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买完酱油,走在巷子里,迎面传来急躁的呼喊:“让让!让让!”一个男生喘着气儿,厚重的镜框挂在鼻子上。
电动车直冲着淮音和姜驰所在方向撞过来。淮音吓得一哆嗦,身体往侧边倾斜,手中的酱油瓶在狭窄的巷子里划出了一个完美的抛物线。
如果不是她数学不够优秀,她一定能计算出它的完美程度。
而同样注意到抛物线的姜驰同学,眼疾手快地在瓶子落地之前,精准地接住了它。
生活果然不是偶像剧,不然姜驰就不会放弃英雄救美的机会,抛下她去抢救一瓶酱油了。
当然,也可能是自己不够美,所以在姜驰眼里,酱油更加重要。
在晕倒之前,淮音为此感到悲伤,但一想到姜驰接住了酱油,她就不会被她的母亲大人责备,她瞬间放下心来,死也瞑目了。
“淮音!淮音!你没事吧?”抢救完酱油的姜驰,蹲在侧卧的淮音身边,焦急地呼唤着她的名字。
淮音能感觉到他声音里的急切,她想用自己的最后一口气,劝他不要为自己伤心难过或是交代几句“临终遗言”,无奈她的意志力不够,一个字也没说出口,当下灵魂出窍。
淮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自己的床上的,醒来的时候,她看到了三张脸:姜驰、姜奶奶还有她的母亲。
“妈……”淮音眼神涣散,有气无力地呼唤着。
林梅梅心疼地眼泪噼里啪啦,落在了她肿如寿桃的额头上。
“妈……我有话说……”淮音被她的眼泪浇醒,一下子想起了晕倒之前的事。
林梅梅把耳朵侧到她的耳边:“你说。”
“妈……酱油,还好吧?”
……
经过短暂的恢复和伤口包扎,淮音没有大碍,额头因为磕到墙上,肿起了一个包,左膝盖刮蹭到水泥地上破了皮。
淮音看着自己的膝盖,特别不开心,她的右膝盖有个小时候贪玩留下的疤,这下摔了个左膝盖,这就意味着她两个膝盖都废了。
为什么不能摔在右边,偏偏是左边?她终于体会到雪上加霜的滋味。
手端着药汤的姜驰,以为淮音腿疼,耐心地等她疼完了再说话,站在那里好半天都没动。
差点忘了,这应该算是一个小小的交通事故,怎么都没见到肇事者呢?
好端端地在巷子里走着,突然冒出一辆横冲直撞的小电驴,不是超速,就是酒驾,或者酒驾且超速。
“撞我的人呢?”淮音问姜驰。
姜驰把药碗送到她面前:“你把药喝了我就告诉你。”
心中仇恨的火苗熊熊燃起,淮音迫不及待想知道答案,于是“咕噜咕噜”将药喝了个精光。
“人呢?”淮音边擦嘴边问。
姜驰满意地端走空碗,诚实地回复她:“我也不知道。”
……
这个回答非常不够意思,让淮音觉得他是故意在骗人喝药。
但后来发生的事,让淮音宁愿这位肇事者逃逸后再也不会出现。
那天下午,肇事者的家人,提着大包小包各式各样的慰问品登门拜访,如果不是自己没到法定年龄,淮音真怕是来提亲的。
肇事者叫黄枣儿,住在老巷子尽头,五代单传的宝贝独子。乍一听,这头衔真够响亮的,富不过三代,他们坚持了整整五代,这得多么金贵。
黄家的宠子事迹,街头巷尾,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黄家院子里有棵特别壮的枣树,跟黄枣儿的身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之所以说黄枣儿是五代单传,那并非命运的安排,而是人为的刻意选择,为了生个儿子,黄枣儿的妈妈尝遍乡下苦药,失去过两个女儿,这才有了黄枣儿。
黄枣儿的到来还是受过大仙指点的。大仙居住在外地偏远山林,在黄家长辈辗转拖了几层关系后,才出山算了一卦,说是在家门前种上一棵枣树,等枣树成熟之际,便能成功。
这事真巧了,那年九月,黄枣儿的妈妈怀孕了,全家欢欣雀跃,连科学识别都没做,第二年出生时还真是个儿子。
为了纪念这激动的时刻,索性给他起名黄枣儿。
这个人人知晓的故事,是此刻黄枣儿的妈妈张玲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诉说出来的。
心酸的氛围中透着愚昧又可悲的意味,如果不是腿疼头欲裂,淮音真想立刻去看看那棵枣树,看看这带有仙气的神树究竟是哪路神仙在上面安营扎寨做了个窝。
别人围坐在谷堆旁边听妈妈讲述过去之事,淮音却坐在病床上听黄枣儿妈妈梨花带雨地回忆黄家往事,场面没什么关联性,但她脑子里就是莫名浮现那首《听妈妈讲那过去的故事》,好想改编成《听张阿姨讲那封建辛酸史》,呃,又有种听“张震讲鬼故事”的味道了。
虽然淮音不明白,张玲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个故事。
而她来不及评判这个长长的故事,已经深深地体会到了世界的黑暗——张玲阿姨,情到深处,用沾着鼻涕的手,握住了她的手。
张玲拉住她的手后,两只眼睛紧盯着她不停地看啊看,半天没说话。
手被握得越来越热,手上的汗一阵接一阵,分不清是鼻涕还是汗液:“阿姨,我的手”
“手?手也摔到了?”张玲对着她的手又抚摸几下。
淮音在她松劲的时候,顺势把手抽出来:“热。”
张玲又开始看她。
淮音好奇了好半天:“阿姨,我脸上有东西吗?”
