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过往云烟
詹豪下了班,和单位里的朋友约了喝酒,穿上便装,跟朋友们走进单位里的澡堂洗澡。
澡堂的老板是个糙汉子,抽着香烟,穿着背心看着电视哈哈大笑,头上的风扇呼呼吹,有姑娘刚从澡堂走出来,盘着湿漉的头发,走动时发出清香,正经的汉子们站在一起说话,时不时偷瞄女人一眼。
澡堂里还有一间理发小屋,是个中年女人经营,披着时髦的衣服,头顶黄色大波浪。
剪发也便宜,就四五块钱,跟女人聊聊天,把她逗开心了,说不定还会免单。有很多男人来理发,跟她讲荤话,她也不讨厌,只是笑笑。
她说:“也就你们这些老男人,能跟我讲这种话了。”
女人爱听摇滚乐,爱看港片,有时候没有生意,她就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抽烟看电视,看得入迷时,下意识将烟头插在沙发上,导致沙发上烫了好几个洞。
詹豪去理发,经常把手指伸进洞里,抠来抠去。
拿上一瓶冰红茶,詹豪和朋友们走进男澡堂,跳进池子,泡在浑浊的水里,一群人吹着牛逼。
之后再进蒸房里出出汗,找个伙计搓搓背,顿时感觉身上掉了一层皮,浑身轻松舒爽。
澡堂的伙计穿着深蓝色的裤衩走来走去,问洗澡的人要不要拔罐。詹豪这群人还要喝酒,就没有搭理他。
洗完澡,出来吹吹晚风,找个地方吃饭,生活就是这么舒服。
找了个饭店,他们一大群人坐在店外面,围着圆桌吃饭喝酒聊天。
这些同事跟詹豪关系不错,其中还有几个年轻人,酒量都好。
跟詹豪同一年纪的人,都没怎么喝酒,因为有了家庭和小孩,明天还要上班,就不多喝。
年轻人喝上头了,脱下衣服光着膀子,指缝间夹着烟,红着脸吹牛逼,饭店的灯光照在众人身上,热热闹闹。
店里的伙计穿着黑背心忙来忙去,满头大汗地招呼着客人,中年女人站在一旁,拿着本子算着账,本子上散发着金钱的味道,看着本子上密密麻麻的字,女人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年轻人们在聊单位里的小姑娘,血气方刚的汉子互相交流意见,有人说小张长得好看,有人说小李更有气质,总之各有意见。
上了年纪的人时不时补充几句,不敢多说,毕竟家里面有老婆。
詹豪给一个年轻人倒酒,说道:“小郭啊,你不是说喜欢小李吗?怎么不跟大家聊聊。”
听到詹豪的话,大家都笑着看向小郭,一副八卦的样子。
詹豪口中的小郭,全名是郭旭,是个正经老实人,年龄不大,刚满二十一岁,看起来有点腼腆。
不过因为喝了酒,郭旭胆子也大了,直言道:“我确实喜欢人家,不过人家应该看不上我。”
话音刚落,就有人接道:“你大老爷们怕鸡毛,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人家看不上你。”
“人家家境好啊,他们家里人估计也看不上我。”郭旭说道。其实他也想试一下,不过当回到家时,看到二十多平米的房子,心就变得胆怯了。
小小的房子,就好像小小的尊严,根本不足挂齿。
这时一个老大哥补充道:“其实我理解你,我们那个时候谈恋爱的时候,什么都不管,只要乐呵呵就行了,但是要结婚时,就什么都要管了,你得有工作,有上进心,有房子和存款,因为结婚后就是过日子,你就要为家庭考虑了。”
酒桌上,又有一个老家伙说道:“我当初跟俺媳妇刚谈的时候,偷偷摸摸牵一下手都可高兴,骑着小洋车载着她上下班,休息的时候,和她一起出来散步。她那个时候老美了,穿着淡淡的花裙子,披散着头发,看那雪白的小脸,总忍不住多看她一眼。不过结婚后就不同喽,尤其是有了孩子,天天跟我吵架。”
老大哥们讲话时,年轻人都安静地听着。
詹豪拍了拍郭旭的肩膀,说道:“别想那么多,你还年轻呢,不像我们这些老家伙,什么年纪,就干什么年纪的事,该恋爱恋爱,该赚钱赚钱,总担心以后怎么怎样,等你老了就后悔了。”
郭旭喝了口酒,点了点头。脑子里想到小李的样子,他总想上去跟她聊天,不过最后还是不敢上前。
