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52章
不愧是馥郁阁的公司食堂。这是苏品清对二楼的初印象。古色古香的中式装修,竟可以如此自然地融入现代化的企业大楼之中,兼具功能性与美观性,实属少见。馥郁阁的定位是高端中餐厅,但苏品清没想到它们就连食堂的装潢都不输门店,给人一种在餐厅就餐的错觉。“有喜欢吃的菜品吗?”薛燃将苏品清引到窗边的卡座,轻声说道,“虽然不应该自夸,但馥郁阁的确没有难吃的东西。所以,不管点什么都不会踩雷。”苏品清打量了一下四周,发现其实还有不少空座:“但食堂看起来,也不算爆满啊。”薛燃却不以为然:“伙食再好,也应该时常换换口味,有对比才更加觉得好。”“哦,所以,”苏品清歪歪头,“其实还是家花不如野花香的意思?”本是一句开玩笑的话,薛燃却突然愣了一下。他收了些笑的弧度,带了些认真:“这话我不认同,毕竟,吃饭和做人还是不一样的。”苏品清倒没想到其他地方去,只随意地将话题又带了回来:“我不喜欢点菜,你决定吧。”薛燃起身离开了,但没过一会儿就有人来送上了茶水。苏品清问道:“食堂的服务也这么到位吗?”后厨的服务人员语气揶揄:“小薛总特别服务,咱们啊拿钱办事。”看着对方捏起手指搓了搓,做出数钱的样子,苏品清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服务员光速离开,恐怕是食堂原本的工作就够她忙的了。
苏品清端起茶杯,茶香弥漫在她鼻尖,似乎比冷咖啡要美味得多。“苏品清?”杯口刚要送到嘴边,一道声音由远及近,在苏品清的桌前响起。她抬头,一张陌生而艳丽的脸进入视线。来人身着雪纺衬衫配中长裙的职业装,身材高挑,一头深棕色的长卷发,妆容精致得一丝不苟,和她的笑容一般挑不出错处。苏品清在脑海中搜索了三秒,初步确定并不认识对方,便露出询问的表情,等着对方再次开口。竟然没认出她。秦菲的笑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裂痕。
但她很快掩饰过去,直直看着苏品清,从容地说:“我是秦菲。”听到这个名字的下一刻,苏品清的眼神便凉了下去。秦菲,那她的确是认识的。
是那个多年前在公交车站口出狂言,打了她一巴掌的女孩,也是那个……和顾放上床的女人。秦菲观察着苏品清的每一个微表情,在捕捉到她的变化时,心里冒出些接近疯狂的兴奋。她往某个方向看了看,随后又转过头来,没有继续寒暄,而是说道:“你跟小薛总很熟?”苏品清放下手中的杯子,没作任何回答,她的反应更像是将秦菲当成了空气,可秦菲知道不是这样的。秦菲露出了更深弧度的笑容,标准得像是可以随时印上客航的海报:“我是这里的员工。”苏品清对她解释自己身份的行为不解,更不在乎,但仍是分给了她一个眼神,看着她的表演。秦菲的目光在苏品清那张明艳到完美无缺的脸上游走,多年前在公交站吃瘪的一幕如幻灯片一般在脑海播放。她松开不自觉攥紧的手,用柔和的声线将话题又拽了回来:“你最近还好吗?”话音才落,她顿了一顿,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问:“顾放还好吗?”苏品清缓慢地眨了下眼睛,微微动了动偏头的方向,如同在审视面前的女人。原本直视着苏品清的秦菲见状,短暂地将目光移开了片刻,很快又看了回去:“啊忘了问,你们还在一起吗?”没等到想要的反应,秦菲微微垂了眼,在想着什么。再开口时,她听起来就有些歉意:“我之前和顾放做了些错事,其实……一直都挺良心不安的。我经常祈祷,你们的感情那么好,千万不要因为我分手啊。”秦菲说得不紧不慢,声音也并不大,可苏品清却觉得,秦菲恐怕是希望这些话成为她的催命符。秦菲一手抱住胳膊,原本极具风情的她现在看起来弱不禁风:“是我考虑不周,没想到和他过去的那些感情让你们这么为难。明明你比我优秀得多,更适合他的。”卡座前后都有人,苏品清不相信没人竖起耳朵听着这边的动静。她本还奇怪,秦菲为什么将自己见不得人的私事拿出来说。现在她突然明白了。秦菲的阐述分明避重就轻,模糊了关键信息,让非知情者云里雾里,以为是温柔白月光与倒霉白米粒的纠葛。而真正的目的,想必只有她自己知道,可苏品清也明白,不外乎不甘的心理作祟。
