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里面的人与外面的人
一阵激烈的争吵过后,沙华感到深深的背叛感。他一气之下从秦十仁的秘密基地出走。一边开着他的灰色捷达车,一边在市区里漫无目的的闲逛。
他把车开到宜家的门前时,电话响了起来。他赶紧把车拐进宜家的停车场里,接起了头儿打来的电话。
电话接通的一刹那,沙华没有先开口,而是听到头儿先是在电话里深深的叹了口气。
然后沙华听到头儿在电话里语重心长的对他说:“沙华你听着。作为一名刑警,你借取警车、警械、警服完全都是合情、合理、合法的。你明白我说的意思吧?”
沙华一边听着,一边想说点什么,却又什么都没说出口。所以只好以沉默应对。
“是借取,根本不存在盗用一说,我这样说你懂不懂?”头儿继续追问道。
沙华明白头儿是在极力的挽救自己,心里觉得无比的感激。但他还是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听着。
“还有,”头儿理直气壮的接着说道,“至于对方说什么你伙同他人劫持他们的实验对象,我看更是无稽之谈。那个所谓的实验对象是不是与之前的坠楼案有关?我知道你对这案子一直没死心。所以嘛,既然与坠楼案有关,那个人是他们实验室的实验对象,就不能也是警方的调查对象?就不能带回来问问?”
沙华听到头儿的解释,内心几乎已经动摇了。
“所以啊,沙华……”头儿对着无言的电话长叹一声,“我知道你为女儿的事一直都过不去心里的那道坎儿。作为看着你一步步走到今天的朋友,我非常理解你的心情。因此,我更不想失去你啊,沙华。你曾经是那么出类拔萃……所以……”
电话里沉默了许久,仿佛语言已经失去了效力。
“沙华……把人带回来。”头儿率先轻声开口说道,“只要你把人带回来,并且保证不再因为你女儿的事纠缠下去,我保证你什么事都没有。一切都在正常的程序之内,我可以用人格向你保证。而且…”
“谢谢你头儿。”听到女儿的话题,沙华打断了头儿的话,“我一定会带人回去,但不是现在,我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到那时,我会给您一个交代的。”
“沙华!喂?沙华!你听我说……”
沙华果断的挂断了电话。他看着手里的电话长舒一口气。其实他很想对头儿说,为了我女儿,我必须纠缠下去。但始终没忍心说出口。
看来我把最后的退路都堵死了。沙华盯着手里的电话想着。看来只能继续干下去了。
想到这里,沙华把心一横,把车停在宜家的地下车位里,然后乘坐电梯,来到出售各种工具的“器械区”。
他站在货架前,准备挑选一些能用得上的家伙。因为再过2个小时,于木就应该醒来了。而想让那个x集团的中层说些实话,一些必要的手段是必不可少的。
沙华一边这样想着,一边从货架上拿下一把老虎钳。他把老虎钳在手里掂了掂,感觉重量合适,于是放进了购物推车里。
他又向旁边的电线货架走去。这时,电话又响了起来。
沙华不耐烦的拿出电话,看到还是局里打来的。他盯着闪烁的屏幕想,估计又是劝说自己回去的。
他准备接起电话。但就在他的手指马上滑动的一瞬间,忽然,他突然想起从秘密基地出来时,秦十仁对他说过的话,“无论你去哪,也不管你还回不回来。最好都把手机扔的远远的。虽然我这里有屏蔽追踪的围栏,但你走出这里之后,信号就会被追踪到。”
作为一名刑警,沙华其实早就想到了这一点,但是他不想什么事都听秦十仁的,毕竟两个人的立场不同,总觉得心里有一种隔阂。而且,他觉得如果警方想要以手机作为定位追踪的话,他们应该早就已经“落网”了。
沙华虽然这样想着,但还是选择拒绝接听了电话。
他看到手机上显示着的未接来电,以及短信上的未读信息。已经全然不顾以后会怎样。他只是将屏幕滑动到相册页面,打开了里面的照片。最后又看了一眼自己与妻女的全家福合影后,便关掉了手机。
沙华恋恋不舍的把关机的手机藏到货架上,然后推着购物车继续朝放着胶带的货架走去。
沙华随手拿起两卷强力胶带,又发现旁边的货架上有水桶出售。他一边伸手去拎起一个大号水桶,一边想着一会要对于木如何使用它。
这时,一名女子从他身边擦身而过,吸引了他的目光。
沙华放下手里的水桶,发现那是一个像他一样在九月的季节里穿着黑色皮衣的女子,这让他觉得很少见。更重要的是,一个穿着黑色皮衣,戴着黑色墨镜的酷女子,不去名牌商店购物,而在男人才感兴趣的宜家工具区游走,这让他觉得更少见。