“没有,没有。”张玲这才开始对她的伤情仔细询问,可是问了不到两句,竟问起了别的事,从生肖到生辰八字,一概不放过。
不过,淮音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生辰八字,张玲问了也是白问,最后只能算了。
告别时,张玲热情不减,让淮音有空去她家玩,还说她家院子里种了好多好吃的,等枣儿熟了,摘枣给她吃。
淮音听到“吃枣”,心里一阵寒意,但也不好驳了别人的好意,就随口应了下来。
等她走后,淮音越想越觉得张玲今天很奇怪,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
她看到姜驰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盆水,肩上搭着一块干毛巾,像广告里那个为下班的妈妈端水洗脚的小孩。
当然,姜驰没有说“妈妈,洗脚”,他说的是:“洗个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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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学生,放在首位的就是学习,不管你是摔成了狗吃屎,还是屎埋狗,该来的试卷总是会来。
本来想着晚上十点了,该睡觉了,淮音连吃宵夜的机会都暂时放弃了,姜驰却本着关心同桌的立场,带给她一个不幸的消息:“淮音,你的数学试卷怎么在我这里?”
姜驰正收着书包,不知道从那本书里飘出来一张卷子,上面写着淮音的名字,定睛一看,正是课后需要完成的作业。
写一套数学试卷,大约1-2个小时,鉴于淮音的个人水平限制,大概需要3个小时,再鉴于此刻已经做好休息的准备,没有心情,状态不佳,起码要花4个小时。也就是说,如果淮音选择此刻开始奋笔疾书,她得凌晨两点才能躺到她心爱的小床上。
“嘿嘿,姜驰,你写完了吗?”淮音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
姜驰看了眼挂在墙上的古旧时钟:“嗯。”
“那能借我吗?”淮音在心里想好了,她要表现得非常凄惨,凄惨中又不乏真诚,真诚中又透着无可奈何,要以一种非常复杂的面貌赢得姜驰的同意,如果他不同意呃以她对姜驰的了解,他是一个极度好说话的人,她对他的心软程度有信心。
果不其然,姜驰意料之中地说:“我很想借给你。”淮音想,真是没看错人,然而他又说,“但我试卷写完了放在学校里。”
姜驰重复她刚刚那个复杂的神情,怜悯而无奈地回看她,似乎在说,我真的真的很想借给你,但我真的真的无能为力。
最后,淮音强撑着精神,以“头悬梁,锥刺股”的决心自己写完了试卷。
因为姜驰说,如果她有不会做的题,他就帮她讲解,而一想到之前姜驰给她讲题时啰里八嗦的场景,她就赶紧拒绝了他的好意,毕竟在这个时候,她只想早点入眠。
若是她硬着头皮,不管正确率地写完,凌晨两点可以睡觉。而让姜驰加入后,虽然正确率有所保证,但通宵是极有可能的。
糊里糊涂写完试卷时,淮音累得衣服也没脱,倒头就睡。
一大早,西城的天气稍显闷热,明明已经出伏有段日子了,今日温度却不知抽了什么疯,仿佛一夜之间退回到三伏天。
淮音好不容易才从床上软绵绵地爬起来,吃早餐时打了数不清的呵欠,引得林梅梅也被她传染了,不知不觉跟着打了两个呵欠。
吃完早餐,淮音看着自己缠着纱布的膝盖发呆,她真的好想回屋睡个回笼觉,她便借着受伤找借口跟林梅梅撒娇,想跟老师请假在家休息几天。
可惜,林梅梅不吃她这一套,她心里的小九九一个眼神就读懂了。
林梅梅刚撸了撸袖子,嗓门儿还没发功,淮音就“好汉不吃眼前亏”地服软认错了,两腿并瘸着提起书包半蹦出门,以免一场雷暴伤害她脆弱的小心脏。
走在院子里,她真羡慕流浪的阿猫阿狗,可以随心所欲地窝在院子角落里舒舒服服地呼呼大睡,睡到天荒地老也不会有人打扰,更不会被逼着去上学,如果有下辈子,她一定不要做人类。
人类,人类,做人真累啊。
老天要是有眼,就该想个办法来拯救疲惫的人类,更别提她还拖着病痛的腿。
一瘸一拐地推车走出院子,她一抬头,出现在面前的,竟是姜驰。
那一刻,她觉得姜驰身上笼罩着一层慈祥的光,仿佛是老天听到了她的心声,特意派他前来拯救她的失落。
姜驰气定神闲地坐在车座上,见她出来了,说:“上车。”
这一声“上车”,多么像衣冠楚楚的霸道总裁,用他超级有磁性的嗓音,对着他心心念念的水晶鞋姑娘发出的邀请啊。
虽然,霸道总裁开的是奔驰宝马那类四个轮的车,姜驰的车才两个轱辘,但淮音就是这么容易感动的人,她热泪盈眶地看着他,如果有“感动西城十大人物”评选活动,她一定举双手双脚为姜驰投上宝贵的选票。
他见她站着没动,就把自己的车先靠到墙边,然后接过她的车,放回院子里。
淮音就那么含情脉脉地看着他完成一系列的动作,又见他转身走出来。
目光对上的瞬间,淮音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呵欠,眼泪就下来了。
姜驰:“你,这么困吗?”
她想解释,虽然她很困,但她是因为感动。
但姜驰说:“困的话你就眯会儿,”他语气轻松,冷静地诉说着一件平凡小事,好像任何解释都没有必要了。
“你腿伤了,这几天出行不方便,我载你。”在淮音的热泪滚滚而下之际,姜驰补充道:“我奶奶让我载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