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忘掉自己,再做自己
这天晚上,詹德利按照惯例,和时佳美一起走出校门。
时佳美每天都给他买早餐,他也得表现表现,不能让女朋友寒心。
张惠在詹德利的带动下,接受了时佳美。
这小妮子,甚至还看出了端倪。
那天,詹德利送走时佳美,和张惠一起回家。路上,张惠突然问道。
“詹德利,你和时佳美的关系是假的吧?”
詹德利心里一惊。
“为什么这么说?”
“感觉吧。我觉得她并不喜欢你,你也不喜欢她。喜欢一个人,不是那样的眼神。”
“拉倒吧,你又没喜欢过人,你怎么知道?”詹德利听到张惠说的话,只想取笑她。
“我的感觉可是很灵的,算了,不想理你。”张惠扭起小脸,不再看他。
我的感觉很灵。詹德利觉得这句话耳熟,好像之前在哪听过。
对于张惠的话,詹德利并没有放在心上,依旧和往常一样。
目送时佳美离开后,詹德利准备跟张惠一起回家。
这时,半路杀出一个红发少年。
是向陈娴静表白的那个男生。
“喂,你有空吗?我想跟你聊一聊。”
切,你一个小屁孩,我跟你有啥可聊的,詹德利心里想。
“如果你愿意,咱们可以找一个小摊边吃边聊,我请你。”红发少年又说道。
“张惠,你自己回去吧,我和他聊一聊。”詹德利微笑着对张惠说道。
……
红发少年找了个烧烤摊。
管理烧烤摊的伙计似乎是少年的朋友,两人还亲切地打招呼。
“小火,带朋友来了?”
“对,带朋友来吃点。”
好家伙,直接成他朋友了,不过成朋友也好,说不定可以经常跟着他蹭吃蹭喝。詹德利心里想了想,觉得这样也不错。
少年叫伙计随便烤几串,够两个人吃就行了,接着便领着詹德利找了个位置坐下。
两人面对面坐下。
詹德利递给他一根烟,不管是不是朋友,该有的礼节还是要有的。
少年看了他一眼,接过了烟,没有说什么。
“我叫詹德利,兄弟你怎么称呼?”詹德利自己也掏出一根烟点燃。
“我叫王燃。”少年夹着香烟说道。
见少年没有点烟,詹德利以为他没火,便将火机递给他。
“不用,我有火。”王燃从裤兜里掏出火机。
但是,王燃点了半天都没点上火,估计是火机坏了。
“算了吧,用我的。”詹德利将火机扔给他。
王燃接住火机,也没矫情,点燃了香烟。
“谢谢。”
“说吧,你找我什么事。”
“咱们先喝酒,边喝边聊。”
王燃打开酒瓶,准备给詹德利倒酒。
“别介,我自己来。”詹德利拦住他,接过酒瓶自己倒。
王燃笑了笑,又重新打开一瓶酒,给自己倒满。
“来吧,先走一个。”詹德利说道。
两人轻碰酒杯,一饮而尽。
“说吧,你找我什么事?”詹德利说回主题,他没想到这个少年会来找他喝酒,毕竟两人不怎么熟。
“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想找你聊聊。”
“跟我聊什么?咱俩又不熟,而且你有那么多朋友,还缺人聊天?”