沙华站在原地痴痴地看着那个女子,从上到下不停的打量着对方。他发现女子不仅穿着皮衣,还留着一头干练的短发。女子腿上的紧身牛仔裤加脚上的高跟鞋,更是把迷人的曲线尽显。
沙华注视着女子自信的背影,心想她是做什么的。那咄咄逼人的气质,怎么看都不像是一般的体力劳动者。
他一直将目光追随到女子走到出售大型工具的货架前,看到女子随手从货架上取下一把双手才能掌控的大型钢筋剪才作罢。
沙华看到女子毫不费力的将钢筋剪抱在胸前酝酿了一会儿,然后女子便双手抓着钢筋剪的手柄,用力朝身边的空气狠狠一抡。
“呼”的一声,空气中随即出现了破风声。沙华站的老远都能听得到。
沙华被吓了一跳,他觉得女子似乎是准备用手里的钢筋剪当做棒球棍,想要把谁一剪子抡死一样。
但就在下一秒,女子似乎不满意手感似的,放下了手里的钢筋剪,又拿起摆在旁边可以折叠的铁锹试了试,但似乎还是不满意的放下了。
“这是在干什么?”沙华心想。虽然女子表面看上去很酷,但出于刑警的直觉,他觉得那个女子似乎不仅仅是做做样子,而是好像真的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来。
那个女子还在挑选,沙华从她的身上移开视线,推着车来到收银台。由于平日里来工具区逛的人本来就不多,因此根本就不用排队。
收银员一件一件的将工具从购物车里拿出来,扫码打包。沙华将早已准备好的现金拿出来,递给了收银员。
手机已经留在了工具区的货架上,用现金支付也是避免追查的最好选择。他把付过款的工具又放进购物车里,推着购物车准备离开。
这时,他又忍不住回头瞄了一眼女子的方向,刚好看到那个女子正扛着那把大钢筋剪朝收银台这边走来。女子墨镜后面的那双眼睛,似乎正在与他对视。
沙华有些不好意思的转回头,继续推着购物车往前走,他一边走一边想:“果然还是选择了最开始的钢筋剪啊…”
与此同时,位于车库地下室的秘密基地里。秦十仁将磁片贴在了白令海的胸前。
他按下休眠仓的按钮,等待白令海顺利安全的进入留域。
一切安排妥当后,秦十仁躺进浴缸里,以同样的方式也进入了留域。在这片白茫茫的世界里,他化作黑色笑脸形态,准备将变成恶殍的方法传授给白令海。
“因为是在精神世界里,所以就算变成恶殍失控也没关系。不会对现实世界造成影响。只要像睡觉一样醒来,一切就可以迎刃而解。”他安慰着白令海,试图让对方放心。
白令海环顾着留域里的四周点点头。他感受着来自留域里的一切。与之前不同的是,这是他第一次怀着轻松的心情来到这里。
白令海深吸一口气,轻松的说道:“那么开始吧。接下来我应该怎么做?”
“什么也不做。”化作黑色笑脸的秦十仁回答道,“其实变成恶殍的方法就是什么也不做。”
“为什么?”白令海问。
“因为确切的说,变成恶殍的唯一方法就是脱水。当身体的水分丢失严重,就会出现神志异常、身体干枯的恶殍病态。继而就会产生疯狂想要嗜血的念头,以此来补充身体因脱水导致的元素缺失。所以,为了避免意外发生,平日里一定要记得多喝水。”说完,天空中的黑色笑脸摆出一副微笑的表情。
白令海看着那似乎是在戏弄自己的笑脸,觉得这方法也太简单了。
“不过,”拥有秦十仁嗓音的笑脸接着说道,“今天来留域的目的不仅仅是告诉你变成恶殍的原理,而是我要告诉你,在遇到紧急情况时,如何快速的变成恶殍的方法。”
“也就是快速脱水的方法?”白令海反问道。
“聪明。”黑色笑脸继续说道,“当你像我一样在这世界上存活的足够久之后,你就会发现,世界万物都有其生存之道,每一种生物虽然形态不同,但都有其存在的意义和价值。恶殍也不例外。因此,一味的否认和唾弃其他生命形态的生存价值,是人类狭隘的表现。认为不能共存便举枪杀戮到灭绝的行为,也只有人类如此。甚至面对无法共存的同类时,人类也是如此。因为那些被人类赋予意义的利益和价值,已经远远超过生命本身。而那些看不见的后果,往往才是最致命的,却又被忽略。而意想不到的结果不仅能把人类那自以为是的观念赶上绝路,甚至可以摧毁历尽千年建立起来的文明。然而,在每一次的破败中,生命顽强的天性又同时赋予人类一次次爬起来的勇气,不仅激发出人性中真正的光辉,还能重新诠释生命渴望的平等、唾弃杀戮的行为、制定存活的意义。真是讽刺啊!”
