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医院(二)
秦玉山是什么心情,范思川不知道,可他听见秦世荣所说诸言,也由不住倒吸口冷气——秦玉山的脾气他又不是没见识过,爆起来只像是双响炮、二踢脚,别说他都不敢朝秦玉山这么吼,即便是温声细气说话,都免不得挨一顿骂。
但就是,再怎么说,人家也是父女两个,总该没有范思川这个外人说话的份儿。
范思川没朝秦玉山吼过,自然也没见过被震慑之后的秦玉山是什么模样。
秦玉山被老爹一喊,霎时呆住,双目呆滞且涣散,你根本分辨不清她的眼是在看哪里,或许,哪里也没有看,就只是呆着罢了。秦小姐抿了抿唇,是想说话的,可没张开口吐言,反倒是先瘪起嘴,哭了出来。
她哭了!
还是来势汹汹的那种,泪如泉涌,拦都拦不住,秦玉山抽噎着把眼泪往被子上抹了抹,可也无果,眼前还是朦胧一片,啥也看不清——人影都模糊了,反倒是把胆子壮大起来,敢说话了,但一开口,声音自然带着浓郁哭腔。
“你问我干嘛啊!以前的事过去都过去了,你就别问了行吗?”
范思川为此景一愣——怎么她没发火,反倒是被气哭了——这可不像秦玉山呐!除了下意识会想,或许秦小姐还是听爸爸的话,他也一时想起方才秦世荣的话:她就是欠骂……
秦玉山是越哭越凶,开头还能说得了话,到后头,她指着范思川让他出去,可却连句整话也抽噎得说不出来,声打着颤、气息也虚得很——但其实这也不是她想如此的,有些人便是这样,一招惹一下便会哭,她本心不想哭、不想服软,但泪腺就像专跟她做对似的,要她假装个可怜人。
其实,秦小姐心里的自己,是个凶神恶煞,可以指着老爹的鼻子硬气地骂人,但现实却是,被老秦一气,就哭得连话也说不全了,于是,这便成了个“恶性循环”,她越想硬挺起来骂人,她就哭得越厉害,她哭得越厉害,她就越气自己不中用,一气,就又哭了。
“你……呃嗯……让他……出去!我不想……”
此刻是连秦母也看不下去了,长叹口气,走到闺女身边,“你别和你爸置气了,你现在就好好歇着吧。”
“再说了,你爸也是为了你好,你这丫头怎么就这么倔呢?说句响亮话能怎么着,能掉块肉吗?”
秦玉山深吸几口气,只为了能说句像样的话——本来范思川心里也是有火气的,但看这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可怜样,心中恼火一时也化解了些许,忍不住宽慰自己:何必和她生气呢,你看她其实也就是个不懂事的孩子。
范思川这话,说对了,却又没完全对,所谓的小秦老板,其实不只是个不懂事的孩子,还是个没“断奶”的孩子……
“那不都是因为……”秦玉山好似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但其实,她只是因为自己哭自己不中用,怎么能在这三人面前哭成这样,自我感觉丢人无比,心中更多懊恼,才越哭越凶了,“因为……你们俩不同意嘛!”
嘚,这事算是大概落下帷幕了,三人左右都听清楚了这话,只是还没各自表态,大夫就先找上门来了。穿大白褂的一推房门,便亮声说话:“这里是病房,不是你家里,这大半夜的吵吵嚷嚷,别的病人还休息不休息啦!”
不论诸君在外多风光,进了医院被人喊一嗓,那都得乖乖洗耳恭听,于是,连秦玉山在内的四个,同时皆静悄悄了。
这场闹剧,便以秦玉山出院回家做为结局了。
正好也赶到了六月底,只在秦玉山出院时,秦世荣看见街上张灯结彩的排场,才记起来自己大概是被这丫头气昏了头,忘了大事。
那年,香港回归,举国欢庆。
如果不是尚在夏天,或许定有人以为这是要过年了,但心情又与过年大不相同,春节,可以年年都过,但英国国旗在香港被降下,如此激动人心的时刻,却不是年年都得见的。
不知为何,自从他们俩的事被范思川和盘托出,秦玉山看范思川,便就多了几分拘谨和生分,甚至于,这份恭敬来得太突然,让范先生自己也有些消受不起,一定程度,比起这个对自己毕恭毕敬的秦玉山,他甚至觉得,还是原先那个会骂他、讽刺挖苦他的人,更熟悉一点。
秦世荣带着一家老小是回了市中心的宅子,毕竟范思川的行李也还留在那儿,人是黄昏时回来的,忙活一阵,天便见要黑,四处通达的高楼里还好,如此这般的老宅,窗户上更饰有木雕花,多少也挡光,屋里便是黑得更早些了。
秦玉山是被那翁婿两个接回来的,老妈徐丽先进家收拾打点,不曾去接她,但,两人也已足够,她只顾管好自己就行,旁余的东西,收拾与提拿都不归她管,一时间,从劳工变公主,秦玉山的脑筋还有点转不过弯来。
“你别忙活了——”秦玉山刚坐进自己屋里,便见范思川端着鸡汤进门,她这大姐自己吃了半月的“减肥餐”,别说鸡汤了,就是荤腥营养的东西都没碰过半点,一则是不想吃,二则也是自己不会做,此刻看他这样,反倒突然不好意思起来。
本来是在她家,为什么局促不安的人会是秦玉山,这点她自己也想不通。但秦小姐的确像个客人,见他进门就弹站起身,试图从他手里接过碗来,却被范思川下意识转身躲避开,“烫,你别再把碗摔了。”
不需要再怎么细细探听,索性看那日,秦小姐的屋里的情况,范思川就应该明白,这人的自理能力几乎为零了,不仅不会照顾自己,还不拘小节,这俩点加在一起,简直就是致命伤,范思川怎么可能还会相信她说的鬼话。
“这是你妈特意给你熬的,听说炖了好久,还把油腻的脂肪油沫都撇了去了。”范思川面无表情将砂锅放下,又揭开盖子用汤勺往小碗里盛了些,动作熟稔——一个当主人的不像主人,一个当客人的却也不像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