王燃抽烟的手僵住了,他苦笑一声,看向夜空。
“那些人啊……他们算不上朋友,平时在一起吹吹牛逼可以,真要有事了,他们跑的一个比一个快。”
烟气从王燃嘴里钻出,现在的他,透露着与他年龄不符的沧桑。
詹德利看着他,心里有些东西被触动了。曾经的某一时刻,他和王燃感同身受。
此刻的王燃,不再是如火的少年,浑身透露着孤独。
“跟他们聊天,我不想讲真心话,跟你我倒是愿意。”
“那我可真是受宠若惊。”詹德利端起酒抿了一口。
两人谈话间,热腾腾的烤串放到了桌上,詹德利拿起一个腰子吃起来。
“陈娴静最近怎么样?”王燃问道。
詹德利心想,这才是他真正关心的事吧。
“挺好的,啥事没有。”詹德利回答他。
王燃深吸一口烟,露出释怀的笑容。
“我现在有点后悔,我一直在想,如果我不闹的这么大,或许还有机会和她做朋友。”
詹德利喝着酒,安静听着他讲话。
“你知道吗,那天我和她一起走进校领导的办公室,领导开口就要给陈娴静处分。我跟他们讲,这是我犯的错,我自己承担。”
“但是他们说,我不是他们学校的,他们管不着。我还想跟他们讲道理,陈娴静却跟他们说,她愿意承担责任。”
王燃喝了一大口酒。
“那时候我才知道,我给她带来了麻烦,而她也比我想象的要坚强。”
詹德利对王燃说:“她没有受处分,但是去除了她评选三好学生的资格。”
“那还好。”王燃说道。
“从那刻起,我明白了。在做一件事前,一定要思考这么做的后果,自己犯的错,不能影响到别人。”
詹德利轻轻点头。
他看着眼前的少年,明白这一次,他成长了。
少年的成长历程,往往是在犯错中懂得道理。
感到后悔是正常,詹德利也有很多后悔的事。
比如前世,后悔没有给陈娴静一个好的生活,后悔没有多花一点时间陪老爸,后悔自我的放逐,迷茫的生活。
人真是一个奇怪的生物,做一件事前,经常安慰自己这么做没错,可是事后便会后悔。
人不知不觉的长大,一转眼便是多年以后,总觉得还没好好享受人生,就要忙于工作,忙于奔波。
偶尔闲暇时,抬首回忆过往,发现人生到处都是遗憾。过去已成定局,无法弥补,可是人们连当下都无法改变,看不到未来。这时候人们会说,如果我当初那样做,或许现在的生活就会有所改变。
大家都很擅长安慰自己,陷入美好的人生幻想中。
詹德利又点燃一根烟。
眼前烟雾弥漫,就像是虚幻的梦境,遮住了城市的夜晚。可是只要一阵风吹来,烟雾就会散去,还是要面对现实。
“王燃,你现在是不是不上学了?”詹德利突然问道。
“早就不上了,我得赚钱养活自己。”
“你的家里人呢?”
“他们啊……”王燃脸上浮现嘲弄的笑容,不知道是在嘲笑别人,还是在嘲笑自己。
他点燃一根烟,烟气萦绕在他面前,詹德利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只能听到不含感情的声音。
“我有一个混混老爸,赌博抢劫,被抓入狱,还有一个混混老妈,精通牌技,化妆技术也是一流,浓妆艳抹,唯一不会的就是照顾孩子,几年前跟一个野男人跑了,不知道死哪里去了。”
烟雾散去,王燃表情平静,似乎刚才只是讲了一个与他无关的故事。
“那你现在干什么?”詹德利接着问道。
“我在一家修车店做学徒,学一个手艺养活自己。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我现在最大的梦想,就是每天能吃饱喝足,有地方睡觉,我就很满意了。”
“这有啥可笑话的。”
“你不用安慰我。”
“我说的是真心话。”詹德利认真说道。
凭自己的本领赚干净的钱,养活自己,有什么可笑话的。
在詹德利心里,这种领着微薄薪水的底层劳动者,才是最纯粹的。而有些拿着高工资的中产阶层,心却是黑的。
倒不是本来就是如此,他们一开始也是一张白纸,只是耳濡目染之下,慢慢染上了黑。
或许他们本人都没发现,自己已经潜移默化的变成曾经最讨厌的那种人。
詹德利也这样过,因为工作做出违背本心的事。你不这么做,你就没有生存空间。
所以对于王燃,他并没有抱着歧视的眼光看待他,反而很尊敬。
“你其实不用管别人的看法,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詹德利说道。
“我可做不到。每当大爷大妈来修车时,总是问我多大,知道我还这么小,他们就会说,你应该好好读书,那样才有出息,这样修车是出不了头的。”
“很多时候我也不想听,但这些话总会找机会钻进耳朵。不是我不想听,这些话就不出现了。”
说完,两人都沉默了。
饭桌上香气飘荡,烤串上沾染着辣椒面,远处灯光明亮,时不时有车辆驶过,天上的云染上夜晚的漆黑,随风飘荡。
无法言说的情绪在弥漫。
詹德利叹了口气,举起酒杯。
“碰一个吧。”
两人碰起酒杯,关系在无声中拉近。
“聊聊你吧,我挺想听你的故事。”王燃递给詹德利一根烟,说道。
詹德利点燃烟,这不知道是第几根了,只要一喝酒,他就忍不住抽烟。
“我啊……没什么可说的,烂人一个。心里总想干一番大事,却没这种能力。很多事情刚摆在我面前,我就知道了结局,我想改变它们,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我最近做了一件事,自以为是为了别人好,可是现在一想,我做的也不见得对。”
前世,陈娴静告诉过他:我最讨厌的就是别人打着“为我好”的旗帜,为我做事情,根本没有问过我的意见。
“我怎么感觉你神经兮兮的,说的话我都听不懂。”王燃说道。
“……听不懂算了,喝酒。”
……
两人聊到很晚,詹德利要回家了,再不回去估计老爸要削掉他一层皮。
“我先走了,下次再约。”詹德利准备跑路了。
“詹德利,你说,咱们现在算是朋友吗?”王燃对他说道。
詹德利心想,你都请我吃饭了,当然是朋友啊。
不过,当他看向王燃的眼睛,发现他是认真的。
就像小孩渴望玩具,王燃渴望一个朋友,一个可以交心的朋友。
这个外表看着火热,内心孤独的孩子,其实也想有人陪吧。
刚才那句平平无奇的话,现在看来,像是他燃起的希望。
“如果你愿意,我们就是朋友。”詹德利这样说道。
王燃笑着点了点头。
“谢谢你。”
……
时佳美回到家,客厅传来电视节目的声音。
时妈跟弟弟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时佳美无言地看着客厅桌子,和往常一样,家里人已经吃完了饭,留给她的只有剩饭。
时佳美没有多说什么,她已经习惯了。
“佳美回来了啊,赶快吃饭吧。”正在看电视的时妈看到了她,对她说道。
“我去给姐姐盛饭。”弟弟跳下沙发说道。
“不用,她自己有手,自己事情自己做。”时妈并不关心。
“那把饭菜热一下吧,都有点凉了。”弟弟又说。
“凉了没事,没啥影响。你说是吧佳美?”