白令海听着秦十仁那长篇大论的发言,感到一头雾水,他忍不住问道:“你说的那些看不到的结果,与快速脱水变成恶殍有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黑色笑脸说,“就像真理可能存在偏见中的关系一样,你认为那些能杀死你的,其实才有可能拯救你。”
白令海越听越糊涂,“究竟是什么意思?别卖关子了,你说的那种方法到底是什么?”
“疾病。”黑色笑脸回答道,“看过《世界大战》吗?”他问。
白令海点点头。
黑色笑脸说:“就像《世界大战》里消灭外星人的方法一样,人类认为有害的细菌最终以它的生存方式间接的帮助了人类。使人类得以幸存,继而才能延续生命的意义。恶殍快脱水的方法也是如此,你以为能杀死你的,其实是在保护你。”
“究竟是什么?”
“霍乱。”笑脸的话音刚落,从天空中缓缓降下一个装着水的瓶子。
笑脸接着说道:“这里面装着的是带有霍乱弧菌的水源,只要在危机时刻喝下去,8小时,一个正常人类就会因脱水而亡,而那时正是恶殍的现身之时。”
“也就是说,最快也要几个小时才能变身?”白令海有些失望的说,“我还以为是一瞬间呢。”
“不。”黑色笑脸说,“你理解错了。化身成恶殍的时候,只是意味着你需要反抗的时候,因为在正常的情况下,恶殍是不死之身,就算遭到致命伤害也能死而复生,所以变身成恶殍的形态是最后的选择。而到了那时,变身就意味着杀戮,可能会伤及无辜。如果伤害的不是十恶不赦的坏蛋,你一定会有永远都抹不掉的罪恶感。所以我劝你要时刻告诫自己,你是一张坚不可摧的盾牌,不是见血封喉的利剑。无论承受多大的伤害,身为盾牌你都能完好无损。但是一旦变成利刃,选择出鞘,你所失去的将是人性。”
“这不是矛盾吗?”白令海摇摇头说,“按照你这样说,我想不出来什么时候还需要变身,似乎永远都不需要了。”
黑色笑脸微笑着说:“当然需要,当你遇到同类的时候。也只有利益冲突的同类,才会真正处心积虑的想要将你置于死地。”
“可我又杀不死他们,”白令海说,“就算对方是恶殍,彼此以为的‘杀死’,其实还是会复活,根本就没有意义。”
“这的确是一个问题。”黑色笑脸说,“因为我也没有杀死恶殍的经历,不过我能想到的、且唯一能从根本上杀死恶殍的方法,就是将对方杀死后,把对方吃掉。从物理上完全的消灭对方。”
“你是说消化它?”