年轻的时候,一直会想,喜欢的姑娘太好了,怕落魄的自己耽误人家,结果到最后,把自己给耽误了。
喝完酒后,詹豪抽着烟走在回家的路上,昏黄的灯光若隐若现,他突然想到自己的人生,往不好的方向想,他已经半截入土了。
这人到了年纪,总爱胡思乱想。
年轻时放纵不羁,敢爱敢恨,学着四大天王烫头,听着黑豹乐队,beyond,谢天笑,崔健他们的音乐,心中燃烧着一团火。
美好的时光也就那几年,过了几年结了婚,滚烫的热血似乎成了过去式,前半生在为自己而活,后半辈子就要为了家庭和孩子而活。
有时候詹豪会想,有了儿子后,他似乎就像在安排后事了。赚钱供儿子长大,上学,等到儿子结婚有了孩子,他便没有牵挂了。
时代交替,他们这代人曾走在时代的前端,见证了许多历史,如今,激流猛进的时代将他们远远甩在身后。
在骑洋车的年代,只要跑几步便能追上骑行的单车,而现在,即使用尽力气也追不上疾驰的轿车。
他曾把自由挎在腰间,立志要做一个潇洒的剑客,穿过滚滚红尘,找到世俗的答案。他用名为“自由”的宝剑洞穿了一个个敌人,他以为自己成功了,只是到后来才发现真相,最大的敌人是自己,是时间。
“真是老了啊。”詹豪望着灯火通明的街道感慨道。
最近几年,不断有认识的老朋友离世,有的出车祸被撞死,有的是生病病死,也有喝多了酒,从楼梯上摔下磕到脑袋死了。
有朋友喊着到外面去闯荡,等到闯出名堂再回来,只是这一走就是再也不见。兜兜转转间的匆匆一眼,或许就是一辈子。
詹豪逐渐意识到,死亡和离别已经降临到他们这一代人身上,他要慢慢面对它,没准哪一天,它就来到他身上。
时代给了他们新生的同时,也悄悄埋下无字的墓碑。
……
太阳当空照,詹德利美滋滋地哼着歌走在校园里。黑笔没水了,他准备去小卖部买几根笔芯。
刚走到门口,便看见弟弟刘能捧着一堆零食走出小卖铺。
行啊,这日子过得真滋润啊,詹德利心里想道。
走上前,詹德利对刘能喊道:“弟弟,买这么多零食吃的完吗?要不要哥哥帮你分担点。”
刘能没看到詹德利,被吓了一跳,零食差点脱手而出。
“哥哥,你吓我一跳。”刘能说道。
“你怎么买这么多零食?”詹德利问道。
“我给同学买的。”刘能乐呵呵地说道,一脸真诚。
“行啊。”
没想到这小子如此豪爽,詹德利拍了拍刘能的肩膀,表达对他的欣赏。
“我先走了哥哥。”
“好。”
刘能嘿嘿一笑,往教学楼走去。詹德利望着他的背影,心想有钱就是好。
买完笔芯,詹德利突发奇想,想要看看弟弟在学校过得咋样,于是向刘能所在的教室走去。
楼道上人来人往,笑声和打闹声像音乐在耳边播放。
走到教室门口,透过窗户,詹德利能看清教室里的一切,一览无余。他突然想到班主任高方,心想高方平时会不会偷偷趴在窗户,观察学生。
看来以后睡觉得小心一点了,詹德利默默点头。
“让我看看这小子在干嘛。”詹德利在教室里找寻刘能的身影,最终在后排看到了他。
三个男生围着刘能的座位,其中一个人直接坐到他的桌子上,一群人有说有笑,看起来格外和睦。
但詹德利察觉到不对,他敏锐地观察到,刘能的表情很僵硬,像是很无奈。三人吃着刘能的零食,而刘能坐在一旁,可怜巴巴地看着,像是被孤立了。
这似乎证明不了什么,不过詹德利还是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下午,詹德利在楼下打篮球,去一楼卫生间上了厕所,正好看到了刘能跟那三人在一块。
刘能站在角落里,看到詹德利走进来,却假装没看到。詹德利想上前打招呼时,听到其中一个人对刘能说话。
“刘能,记得下午给我们买水喝啊。”男生站在刘能身边说道。
“可是我没有钱了。”刘能说话的声音软弱无力,气势不足。
詹德利站在一旁,静静地听着。
“怕啥,我们明天就把钱还你了,别这么小气嘛。”另个人补充道。
“对啊,我们可是好朋友啊。”
刘能犹豫着,看到面前三人的表情变得僵硬,笑容收敛时,他立马说道:“好吧。”
“这就对了。”三人恢复了笑容,重重拍着刘能的肩膀,“这才是好兄弟嘛。”