苏品清还想看看她能怎么演,便好整以暇地继续沉默着,顺带瞥了眼手腕上的表,时间才过去三分钟。自言自语几句话尚且可以当作暖场,可这么一连串下来都是自导自演,气氛便莫名尴尬起来。秦菲也发现了这一点,那股恼羞成怒的感觉让她本就不稳定的状态更加失控。可为了达成不让苏品清好过的目的,她继续说着:“你们大概是分手了吧?都没听顾放提起你。不过,你好像也没多难过……你跟小薛总认识多久了?”分手话题衔接着薛燃,苏品清就算是傻子也听出了她的意思。可笑至极。苏品清那副清高莫测的表情,让秦菲掐紧了自己的胳膊,甚至有刹那的退缩。
可很快,她想起了那次的车站。那次,失控的可不只有她。“你果然很有本事啊,苏小姐。”秦菲松开了手,看苏品清的眼神变得比刚才更认真,“要是……你妈妈,有你一半的本事,应该也不至于是那种结局。”果然,苏品清的神色骤冷,从容隐约的笑意消失不见,眼中浮现出愤怒。秦菲突然就笑了,全身松快了下来。
她再说话时,便带着与喜悦神色完全不同的,惊慌的语气:“我是不是说错话了,真是抱歉,你也知道,我心直口快的,很少考虑到后果。”食堂的人流量不小,不停有人路过,向苏品清所在的卡座侧目,也有不少人携伴交头接耳。苏品清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可这副情景却那么熟悉。那年夜晚的公交站台,她从面前这人嘴里听到过什么?——哟,还真是高冷呢。——听说……你妈妈死了?——被小三逼死的?她那时,又是怎么做的?
骂回去?扇了她一巴掌?还有呢……“苏安安。”点完菜的薛燃几乎是小跑着赶到窗边,却没想到她的身边还站着一个人。秦菲听到声音浑身一凛,随后若无其事地转头看向薛燃,很是得体地微微鞠了一躬:“小薛总。”薛燃瞥她一眼,皱了皱眉,并没有回应,而是很快再次看向有些不太对劲的苏品清。他继续朝她走近几步,想问问她怎么了。可此时苏品清却慢慢地站了起来。苏品清今天穿着几近拖地的阔腿西裤,极细的尖头高跟鞋随着她迈步而若隐若现。极细的鞋跟在独具一格的木地板上扣出沉闷的声响,声响停下,那双鞋便停在了秦菲的一侧。秦菲微微昂着下巴,与苏品清对视。她的目光锐利,似乎在剜着秦菲脸上的每一寸皮肤。
秦菲尚未从苏品清的突然转变中反应过来,她的下巴就被狠狠钳制住了。她痛苦而惊恐地仰着头,一时忘了反应。
苏品清的指甲不轻不重地掐在秦菲的下颌,被掐住的皮肤泛着白。
苏品清的声音一如既往清冷,但语气却是露骨的嘲讽:“秦菲,好可怜啊。”秦菲的瞳孔骤缩。
苏品清那副可惜的表情在毫不留情地灼烫着她,让她甚至忘记了该如何做出反抗的动作。苏品清又闭上眼,尽显惋惜:“这么多年了,一点长进都没有,品味也依然低下。”她再次睁开眼,学着秦菲先前突然想起什么的样子:“对了,忘了问你,你的父母还赌吗?赌债还完了吗?”接二连三的刺激让秦菲的眼睛瞪得浑圆,她气急攻心,抬手用力甩开苏品清,并趁机推了她一把。苏品清当然预料到她可能会采取的行为,提前退开几步,躲开了她的手。但她穿的高跟鞋鞋跟太细,没站稳晃了一晃,未等稳住,就有一双手握住了她的肩膀。握住苏品清肩膀的瞬间,薛燃的心总算安定了些。她刚才那副露出尖牙的样子,他还真是没见过呢。原本想问发生了什么,现在他又觉得没必要了。“没事吧?”薛燃的声音很轻,轻得让苏品清竟然有片刻清醒。她摇了摇头,格开了他的手。秦菲喘着粗气摸了摸自己被掐红的下巴,有些难以置信地质问苏品清:“你发什么疯啊苏品清?!”“是谁在发疯?”苏品清并不留情,“我本来看你可怜,不想为难你,但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口无遮拦,蠢得要命。和人做见不得人的事情就算了,还拿出来四处散播,你是觉得我会为你保密吗?”闻言,秦菲怔愣了好半天,随即慌张地看看四周,又看了看薛燃,最后愤恨地怒视着苏品清,声音尖利:“你在胡说八道什么?!这是造谣,我可以告你的!”“告吧,尽管告。”苏品清耸耸肩,“别忘了,我有证据。还是你给我的呢。”最后一句话语调上扬,是从容不迫的陈述,却比讽刺还要秦菲的命。秦菲浑身颤抖起来,狠狠地咬着牙,泪水凝聚在她眼角,随后滑落在地。“你……你……”