“嗯。”时佳美点了点头,走进厨房舀饭。
“好了,别管你姐姐了,来陪妈妈看电视。”时妈摸了摸儿子的脑袋瓜,笑着说道。
汤有些凉了,时佳美也不在乎,将碗盛满,走出厨房,坐在客厅的桌上乖乖吃饭。
时妈搂着弟弟,始终看着电视,没有看她一眼。
时佳美很快吃完饭,也没跟妈妈说话便走回她自己的卧室。
打开灯光,她扑到床上,将头埋进枕头。
冷漠不会说话,但会在人心间传递,所以冷漠比言语更伤人。
她的父母将爱都给了弟弟,她只能跟在弟弟身后捡剩下的。
在她小的时候,才上六年级,父母就打算再生一个,要个男孩。
奶奶对她爸爸说:“必须要个男孩,这样咱家才能将香火传递下去。”
当佳美拿着奖状跑到父母旁边,渴望夸奖时,父母正在讨论怎样能生男孩,没有在意她。
爸爸说:“我妈在老家找了个婆婆,给你开了个草药方子,据说很灵。她还说多喝点茶水,能提高几率。”
(作者在此插一句:拒绝封建迷信,要相信科学。)
妈妈说:“管用吗?我先试试。”
没人问过时佳美的想法,当然,他们也不在乎孩子的想法。
夜晚,时佳美躺在床上,却睡不着觉,因为隔壁一直传来呻咛声。
时佳美心里升起无穷委屈,她从床上爬下,将一直细心保存的奖状撕成碎片。
她跟父母说过:我不要你们生小孩。
父母对她说:你应该懂事点。
面对家庭权威,她拦不住父母,弟弟成功降生了。
看着被妈妈温柔捧在怀里的弟弟,时佳美突然觉得很可悲。
在父母眼里,她和弟弟就像是工具而已,只不过弟弟比她更有价值。
就这样,时佳美在见证弟弟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过程中,慢慢成长。
她一开始痛恨弟弟,恨他夺走父母的爱,可是弟弟却很喜欢她,经常粘着她,让姐姐陪她玩。
后来她想明白了,这并不是她和弟弟的错。
但她心中始终有一团火无法释放,所以她将愤怒放到了学习上,放到自己身上。
既然得不到父母的爱,那么她要得到外人的爱。
她要成为班级第一,成为老师喜欢的好孩子。
她要成为一个开朗的人,受到同学们的喜欢。
她要隐藏内心,好让自己喜欢自己。
可惜自己骗不了自己。
从戴上面具那天起,她就没有真正快乐过。
……
上了一星期的课,学生们终于迎来久违的假期。
语文老师因为代理班主任,忙的焦头烂额。
这不仅是学生们的放松,也是老师们的放松,可以有时间陪陪家里人。
张惠又跟她的小姐妹跑去玩了,詹德利只能孤身一人走出教室。
时佳美她们还没放学,詹德利不想在学校等她,便走到校门等她。
等到时佳美下课,走出校门时,看见詹德利站在路灯下,靠着墙抽烟。
灯光把他的身体照亮,一时间,占据了时佳美的视线。
詹德利就像光,时佳美觉得伸手就能触碰到他,可下一秒就感觉格外遥远。
她朝詹德利走去。
“詹德利。”她轻声呼喊,叫醒明亮的光。
詹德利看着她,脸上浮现淡淡的笑容,让人亲切,又觉得遥远。
“放学了女朋友,累不累?”詹德利叼着烟,不正经地说道。
“不累。”对于他的不正经,时佳美并不讨厌。
似乎还是跟之前一样,时佳美骑上车,詹德利目送她离开。
只是这一次,她突然叫住詹德利。
“你能陪我走一会吗?”
