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姜驰这么实诚,倒令淮音有些意外,她考虑着是否应该给他加油打气,说点漂亮话,诸如“你不要低估自己”“你不要高估黄枣儿”之类的,给他树立点信心,以免他妄自菲薄。
转念一想,还是算了,万一姜驰真就信心爆棚,跟黄枣儿拼个你死我活可怎么办。
姜驰不会主动找别人的事,黄枣儿恰恰相反,他最爱找别人的事儿,不,准确地说,是找姜驰的事。
其实他们不在一个班,学习成绩八杆子打不到一块儿去,一个在金字塔尖,一个在金字塔低端,互不干扰,而将他们联系起来的因素就是淮音。
淮音在家照过无数次镜子,想破脑袋也想不通,黄枣儿的妈妈看上了她什么,因为她长得黑,带出去安全?
有次路过他家门口,张玲非要拉着她进屋喝茶,明里暗里表达着对她的深深爱意。
后来淮音发现,黄枣儿在学校里总爱刻意制造和她的偶遇机会,有时嘴里还说着什么“一见钟情”“相见恨晚”之类的酸词儿,她想,莫不是黄枣儿撞她那天生出了非分之想,他妈妈爱子如命,爱屋及乌地一同爱上了她?
唉,她一个好事懒做,成绩稀巴烂,长得黑黝黝的倒数第一,张玲实在没必要这样委屈地跟随儿子的心意,而是应该拍着桌子告诉他:有她没我,有我没她,这才有母凭子贵的气势啊。
黄枣儿时常看到淮音和姜驰走在一起,淮音嬉皮笑脸地不停说话,姜驰安静微笑着听她东拉西扯,他还看到他们有时候骑一辆车上下学。
在黄枣儿心里,姜驰是最大的情敌,而这情敌特别不让人省心,学校领导见到他都装起殷勤来,再加上那次在全校面前亮相,搞得身边女生都跟疯了似的,还把他兄弟从校草变成了过气校草。
会点学习了不起吗?
一个半路跑来的外乡人,凭什么在他的地盘上撒野。
还有姜奶奶,就爱跟街坊邻居夸她孙子怎么怎么优秀,老巷的所有住户都跟着对姜驰赞不绝口。
黄枣儿越想越烦,脚不听使唤地走到了高三(10)班门口:“喂,给我把你们班姜驰叫出来。”
站在阳台看风景的人顺从地进了教室,小声叫姜驰出去。
姜驰心静如水:“有事?”
黄枣儿的个头不及姜驰,但是家里当宝贝似的捧大的,体格横着长,和姜驰站上天平两端,绝对是低的那一端,分量十足。
“今天放学,大碗香饭店,敢不敢来?”黄枣儿说出一个饭店名字,辨不明他究竟想干什么。
姜驰:“去吃饭?”
黄枣儿嘴角斜向一边:“喝酒,敢不敢比?”
姜驰不想跟他比,本想说“不比”的,不料他们班后排那几个好事的男生站在旁边起哄,口哨吹得声声响,他无奈,放出一句语气一点都不凶狠的“狠话”:“那你不要后悔。”
黄枣儿对着那几个男生吆喝:“都一起去,我请客。”
“枣哥威武!”
在他们的附和声中,姜驰转身带着笑意,走向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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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音放学是自己回家的,姜驰说有重要的事,非要打发她先走,还卖起关子说以后她就知道了。
回到家里,淮音吃完饭,眼看着已经快到晚上十一点,姜驰还没有回来。
淮音接到林梅梅打的电话,叫她去煎饼摊看会儿摊。
煎饼摊在小巷拐过去的下一条街,不远,走路五分钟就到了。
县城入夜之后还出来逛街的人不多,此刻已到十一点,林梅梅留了几个已经做好的煎饼,说是有客人一会儿来取,等顾客取完就直接回家休息。
淮音经常帮忙收拾摊子,所以梅梅放心地把摊子留给了她。
林梅梅很着急,交代了几句,立刻骑着车走了,淮音都没来得及问她出了什么事。
煎饼摊左边是卖凉皮的大婶,右边是卖烤地瓜的大爷,跟淮音早就熟悉了,闲来无聊,问起淮音的成绩。
淮音插科打诨,绕开不答:“婶婶,您孙子小升初去哪个学校啦?”