“呵呵,也许吧。”
白令海看着眼前的白色空间,说:“还有一件事我一直不明白,在这里也就是留域,如果是像你所说的那样,留域即是所有恶殍们的聚集地,应该也有其他恶殍才对。为什么这里永远都只有我们两个人?是不是这个世界上就只有我们两个恶殍,所以你认为的……”
“所以我认为的徐福可能根本就不存在。x集团背后的主谋也可能根本就不是徐福,只是我的一厢情愿对吧?”还没等白令海说完,黑色笑脸便已猜到他的想法,抢先说道。
“其实你的想法我也怀疑过。”黑色笑脸继续说道,“不过,当我仔细研究过留域之后发现,留域其实就像是一个恶殍们用精神编织的网络世界,每个恶殍都可以有选择性的“登录”与否,如果徐福活着,而选择不进入我的“网络空间”,我也不能以此来判定他根本就不存在。所以我要前往x集团搞清楚,否则我永远都不会知道他是否真的存在。”
“听上去似乎有道理,”白令海说,“那你没有搜索其他留域空间吗?”他问。
“搜索过,”黑色笑脸撇着嘴答道,“但除了你以外,没有连接到其他人……在两千多年的时间里。”
多么漫长的寻觅,如同只能发出52赫兹音频的鲸。不断用独特的歌声呼唤,却永远都得不到回应。白令海注视着黑色笑脸那强颜欢笑的表情,不由得想到。
两个人离开留域,从各自的“缸”里出来回到现实。他们各自用毛巾擦干身体,穿好衣服,重新回到圆桌旁聚集在一起。
秦十仁似乎无论什么时候都穿着的非常正式,白衬衫上的纽扣永远都一个不落的挤系在一起。他说这是两千多年前就形成的观念,如果在秦朝时期,衣衫不整是非常失礼的表现。不仅令自己失去尊严,同时也是羞辱对方的表达。他觉得这种观念虽然古老,但却很对。因此一直到今天,他也保持着这一习惯。
白令海穿着睡衣听他讲着,完全感受不到其中的重点。
两个人正在闲聊的时候,警报声却突然响了起来。那是安装在大门外的红外线摄像头,拍摄到活体生物时就会发出的提醒。
秦十仁和白令海赶紧来到监控画面前,紧张的调取门口的画面,那是他们的第一道防线,如果有人从出库的大门闯进来,身处地下室的他们就成了瓮中之鳖。
秦十仁在键盘上有节奏的敲击着按键,墙上的监控画面随之不停的切换。当画面停留在大门外的画面时,两个人都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监控画面上,沙华那张满是胡茬的脸几乎占满了整个屏幕,正一脸不耐烦的表情盯着镜头。似乎再等一会儿,他就要发火了。
秦十仁看到是沙华,没有多想的按下了打开门禁的按钮,位于监控下方的车库门“哗啦啦”的升了起来。
沙华不屑的对着镜头翻了个白眼,提起购物袋迈步就向前走。
可是,还没等他移动脚步,这时,一个人影突然从屏幕的左下方冲进了画面里,抡起手里的“大家伙”狠狠地砸在了沙华的后脑上。沙华毫无防备,像死了一样一声未吭的直挺挺的趴在了地上。购物袋里的东西也散落了一地。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秦十仁和白令海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他们看着倒在地上的沙华,全都傻在了屏幕前。
“他居然被跟踪了。”秦十仁盯着眼前的画面嗫嚅道,“我们完全暴露了。”
两个人看到画面上的袭击者正在确认沙华死了没有。
白令海不知所措的说:“那现在怎么办?大门已经打开了。我们可能随时都会被发现。”
秦十仁继续盯着画面,没有马上回答,似乎他必须确定接下来对方的动作,才能给出解决方案。
只见画面上的袭击者确定沙华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后,不慌不忙的用击倒沙华的钢筋剪,剪掉了沙华的一根小手指。冷酷的程度令看到的人感到不寒而栗。
白令海捂着嘴,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这样做。而经历过太多生生死死的秦十仁,却依然冷静的观察着画面上的人接下来的动作。
他们看到画面上的人,捡起地上沙华的手指,似乎没有打算进入车库大门的意思。她单肩扛着半人高的钢筋剪,站在监控下,一边仰着脸看着镜头,一边在镜头前像炫耀战利品似的展示着沙华的小手指。
那挑衅的表情像是在说,“快看”,同时也像是在说,“这可不是开玩笑,我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这时,两个人才发现对方居然是个女人。女人一头短发,戴着墨镜。挑衅的举动似乎知道他们正在看着她似的。
两个人看到,女人只是在监控下炫耀了半天沙华的手指,就是不进来。过了好一会儿,女人似乎也意识到,展示手指的环节应该结束了,便摘下墨镜朝身后的方向挥了挥手。
几乎就在同时,几个身穿蓝色制服的人便跑到监控下,架起趴在地上的沙华,把他从画面里拖走了。
等所有人都散去,女人仰起脸来,最后向镜头看了一眼。然后她用手比划了一个打电话的手势后,也转身离开了画面。
白令海盯着空空如也的画面,震惊的说不出话来。他看向秦十仁,发现秦十仁也在看着他。
两个人对视了好一会儿,久久都不发一言。
不可能,一定是错觉。白令海心想。
与此同时,秦十仁似乎也有同感。他迅速的将刚刚拍下来的监控画面重放,将画面定格在女人摘下墨镜后看向镜头的表情上。
秦十仁和白令海仔细端详起画面上的那张脸。女人虽然显露着诡异的笑容,表情里浮现出邪恶,但怎么看都与秦十月有几分神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