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留域（1）：三颗星
城市南边的夜空里，出现了三颗星。
看上去仿佛就是猎户座“腰间”的那三颗星。
白令海仰面朝天的躺在被砸毁的车顶之上，无法移动的冰冷尸体里，内心尚可活动。
他那死不瞑目的双眼里——如同生锈般的瞳孔早已暗淡无光。只留下无法移动的视线，眼睁睁的盯着远方的那三颗星的方向。
两名身穿制服的警察用警戒线将他坠楼的地点围了起来，一边劝慰围观的人群赶紧离开，一边阻止好奇的人举起手机拍照；三名身穿白色制服的男性救援人员，依次越过警戒线，来到白令海的遗体旁边，试图把他从车顶移动到担架床上；而那个叫沙华的警察就站在警戒线的边缘，直到确定白令海的遗体被担架床抬走，他才难过的低下了头。
白令海的遗体被抬到担架床上之后，死去的视线依然滞视着天空中的那三颗星。
原来这就是死后的世界。白令海仰面朝天的躺在担架床上想。没有天堂也没有地狱。世界亦没有停滞。时间没有在想要结束的地方停摆，世人也没有因自己的离世而停止不前。一切都在照常运转。看来那些像我一样，以为死即是解脱的人，都自以为是的白死了。
想到这里时，救援人员将白令海在担架床上安置好后，用一席白布盖住了他赤裸的遗体。
白布在白令海的面前轻缓地落下，遮住了他的视线。天空中的那三颗星，也从他的视野中被隔绝。
白令海那无法移动的视线内，此时只留下了一抹一望无际的白色，没有其他色彩可言。
担架床开始移动，不知道要把他推向何处。白令海被迫滞视着眼前的白色，身下传来轮子与地面摩擦的隆隆声响。
“那是天蝎座。”身下的担架床移动到一处台阶时，有个声音在他耳畔低语。
“那叫荧惑守心，古代帝王最怕的天象。”
白令海被连人带床一起抬上了台阶，然后又重重的落在地面上。僵硬的身体随着剧烈的颠簸晃动了几下，然后继续前进。
“是那个金属球。终成恶殍的核心。”
“……”突然，耳畔的低语如同纶音般将白令海的意识唤醒。白令海终于意识到，那个声音是在对他说话。
“一、改朕为真人。”声音还在继续向他宣告道。如同咏诵的真言，字字珠玑。
白令海感到胸口一紧，继而迸发出一声沉闷的心跳。心脏每一次跳动都带来剧烈的疼痛。震惊之余，白令海竟机械般的眨了下眼睛，锈迹斑斑的瞳孔内恢复了光泽。
“二、除恶鬼见仙人。”
可死去的白令海依然无法呼吸，如同坠入无尽的深海般憋的难受。他惊慌失措的瞪着眼前一望无际的白色。原本应该存在的呼吸本能，此时却丧失了功能。他觉得自己又要死了，眼中的景象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三、自东海蓬莱三神山上。依同皇帝言。”声音如洪钟般将真言咏诵完毕，余波仍在白令海的耳边回荡。
突然，禁锢住白令海的力量消失了，如同梦魇般散去。
白令海猛吸一口气，身体如同冲出海面的大鱼般骤然坐起。他贪婪的吸吮着周围的空气，心跳的速度也在不断地加剧。
“是谁？”白令海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开口喊道。他的声音在惊觉中颤抖。周围的白光让他睁不开眼睛。
可是除了阵阵回音之外。没有人回答他。
白令海瞪着万分惊恐的双眼，环视着四周，希望能找到刚才的声音。可是周围除了一望无际的白色以外，其他空无一物。周围完全陷入了死寂。
白令海觉得，眼前的这个白色世界好似来过，好像是在梦里见过，但又不太确定。可是这种仿佛被置身在虚无之中的孤独感，实在令他印象深刻。
“我在哪儿？谁能回答我!”白令海的声音向四面的空旷地带传去，声音越来越微弱，直到完全听不见。
白令海踉踉跄跄的站起身，希望能找到个什么人问个清楚。可是还没等他站稳，脚下就传来一阵奇怪的异样感。白令海低头看向地面，只见脚下的白色地面正在液化，开始不断的凹陷下沉。如同流沙般的白色地面正在将他渐渐的拽入地下。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白令海一边对着四周大喊，一边奋力的挣扎着。可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无数条黑色的细线就从地面的凹陷中伸出，刺进了他的双腿。