听完他们的对话,詹德利叹了口气,如果换到以前,他可能还会愤怒,但现在只是觉得无奈。
似乎无论在哪里,总有这类人存在。披着羊皮的狼,包装善意的恶,比比皆是。
詹德利走上前,想要帮助刘能,但是刘能却对着他轻轻摇头。对此,詹德利不解,人家都欺负到你头上了,为什么要忍让。
不过詹德利还是遵从他的意愿,没有走上前,而是走出卫生间,等他出来。
过了没多久,刘能跟着他们走了出来。三个人走在前面,聊着晚上去哪打游戏,而刘能低着头,跟在后面一言不发。
站在门口的詹德利拉住了他,然后看向前方的三人。
他们依旧往前走,仿佛忘记身后还有一个人。
“他们这么对你,你为什么不反抗?”詹德利轻声问道。
刘能低着头不说话,像个老实巴交的哑巴。
换成别人,看到他这幅样子,估计早就生气了。但詹德利没有这样,也没有质问他,只是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有什么苦衷吗?”詹德利又问道。
刘能摇了摇头。
“你家里人知道这件事吗?”
此话一出,像石头砸向平静的湖面,詹德利感受到他隐藏的情绪,在此刻泛起涟漪。
“哥哥,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你说。”
“能不能别把这件事告诉我妈妈。”刘能抬起头对他说道。
詹德利看着刘能的脸,明明面无表情,但是詹德利却从中看到了他的一丝坚韧和倔强。
刘能则在期待詹德利的回答,可惜他失望了。
“抱歉,这件事不行。”詹德利摇头。
……
赵月正在菜市场买菜,手机铃声从口袋里传出,她拿出手机,发现是一个座机打来的。
她以为是骚扰电话,不在意地点击接通,拒绝的话语从嘴里钻出。
“抱歉啊,我不需要。”
“……妈,是我。”
听着电话那头熟悉的声音,赵月才意识到是谁。她走出热闹的菜摊,将手机贴在耳边,她有些不相信,想要听清对方的声音。
“是德利吗?”
“是我。”詹德利站在超市里,举着电话说道。
赵月感到惊喜,这还是詹德利第一次给她打电话。
“你打电话给我,是有什么事吗?”
“确实是有事。”
赵月有些失望,她还以为是儿子想她了,不过转念间又开心。儿子主动给她打电话,说不定是关系缓和的转机。
所有赵月对他说道:“你有什么事尽管说,妈妈肯定帮你。”
听到她这样说,詹德利将刘能的事,都告诉了她。
……
第二天,赵月给班主任打了电话,闯到了学校里。
班主任听到赵月所讲的故事,也很重视,把刘能叫到办公室。
将故事重新讲述一遍,班主任问刘能:“这些都是真的吗?”
刘能摇头。
“你不用害怕,老师会为你主持公道的。”
刘能依然摇头。
看到刘能这个样子,赵月心里生起一丝火气,她压抑着情绪,轻声细语地说道:“你哥哥都把事情告诉我了,你放心说,妈妈会帮你的。”
“你是信我,还是相信哥哥。我都说了没有。”刘能情绪激动起来,大声说道。
赵月愣住了,她还是第一次见刘能这个样子,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班主任见状对赵月说道:“孩子情绪有点激动,这样吧,你们先回家聊聊,等商量好了,咱们过来再谈。你放心,这件事我很重视,我不允许我的班级出现这种情况。”
刘能回到教室,在众目睽睽之下背上书包。同学的目光像是炽热的太阳,灼烧他的后背,刘能低着头,快速离开教室。
赵月则在门口等着他。
“你要是真有事,一定要告诉我。”见到他出来,赵月温柔地对刘能说道。
刘能摇了摇头,他的眼睛藏不住心事,可是他就是不愿意讲出来。
赵月突然觉得累,好像这么久过去了,这个孩子始终不认可他。
“你真的没有骗我吗?”赵月问道。
刘能依旧摇头。
大概沉默了几秒钟,赵月对刘能说道:“好吧,我相信你,我们走吧。”
就在赵月转身的时候,刘能上前拉住她的衣服,红着眼眶说道:“我可以告诉你,你能不能不要抛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