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千面佛
人很难活得潇洒。
别说些大道理，大道理谁都懂，谁都也不屑。你这山珍海味，却劝别人要尝尽人间疾苦，真是放了屁夹了屎，是又臭又恶心。
年前的衙门格外冷清，没了些鸡飞狗跳的事，两三个人在庭院里扫着雪，又有三两个人在一旁清点库房的陈物，有说有笑，有打有闹的。
从外往里，袁杰晃晃悠悠地走了进来，一手摁在了佩刀上，一手提着壶烧酒，微烫的酒瓶仍冒着白气。
“袁大哥来啦。”一个年轻人礼貌道，手里的活倒是一点也没停下来。
袁杰似醉非醉地诶了一声，径直走向了仵作的院子。
“叔，来，我们爷俩喝上一壶。”袁杰推门便进，屋子里就一个老头，这会儿正在解剖一具女尸。
老头看了一眼袁杰，放下了手里的刀。也不说话，也没啥表情，只是默默地把门给带上了。
“你还在犹豫。”老头一边沏茶一边说道，一副胸有成竹的卑微。
袁杰环顾四周，简陋至极的工作环境。阴暗、潮湿、腐臭和孤独。
“为什么？”袁杰不解问道。
“为什么？”老头不解道。
“你真的是萧白？”袁杰似乎仍不愿相信。
“从进门起，你不就一直在找出手的机会吗？”萧白乐呵呵道，卑微中又透着自信。
袁杰点点头。
的确，从进门的那一刻，袁杰本有三次可以出手的机会，但是他都没有出手。他在等，等更好的机会。高手之间，机会本就稍纵即逝，可萧白竟给了袁杰三次绝佳机会。一次比一次更佳，但一次比一次更具有欺骗性。
第一次袁杰犹豫了。他没想到机会会来得如此之快，他没有准备好。“他到底是不是‘千面佛’萧白？我能不能一击即中呢？如果他不是萧白，那么——”于是袁杰放弃了，他放弃得很果断，所谓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第二次机会出现在了萧白关好门，然后转身的那一刻。那的确是绝佳的机会，但是袁杰没有出手，这次他果断放弃了，因为他觉得这是萧白故意引诱他出手。“他这招欲擒故纵使得也未免太明显了吧。亦或许是他大意了？不可能！以他的身手，不可能这么得大意，难道他真的大意了？”若心已乱，方寸则大乱，则必然殃及自身。
第三次机会是在什么时候出现的呢？袁杰自己都不确定了。“那是机会吗？我要不要出手，天哪，我在犹豫些什么？”
“看茶。”萧白如鬼魅般地将一盏茶递到了袁杰的面前，袁杰略感失望地叹了一口气，最终，他还是输了这一局。“老朽是不是萧白又如何，萧白不过一个名字罢了。”
袁杰礼貌地接过了茶盏，一动不动，两眼出神地听着。
“学武之人有时候难免要一争高下，比个输赢。可从你进门的那一刻起，你的对手便不再是老朽，而是你自己了。”萧白娓娓说道，“你执着于‘萧白‘’这个名字，同时也受制于这个名字，你不愿相信我是他，可又怕我就是他。可他呢，早就两袖飘飘。他可以是‘千面佛’萧白，也可以是衙门的仵作，他可以是任何人，任何人都是他。”
袁杰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僵硬的身子逐渐放松了下来，缓慢地呷了一口茶，这街摊上的粗茶却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呐。
“您怎么会在这个地方？”袁杰释怀道，但有些事情还是耿耿于怀。
萧白哈哈大笑，道：“你啊，有时候和你师父一模一样，固执，固执得很呐。”
袁杰突然心头一酸，想到和师父已有数年未见，恨不得现在立即可以飞回少林。
萧白取来了一封信，并交给了袁杰，解释道：“上个月，我突然收到了我家孙女的一封信，这姑娘就喜欢整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一开始我和你一样，完全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我琢磨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她就是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她在说些什么。无论用什么暗语都过于危险，于是我便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
袁杰将信交还给萧白，一脸的佩服道：“原来如此，真没想到啊，胖子的老婆竟然是千面佛的孙女。”
萧白将信收了起来，骄傲地说道：“这丫头从小跟着我，这易容术的造诣，恐怕如今连我也要自愧不如了。”一边说，一边摇着脑袋，可脸上却洋溢着骄傲的笑容。
“原来如此。”袁杰突然一拍脑袋，道：“她定是觉察到了我的存在，她又即将临盆，所以希望你在身边，也可以有个照应。”
萧白“嗯”了一声，继续道：“的确是，就在我到了的那晚，东城富商的公子被害，我暗中追查至此，发现衙门仵作在解剖的时候，不小心中毒而亡，我便趁机借用了他的身份。”
“仵作中毒而亡？”袁杰道。
萧白道：“的确是，那尸体的血里含有剧毒，若沾上了，普通人片刻便没了性命。老夫虽不屑用毒，也瞧不起那些用毒的人，可我家那姑娘却对用毒痴迷颇深，那一手‘腐手’更是深得亡妻的真传。可我转念一想，她马上就要生了，绝不会碰那些毒物，于是我把追查的方向转向了‘那一位’，果然不出我所料，那个人手下也有一个练‘腐手’的，可毕竟碍于那个人的面子，便不好再追下去。”
袁杰大概知道了一些来龙去脉，可毕竟其中一些过于家事，不方便深究，也就不再问下去了。“萧老先生，大厦将倾，在下似乎很难置身事外了。”
萧白点点头，说道：“老朽不问这江湖的事，这官场的事，这是是非非的事许久了。但从时下的格局来看，的确是有些难以避免。可老朽不会劝你，更不会教你做事。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职责，天道命运安排如此，求之不得，也避之不得，既来之则安之。”
袁杰起身道：“谢萧老体谅，袁杰感激不尽。”
萧白思忖了片刻，道：“你心系大家，我心系小家。惭愧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