白令海瞬间感到一阵眩晕，跪在地上“哇”的一声吐出一口粘乎乎的黑色液体。他感到意识开始恍惚，眼前一黑，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侵入他的脑内，正在与他的意识接轨。
“我们又见面了。”少顷，那个声音在颅内再度响起。虽然眩晕感还未散去，但白令海能听到他在说话。
白令海用力的摇了摇头，试图尽快恢复清醒。但像是被什么东西塞满了的头颅内，倍感沉重。每晃动一下，换来的都只有难以忍受的阵痛。
“你究竟是谁？”白令海精神恍惚的跪在地上问道。
“我是这里的主人。跟你一样也是恶殍。”
“恶殍？那是什么？”
“哈哈哈。”声音变成了笑声，在白令海的整个头颅内回荡，仿佛是掠过山谷间的狂风。笑声持续了好一阵儿之后，那个声音才继续回答道，“恶殍当然就是被那个金属球附体之后，变成了丑陋、吃人的恶心杂种喽。”
“你知道金属球？”白令海难以置信的问道。
“我当然知道。”声音说，“我不仅知道它从哪里来，还知道是谁把你变成了这幅样子。”
“是谁？”
声音却不再回答，周围又陷入了死寂。
“喂！你还在吗？”白令海跪在地上艰难地仰起头，四下寻找声音的踪迹。可是周围除了一望无际的白色以外，没有人回答他。
白令海朝着眼前的方向，大声的询问道：“快回答我！究竟是谁？”
这时，声音再度响起。“……看着我。”
白令海赶紧循声望去。
只见不远处的地面上，刚才呕吐出来的黑色液体开始在地面上来回窜动，似乎活了起来。
呕吐物如同一滩黑色的墨迹，均匀的分散成了四个圆润的黑球。黑球开始抖动，不停的在地面上旋转。
突然，其中一个黑球从地面上凭空而起，在半空中晕染出一个大大的黑色圆圈。
另外三个黑球像是受到感召似的，同样也从地面上跃起。分别嵌入了那个大圆圈之内，变换成了两个小圆圈和一条弧度向下的线条。
从白令海的角度看去，四个图形组合在一起，仿佛就是一副勾勒在白色背景上的黑色笑脸。正诡异的与他对视着。
“笑脸”迎着白令海的视线缓缓地向他逼近。与此同时，可以称之为“嘴”的那条弧线不在上扬，而是下弯，明显摆出一副不高兴的表情。
“你真的想知道？”笑脸在白令海的面前停住，撇着嘴问道。
“我当然想知道，”白令海回答道，“我想知道是谁把我弄成这幅样子，还想知道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一切都这样诡异。”
“这里当然是留域啊。”笑脸说，“你连这个都不知道？”
“你的意思是我应该知道？”白令海听到后，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对方明明知道自己什么都不懂，却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在质问他。
“哈哈哈。”笑脸的嘴角变成了“上扬”，仿佛刚才就是在故意挑逗他似的。
白令海看到后有些生气的问道：“你在笑什么？”
“我笑你什么都不明白。”黑色笑脸说。
“那你还不快点告诉我！”白令海怒斥道。
“好，好。”笑脸摆出一副学识渊博的样子，咳嗽了两声后，说，“所谓的留域呢，其实就是一种名叫恶殍的生物死亡后，意识仍被存留的专属精神领域。由于恶殍具有不死的特征，身体或器官出现死亡征兆时，恶殍的意识便会躲藏在留域里。等到身体或器官自然修复完成之后，意识便会从留域回到体内，从现实世界中再次苏醒。在远古的时候，恶殍们就是依靠这种方式在留域里传递信息的，以此来告知同类要躲避哪些可能让自己死亡的敌人。如果双方愿意的话，恶殍们甚至还可以通过意识的想象，编辑成图像信息，让对方在留域里身临其境的体验一下自己的遭遇。如果非要举例说明的话，留域就像是一个将意识临时上传的“服务器”，与现实世界里的互联网差不多。不知道我这样说你懂了没有？”
