑不知道。因为他今天随口一答，在将来会带给他多大的惊喜，或说是惊吓。
他现在只是被少女的目光看得不自在，生硬地转移目光到对面的白衣少年上：“燕公子在看什么书？”
他看着少年手中那本黄色封皮的《三年建桥，五年建模》问道。
一直安静着没有出声的白衣少年闻言将书合上，很轻地笑了一下：“和水利有些关系，和夏兄一样，最近在尝试着新东西，所以总要多看点资料。”
“那……挺累吧。”夏剑想到自己的经历，忽然感同身受起来。
“为百姓做事是在下的本分，在下并不觉得疲惫。”少年回答得很官方。
红衣少女轻声哼唧一声：“你的黑眼圈可不是这么说的。”
少年被噎住，神情僵硬一瞬，脸上完美的面具裂开一个缝隙。
“为百姓做事是确实不错，但前提是保证你们自己正常的休息和娱乐时间，身体才是最大的本钱！”陈茶以一个资深摸鱼人的身份传授经验：“可以努力，但努力不能成为欺骗自己的借口。”
一边忙着任务一边有闲心去路边吃一碗馄饨的人，所以自然对怎么偷懒深有体会。
虽然燕小状元是为了她的败家事业殚精竭虑，但考虑到人才难寻。所以劳逸结合，持久培养很重要！
陈茶为她看中的败家人才操碎了心，语重心长道：“有些事情能交给手下办就不要自己做，你是什么？你是总负责人！是站在台上指挥的！没让你把所有演奏的乐器都学一遍。”
燕乐恩哭笑不得，头一次听到把甩手掌柜说得这么好听。他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滋味，被人关心的感觉，真是出乎意料的不错。
他笑意柔和，应下少女的话：“公主说的是。”
他还想说什么，此时正好菜端上来了，话到嘴边又换成：“吃饭吧。”
半晌后，酒足饭饱。
陈茶手摸着撑圆的小肚子，才道：“接着说你的想法。”
白衣少年早就放下筷子，提起正事恢复了正襟危坐的模样：“主要是关于学堂教法上的变化。”
陈茶的记忆力还不错：“文理分科，是吗？”
“您可以这么称呼。”少年微愣，知道少女乱起外号的癖好又犯了。
一旁埋头扒饭的夏剑偷瞟了眼两人，脑子很快地转过弯来：“是因为这次科举吗？”
他对这期科举略有耳闻，据说除了考到四书五经，还涉及许多旁门左道和以前看起来不入流的行当，让许多乘兴而来的考生败兴而归。
但如果学堂里加入与工商水利相关的学科统一学习，三年后大家都有这个基础，就不会存在今年的情况了。
“是也不是，科举只是很小一部分的原因，依在下浅见，觉得改革最重要的是从教育抓起，培养各行各业的可塑之才，让更多理学和实学人才被朝廷看见，从这点看，科举只是一个选拔的手段，不是目的。”少年耐心地解释道。
“那……如果有人理学很差，但其他知识学得很好，或者说反过来，岂不是在考试时很吃亏？”夏剑喉结动了动，咽下口中的饭问道。
“夏兄顾虑的极是，所以在下与公主商议后，我们准备采用选科的方式来降低偏科带来的影响。”少年不急不缓，抿了口茶解释道。
“选科？”夏剑惊愕地连筷子落地都没在意。
分科已经是闻所未闻，还能自己选择？
“说起来不复杂，主要把学子们要学的内容分成两大板块，即经文科和理学科，经文科主要学习四书五经等儒学知识，理学科主要是农田水利，军事天文，医学算法等等。经文科是必修，理学科是选修，每个学子必修经文科，再根据自己实际情况在理学科中任选一门作为自己的辅修即可。”
夏剑听完后眼睛亮晶晶的，迫不及待道：“那意思是若是我考试，可以考一门经书，然后再考一门医学？”
“对，是这个道理，”少年赞同道：“而且夏兄你若是辅修的医学考得好，还能够加分。”
“依小太医的水平，头筹没有问题。”陈茶笑眯眯地补充道。
夏剑有些不好意思：“我还有很多地方要努力。”
“你说不定就是下一届的出题者。”陈茶想了想，专业的事情还是要交给专业的人来做，免得一帮老头子瞎插手。
“不敢不敢。”夏剑的脑袋都要埋到桌子底了。
陈茶见状才收起捉弄小太医的心思，她偏头看向少年，微微正色道：“便按照你刚说的做，我只有一点要求。”
“公主请讲。”
“本宫希望男女皆可入学。”
燕乐恩眼里闪过讶色，他没有在第一时间反驳，只是提起：“这需要陛下和朝廷的认可。”
女子自古缺少上学的机会，即使是身份显贵的人家，也很少把女孩送入学堂，认为有违女德，极少开明的父母会请单独的教书先生来家里教学，最后却沦为女子婚配时候的筹码。
“本宫知道此事不易，”少女谈及此眉间浮上坚定之色，“但第一步总要有人迈出去。”
“女子入学的钱可以从公主府支出，但一定要保证她们能够享受到和男子同等教育的权利。
女孩为什么不能读书，为什么不能做官，为什么一定要嫁人？
不管结果如何，总要尽力一试才不会后悔。”
陈茶说完后微微垂眸，目光静静落在手腕上那只精致的金色镯子上，就这样紧紧地束缚着她，漫天的血色在眼前绽开，喧嚣的哭喊声哀鸣泣泣，命运像无边无际的洪水淹没口鼻，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作者有话要说： 热知识：女儿说的“文理分科”其实叫“苏湖教法”，是北宋时期一种革新的教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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