詹德利看了她一眼,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不过他也不打算拒绝。
“好啊,女朋友怎么说,我就怎么做。”詹德利笑着说道。
月光照在地面上,黑云在天空游荡,隐约能看到几颗星星。
明天是时佳美的生日。对于生日,她没有特殊的感觉,父母从未给她举办生日,倒是弟弟还会给她准备礼物。
平常人所在乎的东西,她也在乎,只是她不曾拥有过,慢慢的就没有了感觉。
心里没有任何期待,她也不想回到家。在家里,她感受到的只有冷漠,在外面反而轻松些。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叫上詹德利陪她一起转,可能在她心里,她一直想找一个人陪。
“你吃吗?”
一个棒棒糖出现在她视线中。
她愣了一下,但马上回过神看向身边的男孩,他正温柔地看着她。
尽管知道他的温柔是伪装出来的,可她还是忍不住陷入进去。
“草莓味的,专门给你准备的。”詹德利笑着说。
“谢谢你。”时佳美接过棒棒糖,撕开包装含入口中。
草莓味的甜蜜在嘴里荡漾开,时佳美喜欢这种味道。
为什么喜欢呢?
因为小时候,她陪妈妈出来买菜,当时她看到鲜红的草莓,吵着要吃。
那时候还没有弟弟,妈妈也没冷漠她,笑着买了两斤草莓。
回到家,妈妈洗好草莓,她迫不及待吃了一颗,那种滋味她现在还记得。
这大概是她童年里,记得最清楚的甜蜜时刻。
后来,每当她吃到草莓,或者草莓味的东西时,总会想到那一刻。
只要尝到草莓,想起的便是幸福的童年时光,这样她就可以安慰自己,她的童年是甜蜜,美好的。
虽然很短暂。
“想什么呢?那么认真。”
身边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
“没什么。”她吸吮着棒棒糖,贪婪此刻的甜蜜,顺便偷看詹德利。
这个人了解过她,可是她对詹德利还是一无所知。
她产生了一个念头,她想要了解一下面前这个人。
而且她确实有想问他的问题。
“詹德利,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她对詹德利说道,压抑了许久的好奇心在此时释放出来。
时佳美心里一直有一个疑惑:你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詹德利看向她,时佳美感觉自己被看透了。
“那你能告诉我吗?”
“不能。”詹德利没有一丝犹豫地说道,态度坚决。
“为什么?”
“因为见不得人啊。”詹德利说道。
“就像我知道你的目的,但我也不会说,因为都是见不得人的想法。”
时佳美停下脚步。
詹德利同样停下脚步,静静看着她。
“詹德利,你是不是很瞧不起我?”
“为什么这么说?”
“虽然我不知道你的目的是什么,但是我想那一定是有积极意义的,而我只是为了自己偏执,阴暗的内心。”
“这样的我,你一定很讨厌吧?”
时佳美不知道怎么了,眼泪不争气地落下。她把头扭过去,不想让他看到。
“怎么还哭了呢?我可没说我讨厌你啊,全是你自己瞎想的,可不是我把你弄哭的。”
詹德利很无奈,他也没说什么啊,这姑娘怎么就哭了。
跟我在这演偶像剧呢。
“好了好了,擦擦眼泪。”詹德利拿出纸巾递给她。
时佳美没有要,用袖子擦掉眼泪。
“每个人都有不能说的阴暗想法,你有,我也有,这很正常。”
“如果你讨厌这样的自己,不妨试着忘掉自己。”
“忘掉自己?”时佳美疑惑,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嗯,试着忘掉现在的自己,把一切都抛掉,做出改变,再做一次自己。”詹德利解释道。
忘掉自己?把一切都抛掉?
时佳美眼中闪过异样的光芒。
她看向詹德利,此刻少年在她眼中,就像黑夜里的光,她自己则是在黑暗中迷路的旅人。
“算了,你就当我在胡言乱语。挺晚了,你早点回去吧。”
詹德利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他也准备回家了。
看着詹德利背影,她突然格外渴望他。
所以时佳美问他:
“詹德利,你明天有空吗?”
“怎么了?”
“我们约会吧。”
时佳美说道,此刻,她在呼唤属于她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