大婶脸上洋溢着骄傲:“他爸妈想把他送到城里上,不在西城了。”
“城里好啊,去了城里好好学习,以后考上好大学,哈哈。”淮音突然间想起姜驰,也骄傲地说,“租房子给我们的奶奶,她孙子就在城里上过学,成绩可好了,省重点,知道吧?”
淮音在林梅梅的耳濡目染下,对她那种夸张语气深谙于心,对“省重点”那三个字特地强调一番。
效果立竿见影,大婶立马以一种“失敬失敬”的表情回过来:“省重点好啊,我听说那里的学生成绩好的很,个个聪明。”
旁边大爷加入群聊:“你说的那个在省重点读过书的,是不是姜家的孙子?”
姜驰名气挺大,连卖地瓜的大爷都知道他,淮音点头。
大婶来了精神:“姜家的孙子?是不是那个姜大栋的儿子?”
大爷:“可不嘛,提起这附近的姜家,还能有谁?”
这些信息已经超出了淮音的知识范围,她并不知道姜驰父母的具体情况,只记得姜驰说他妈妈是个武力值很强大的医生,他的爸爸曾经让他屁股开过烟花,并且他父母正在闹矛盾,他因此来奶奶家躲清静。
大婶回忆起来:“想当初,姜大栋没考上大学,把姜家老爷子气得拿扫把扫出了门,后来硬是在城里闯出了名堂,赚了大钱,娶了个书香世家的女儿,风风光光回到咱西城,大手一挥,在西城到处捐款,电视台天天跟他后面转。”
哦?姜驰的爸爸这么有钱啊?
淮音没想到,姜驰竟然是个隐形富二代?
大爷说:“听着风光,姜老爷子可不买账,生前提起儿子就骂他满身铜臭味。”
唉,满身铜臭味其实是很多人想求却求不到的梦想啊!淮音就是众人之一。
“铜臭味咋了,咱天天累死累活,不就为了赚那点铜臭味吗?不偷不抢的,有什么不好?”大婶打抱不平起来,“姜老爷子就是认死理,自己没上大学,就非要儿子上大学,做文化人,没文化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是,要我说,文化人也得吃饭吧?文化人最后不也是要自己赚钱?姜大栋学习不成,做生意能力强,不比文化人差!”
没错,这一点淮音无比赞同,都说了“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在自己擅长的领域取得成就也是成功的嘛,说不定有一天,她也能在吃货届占有一席之地。
大爷觉得也有理:“倒也不错,我们也没念过多少书,日子不也照样过。”他感叹道,“不过,现在好了,姜家孙子随妈,学习好,姜老爷子要是还活着,肯定高兴。”
大婶接话:“别说姜老爷子了,就说姜奶奶,你听她提过那个多年不着家的大老板儿子吗?没有吧?她每次只跟人夸她孙子。”
两人爽朗地笑起来:“对对对!”
淮音也跟着他们笑,姜奶奶确实是这样的,张口闭口不离她的优秀孙子,但也没说错,她孙子确实优秀啊,所以她的孙媳妇儿也不会差的,淮音心中有一团火,考上大学,追上姜驰,和姜驰一起光宗耀祖吧!
