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他会做饭（二）

    当范思川敲门的时候，她还呆坐在外间的沙发上，垂头驼背地坐着，整个人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可刚一听门铃声，便当下就激灵起来，只仿佛是个机械玩偶一下被上了发条。她起身给他开门，只见得一个挎着背包并端着两盘面条的人。

    他这手里的面，瞧着实在是有些家常，并也只是用餐厅的餐盘盛着，并没有其他包装，更何况，顶奇怪的还不是这些，而是，为什么会有餐厅用餐盘盛炸酱面，有炸酱面也就罢了，怎么还配着钢叉？

    范思川刚将背包搁在沙发上，便听见包内有玻璃器件碰撞的清脆响声，显然，包里装的不会是他的日用品了。

    “来尝尝吧，我去便利店买的豆瓣酱，也不知道好不好吃。”

    他一进门只管吃的事，对那桩两人共有的“烦心事”是只字未提。秦玉山看了眼那面，又看了眼他，下意识叹了口气，心中暗道：不说，倒是也好——至少还能好好吃顿饭。

    真若是说起来吃，秦玉山的肚子倒也一时咕咕叫起来了，更何况，那面瞧着的确不错，方才他端着面从她旁边路过，她便嗅到香味儿来了。秦玉山听他这话，才回想起来他方才说的，中餐部装修的事，既然如此，那他时下这面又是哪儿来的？

    他见她坐下，便顺手给她递了柄叉，而她见他递来，便也就顺手接下，一切无言，却又自然默契，只好像是一对过日子过了许久的夫妻，甚至连七年之痒也过去了，不仅是情淡如水化进了日常琐事里，更是对外头的野花野草也提不起半点兴趣，这两人之间的气氛，便是如此。

    她拌起面了，挑起了一叉炸酱面，才看出了端倪，这哪里是什么炸酱面，分明就是意大利空心粉，她也不知为何要笑，可看了眼面又抬头看他，总归是没忍住笑意，“这是你做的吧？”

    他见她笑，还以为是无情的讥讽，不过讥讽也就讥讽去罢，他在她名下，被嘲笑和冷待也又不是一次两次了，更何况，他此时的心思根本也不在这顿饭上，他不提，目的也只有一个，就是同她方才所想一样，想两人都好好吃顿饭，折腾了一白天，总该得休战停一阵了。

    “是我做的。”他笑得很勉强，“楼下既没拌面也没汤面，但是我想你是北京人，大概会爱吃炸酱面吧。”

    不是她情商低没有看出他的不高兴，而是她当真被他会做饭这事给惊到了，她自己都不会做，没想到对面坐着的这个看起来五大三粗的大男人竟然还有这一手，她只顾着低头将面喂进嘴里，先尝了一口才说话，“不爱吃，这东西早吃腻了，我们家那些老北京人儿就好这一口，上了点岁数以后更是，早晚就吃这个，有时候中午懒得做了，也就这么凑合一口。”

    她是低头吃的时候捎带说的，可一抬头，见得他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冷了些，她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她也不知现在是怎么了，竟也有些害怕他生气，尤其是，他这个人生气时不会吼不会发泄，只会平平静静冷下脸来，再平平静静地离开。

    明明回回都是她先招他的，不招，她好像浑身刺挠，招了吧，她却又害怕了。

    她一时之间也有些无措，下意识伸出手攥了下他搁在茶几上的手，“没有，你做的味儿挺正的，真的，要是我爸，那一准爱吃。”

    说实话，那是他头一次在她眼里看见慌张，而这，也又不仅仅是慌张而已，更还是因为他才慌乱的。

    其实她不说什么，他也会原谅她的——因为正如她说的，他们俩之间就是个契约关系，她都不把他当回事，他又何必把她的话记挂在心头呢？不在意、无所谓，当然什么事都能原谅。

    他将手轻轻抽了回来，舒展眉头轻轻一笑，“没关系，还是我自作主张了，没有再多征求下你的意见，你要是不爱吃，我再下去给你买别的饭吧。”

    别的饭，总归不是你亲手做的了。

    秦玉山也不知自己心中为什么下意识想的是这么一句话。

    她挡在他面前又大口吃了几下，狼吞虎咽下后才诚恳地望着他摇了摇头，“没有，这个就很好。”

    “你比我强太多了，真的，我做的要是有你一半好吃，我妈一定高兴死了。”

    一句“自作主张”，秦玉山一时也有些恍惚，不知他这是无心之言还是故意在旁敲侧击敲打她——这仅是一顿饭而已，吃得好与不好，甚至是吃与不吃都是无伤大雅的事，而她自作主张的事，桩桩件件都是关乎他人生轨迹的大事，他的孩子、他的家庭、他的工作，什么事她都要插手，又偏偏什么事她都爱“自作主张”。

    她只敢吃着面掩饰内心的慌乱，根本不敢抬头看他，从头一次呛他，看他无奈又可怜的模样时，心里还会暗自揣度他是不是在假装，到现在，她根本没有勇气去看他，他对她出言不逊后的冷漠且淡然的眼神，她刚刚瞟了一眼便足够了，不需要再去多看另外一眼。

    其实她心里什么都清楚，她把事情有没有办好，她心里都一清二楚，她更也能体谅他的处境和感受，但要是把她放在他的位置上，有个“陌生人”一天到晚神出鬼没地干预她的生活——莫不说是陌生人，就是她的父母，她也不会让他们去干预她的生活里的一星半点的事。

    秦玉山不再说话了，只低头往嘴里塞着面条，她不是不想说，而是不敢再说了，她突然感觉，自己真是不会说话，在他面前，她一张口说出去的话就是错误百出的，拦都拦不住。

    但她不说，其实也有另外一个原因，她张不开口了，嗓子眼好像被什么堵上了，吞咽了几下面条还是有哽咽的感觉，她怕她一说话就会可怜巴巴地掉泪——她不想这样——明明做错事的人是她，她怎么还有脸博同情呢？

    即便她没有抬头，范思川也明显感觉到，这人的情绪是有些不对劲了，于是范先生也没有把爱不爱吃的话说下去，毕竟，言归正传，“爱不爱吃”也不是今夜的重头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