秦菲瞪着苏品清,想要破口大骂,但食堂里或生或熟的面孔却像是挤压变形的瓶塞,堵着她的嘴,让她发不出声音。
她在整个食堂的注视中,趔趄着倒退几步,随后转身快步离开。秦菲的身影消失,苏品清自如的笑也渐渐隐去。她神色冷漠地站在焦点中央,像失去灵魂的木偶娃娃。几乎就在下一秒,她的一只手腕就被牵起。
苏品清惊吓一瞬,还没等顺着看过去,便被一股力道带着往侧门走去。在苏品清的角度,她只能看见薛燃宽阔的后背。手腕上十分温热,宽阔的手掌覆盖着她那一圈的皮肤,很快,温度又蔓延至她的手心。这样的动作让她下意识挣扎了一下,可薛燃却没有松开,也没有回头。侧门通往一部备用电梯,薛燃轻车熟路地带着苏品清上了天台。门刚一打开,一阵喧嚣的风便卷着两人的衣摆,给了他们一个让人双眼迷离的见面礼。薛燃挡着风,背对着苏品清站在了更高一层的台阶上:“天台有点老旧,路不太平,你把鞋脱了吧。”苏品清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心气不顺地嘀咕:“不要,脱了穿什么。”薛燃的头发被吹得四处乱飞,连说的话都显得支离破碎:“那我背你进去。”苏品清微微仰头,看着在昏沉的阴天下轮廓模糊的薛燃,没有说话。薛燃同样沉默地看着她。没有强硬的要求,也没有代替她做出选择。两人的一只手仍是牵着,似乎没人发现这其中的不对劲。不知过了多久,苏品清语气不善:“转过去。”“请签字吧,张总。”赶回公司的edi的确需要开会,只不过是一对一的访谈会议。偌大的会议室中,黑色的会议桌两侧,分坐着不苟言笑的edi与富态傲慢的张敬国。习惯被人当作元老捧臭脚的张敬国,对edi的语气十分不满,即便自身处境已是穷途末路,也改不了这种习惯:“邵特助,你知道自己在跟谁说话吗?”edi低头看一眼文件上的名字,仿佛是再次确认后,抬起头:“张敬国,原投资部副部长。”“原”。只一个字就让张敬国发了疯。他愤怒地站起身,伸手指着edi的鼻子:“呸!在这狐假虎威是吧?跟我这装孙子是吧?你有本事再把你今天找我的目的重复一遍!”edi点头,以同样的语调重复道:“因您涉嫌在重大项目中中饱私囊,转移资金,影响恶劣,现给予您开除的处分。”edi平静的语气让张敬国更加怒火中烧,他气得满脸通红,双臂颤抖:“我是公司的元老!这公司能办起来也有我的一份!你居然要开除我?!是谁的决定?苏品清那个丫头片子的?胡搞瞎搞!让她来见我!亲口跟我说!”edi端坐原位,一动不动地看着张敬国手舞足蹈地表演水壶喷射。待他累了停下来喘气时,edi才一本正经地催促道:“请您确认签字,否则我们会走诉讼途径。相信您也不希望自己的体面毁于一旦,毕竟,您值得被告上法庭的事迹,可不止这一次。”原本还满面怒容的张敬国突然像被人按停了开关,他的眼珠子快速地转动一阵,随后故作有底气地反问:“你在说什么?这是诽谤!”“是不是诽谤张总心里清楚。”edi将桌上的文件向对面推了推,“在大家都还有耐心的时候,把事情解决了吧。既然对于张总而言,苏氏能给予的利益已经不及其他人提供的利益,那么这样的纠缠其实已经毫无意义了吧。”“荒唐!”张敬国声若洪钟,震得edi的耳膜发疼,“我对苏氏深厚的感情你这种走狗怎么可能理解!我愿意为苏氏肝脑涂地!你所有的措辞都是诽谤!”edi抬手看了看手表,距离下一个会议还有不到十分钟。“张总,”edi站起身,绕过会议桌在张敬国面前站定,将文件递到距离他的鼻尖只有不足十厘米的地方,连同那支笔帽都拔好了的笔,“请签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