白令海听完后，觉得自己懂了、好像又不太懂。“那究竟是谁把我变成什么恶殍的？”他接着问。
“这个问题可不好回答。”黑色笑脸噘着嘴说。
“为什么？”
“因为你还没有觉悟！”黑色笑脸一边围着白令海转圈，一边用审视的表情看着他。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白令海愤怒的咆哮道。他觉得黑色笑脸仿佛是在戏弄自己。
“你真的想知道？”
“废话，都已经说了好几遍了！”
“好！一切都说来话长，在留域里你可以自己去体悟。”
“体悟什么？”
“历史，我们的历史。”黑色笑脸说着，开始缓缓上升，声音也开始渐行渐远，“去体验吧！你会懂的。哈哈哈哈。”
“喂！你要去哪？”
笑脸还在不断的上升，马上就要飞出白令海的视野。
白令海见状大声喊道：“我究竟要怎样体悟！？”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黑色笑脸说，“哦，对了！我是秦十仁，也是黑雨。恶殍只是我们共同的代号！别忘了！”
说完，黑色笑脸开始疯狂地加速，如同一颗飞向宇宙的黑色流星一样，拖出一条长长的黑色轨迹。
白令海看到，黑色的笑脸在高空中又汇聚成一团黑色的液体，如同一束射向天空的黑色烟花般快速的撞向穹顶。
紧接着，伴随着一声剧烈的炸响之后，黑色的烟花在穹顶的中心炸开。整个白色穹顶瞬间如同一面破碎的镜子一样，正在被渐渐晕染成黑色。
与此同时，一道黑色的闪电在天空中划过，空中顿时下起黑色的雨。
“喂！”白令海伏在地上对着完全变黑的天空大喊道，“快放开我！故弄玄虚的家伙！快送我回去！”
但声音不再回答，只有黑雨越下越大。狂风大作，转眼间就卷起滔天的黑浪。
“快放开我！”白令海看着不断上升的水面怒吼道，他拼命地想要挣脱束缚住腿部的禁锢。可是越用力挣脱，束缚的力道就越紧。
转眼间，之前白色的地面已经完全被黑色的雨水淹没，目所能及之处，眼看着就变成了一片黑色的汪洋。
汪洋开始上升，黑浪向白令海涌来。
一瞬间，白令海就被黑浪淹没。
他赶紧屏住呼吸,跪在水下拼命地挣脱链在脚上的桎梏。可是越挣扎，那些链在他腿上的黑线就缠的越紧。
白令海在水下急的完全不知所措，忍耐憋气的时间也马上就要到达极限了。
白令海用力捏住鼻子，希望能给自己多争取点时间。可是他抬头向上一看，原本刚刚没过头顶的水面，此时已经距离他遥不可及。
白令海顿时慌了手脚。情急之下，他不小心吸了口气。冰冷的海水顿时钻进他的鼻腔，完完全全的涌进他的肺里。
白令海以为那一定会是撕心裂肺的疼痛。可就在下一秒，他被惊呆了。
白令海怔在原地，偷偷地又吸了一口气。海水涌进他的肺部，只感到胸口在慢慢扩张，空气在体内向四肢延展，完全没有溺水的现象发生。
这简直超出了他的认知，他没想到自己居然可以在水下呼吸。
白令海将吸进去的空气再次呼出，吐出一连串的气泡。他看着那些不断升向水面的气泡，具有一种曼妙的美。
一时间，他竟被这梦幻般的画面吸引住了，完全忘了自己仍处在危险之中。
“快追上他们。”这时，黑色笑脸的声音又在脑内提醒他。白令海从惊讶中回过神来。
“追上谁？”白令海在心中反问道。
“船队。”声音回答道，“不过一定要记住，我叫秦十仁。”话音刚落，束缚在白令海脚上的桎梏松开了。
白令海瞬间觉得身体变得轻飘飘的，刚才存留在脑内的沉重感也一并消失了。
“喂！船队在哪？”
声音不再回答。
这次似乎是真的离开了。白令海想。他伸手摸了摸刚刚重获自由的双腿，除了仍有些麻木之外，好在别无他恙。
他试着像潜水员那样交替摆动双腿，身体便向前方快速移动起来。
白令海随机选择一个方向游了一段距离，很快就适应了水中的状态。接着他调转方向，朝着头顶上方游去。
白令海心想，既然是追上船队，那么就应该去水面一探究竟吧。
于是，他便朝着水面的方向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