她淮家也没出过大学生呢,到时候带着姜驰去给她爸爸扫墓,告诉他“爸,这是你的女婿,省状元哦,你女儿也很厉害,考上大学了”,多美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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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过三巡,桌子上的人东倒西歪。
这家饭店是黄枣儿的舅舅开的,酒水管够,任凭他折腾。
为首的黄枣儿说话都不利索:“姜驰,继续。”
姜驰面前摆着十几个啤酒瓶,跟没事人一样:“我是可以继续,你们不一定吧。”
没人知道,姜大栋年轻时还是个酒神,每次饭局上都能喝趴下所有客户,这是他赚大钱的优势。
姜驰可能是遗传了姜大栋的基因,五岁时好奇舔了舔他的酒瓶,没有醉,还觉得很好喝,要不是被发现了,姜驰真要直接喝了。
结果就是,姜驰得到了第一次屁股开花的惩罚,自那以后,他很少再碰酒,即使知道自己天赋异禀,也因童年的屁股阴影望而却步。
桌子上的人已经缴械投降,呼呼大睡。
姜驰笑了笑,拿起筷子,夹着满桌子没人品尝的佳肴,挑喜欢的吃完了。
他走到收银台,递给收银员一张纸:“麻烦你打这上面的电话,让他们来接人。”他看向桌子一隅,“黄枣儿就让你们老板来接,谢谢。”
收银员动作僵硬地接过他递过来的一张纸,上面整整齐齐地写着人名和电话。
“喂,请问是王森森家吗?他在我们饭店喝多了”
听着收银员打电话的声音,姜驰心满意足地走出了饭店。
告别店里的闷热,微风轻拂过他有些发烫的脸颊,舒适感遍及全身。
他没有喝多,头脑清晰,走路也顺顺当当,甚至坐在路边写一百道题也不在话下。
在这个时候,他脑海里浮现姜大栋那张圆润的脸。
自打他有记忆起,姜大栋就拿家当旅馆,特别爱捏着他的脸说:“宝贝儿子,你老子又赚大钱了,tmd,那群孙子,还想灌老子酒,没半个小时,全趴下叫我爷爷。”
每当这时,他的妈妈关灵就会严肃警告他,不要在孩子面前说脏话,什么老子孙子又骂娘的,听着烦。
姜大栋脾气随着钱包见涨,两人争吵不休,互不相让。
年幼的姜驰,有一次嘴里冒出了一句脏话,事实上,他那时候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完全是跟着姜大栋学的,因为这个字,他被妈妈罚站一上午。
关灵在文化氛围浓厚的家庭中长大,家中几代读书人,对儿子的教育慎之又慎,唯恐儿子被带成一副没规矩的模样。
姜大栋经常因此生气,骂关灵女人读太多书把脑子读坏了,男人说几句脏话怎么着了,现在哪个人不说?更脏的有的是。
关灵气自己年轻时被爱冲晕了头,那会儿姜大栋事业刚起步,虽然爱没个正形地吹吹牛,但不上规矩的话是不说的,反倒是赚的钱越多,越不懂做人的规范了。
争争吵吵,一年复一年,姜驰伴着他们此起彼伏的噪音长大。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吵架这种事,一点都不稀奇。
但每家吵架的风格并不一样。
姜驰想起来淮音,她总被林阿姨责备,犯错时还会被鸡毛掸子、扫把拖把追得满院子喊救命,可是她们是怎么也追不散的相依为命之情,不像他家,吵到现在,终于要散了。
他有点苦涩之感,也觉得是种解脱。
沿着街道一直走,姜驰路过林梅梅的煎饼摊,远远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慢慢地走过去。
“要一个煎饼。”
淮音边抬头边说:“不好意思,厨师不在,今天要收摊了,不如改天”她彻底抬头后,看到了姜驰。
微红的脸蛋,笑得很灿烂。
他板着脸的时候,已经足够好看了,笑的时候更好看,只是以前他总不爱笑,这段日子才好了很多。
姜驰已经把钱丢到零钱罐里:“你不是在吗?”
淮音摊手,故意的是吧?
明知道她只会吃不会做。
可姜驰打定了主意:“我现在就要吃。”
淮音皱皱脸,行吧,没做过煎饼,还没见过吗?
她学着林梅梅的样子做起来。
“呀,坏了。”可能是煎饼翻身的时机不对,只翻了一半过去,粘住了,在淮音修修补补中,煎饼越来越小,在她即将认命的时候,来了灵感。
她在仅剩的煎饼中间抠出一个粗糙的形状:“要不,今天这个,你凑合着吃?”
姜驰看着残缺的煎饼微微笑,欣然应允,接过煎饼,指着袋子里的粗糙形状道:“按照正常的尺寸,你还差我三个一模一样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