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联姻
兵将们将八岁大的小女孩从烧得滚烫的木台子上接下下,为她涂好药穿好鞋子之后,见女孩默默垂泪,竟是连一声哭音都没有,个个对她升起无限的怜悯之情。
一个兵将将女孩放在树干上做好,拿出自己的干粮递给女孩吃,不容女孩推拒,直接塞到女孩手里,看到女孩咬了一大口,叹了口气,这才宽慰起小女孩来:“小姐,您别怪将军这样对你。要不是您父亲开城门投敌,让国主以为将军背叛了彩云国,我们将军也不会落得这般田地。唉,要怪就怪您命不好吧!吃吧,多吃点,将军不在,我们几个也不会为难您的,等到一会儿与将军会合了,不知道将军又要怎么折磨您了。唉!这块干粮您留着吃吧,这个乱世啊,留着命是最重要的!您好好活着,不要忤逆将军,将来总会好的。”
兵将说完,摸摸小女孩的头,走到一旁的几个兵将身边,接过他们的水壶喝上一口,商量着往前起身。小女孩抱着手上的干粮只一心啃着,眼神空洞望着远处,不知是在思考还是在发呆,让人看着十分心疼。郁元就是那个十分心疼的人。
郁元想起曾经那个隔着院墙跟他浅谈几句的夫人,十分的温婉,气质高洁,言谈之间直让他有与空谷幽兰相遇之感。怎么知道,夫人小时候竟有这样的遭遇。她的父亲叛逆,临阵投敌,却自己脱逃,害得子女代父受过。单看此刻那将领让夫人赤足在火台上跳舞泄愤,不知私下里对夫人又是怎样的为难。可怜夫人还那么小郁元在小女孩的身边坐下,伸手想为她轻轻整理散乱的鬓发。可惜,这只是一处幻境,一切不过是由夫人的从前记忆构建起来的。郁元伸出去的手,只微微掠起夫人的几缕发丝,发丝穿透郁元的手指,坠落到夫人的面颊旁。竟是连为她整理头发,都做不到,郁元心里更加不好受。夫人似有所感,抬头望向郁元的方向。郁元猛然与夫人的眼神对上,几乎以为自己被夫人发现了,支支吾吾,不知正想着自己该说些什么,夫人却又回转过头去,并没有发现坐在她身边的郁元。郁元松了一口气,又有些失落,收拾好心情,又坐直身子,专注地盯着夫人看。
“郁元,何不唤醒她?她现在陷在过往的回忆中了,你只要让她记起自己就能唤醒她,见到她!”小碎片不知什么时候到了郁元身侧,见郁元错过了唤醒夫人的好机会,出言提醒。
“不了。这个女孩也是夫人不是吗?她虽然过得苦楚,可也是在清醒地经历着自己的命运,又哪里需要我们来唤醒她呢?还有,夫人既然愿意沉陷在这段记忆中,那么就一定有她的原因。你总是说她必死无疑,那么为什么不由着她在幻境中多待一会儿呢!没必要这么急着结束她的生命吧!”郁元越说越激动,最后竟是对小碎片有了些埋怨意味。
小碎片见郁元情绪越来越高,连忙为自己辩白:“喂喂喂,只是个建议而已。我要是想杀她,还不简单,这可是我设的幻境唉,我一个念头她必死无疑好吧!你这家伙怎么回事,哪里来的一股邪火往我身上撒?再说了,她本来昨天就该死了,能活到今天,我也出了一份力唉。还不是看你对她那缱绻的样子,我才破例留她的命到现在,还耗费能量为她做这个幻境,让你们俩能再相聚。现在看起来是我多管闲事了。凡人常说,多说多错,多做多怪,看来是不错的。我好心一片 ,还遭你一通埋怨,我冤不冤啊!”小碎片本想为自己辩白,半演半认真地说着竟然自己也动了真火,委屈了起来。
郁元看看这片幻境,确是十分精心的样子,想想当初小碎片初见时一心要杀夫人时的样子,对比此情此景,想来小碎片前辈确实为了自己做了很大让步了。郁元顿时生出歉意来,想到自己确实对小碎片前辈要杀夫人这件事有诸多埋怨,才会忽视它的付出,对它发脾气。当即郁元想对小碎片前辈说声抱歉,小碎片一见郁元的神情就知道他下一句是道歉的话语,心中暗笑,为自己日渐精湛的演技和高深的心计感到骄傲。
心下得意,面上还要波澜不惊,这才是个机智的职场精英必备的素质,小碎片截住郁元欲要道歉的话语,做出云淡风轻的样子说道:“郁元你不必感到抱歉。我也是有点着急了,方才说的话,你也不要放在心上。我们运行天道嘛,为了维持世界稳定,总是要做些容易被别人误解的事情,我都已经习惯了。但是,拼着恼了你,我也要提前跟你打声招呼,今天夫人的生命必须在幻境里有个终结。这是她注定的天命,天命不可违,否则,今天她活下去了,明天运行天道就要亲自降临来结束她的生命。到时候,为了天命流转,你的辅导者天心也不会为了你包庇夫人的,夫人还是必死无疑。”小碎片打了张以退为进的牌,又丢出一手陈述利害,确保后续郁元不会在关键时刻掉链子。小碎片见郁元听进去了自己的话,接着说道:“现在你我二人联手将夫人的生命终结在幻境中,是对你对我对夫人最好的结局了。你我这样心软的二人,必定不会给夫人带来痛苦,只会让她以一种最没有痛苦的方式完成自己的使命。若是你我二人磨磨蹭蹭的,外面的那只大猫等急了跑了进来它可不会怜香惜玉,下手没轻没重的,你的夫人可就要受苦了。更可怕的是,万一运行天道那家伙亲自跑下来,夫人只怕更惨。啧啧啧!我都不敢往后想了!”小碎片连哄带吓唬着郁元。
郁元笑笑,笑得苍凉,轻轻地说着,声音飘渺地似云烟:“以他人的牺牲来成就自己嘛?我的神魂有缺,就要夫人的死来为我补上吗?我这又算哪门子的合道者?又算哪种正义?”
郁元的声音不大不小,小碎片回味着自己在未来上司面前的绝佳发言,一晃神没能听清郁元的轻语。郁元另一侧的小女孩还保持着抱着干粮的动作,眼神空洞,似乎在神游,只是眼眶之中好似有泪水欲滴不滴。
郁元和小碎片的交谈只在须臾之间,幻境之中的一切还在继续。兵将们将几十个人用刀尖逼着聚到小女孩前方来,喝令他们排成一条长队。几个兵将在队伍左侧轮流走动,监视着他们防止有人逃跑。那个给女孩干粮的兵将跑过来,对女孩说要上路了,拉着她的手臂走进对队伍的中心,将她藏在人群中心,以防他人在队伍中看见她的身影。队伍向前走去,郁元也跟上去。
一路上耗时不少,夫人还是小女孩的身体,受不住赶路的辛苦,受了不少磨难。郁元在一旁看着,帮不上忙,眉头皱得紧紧的。队伍休息时,夫人脱下鞋袜露出磨得血肉模糊的脚底板时的,小碎片尖叫着扭过头不忍再看,郁元却还自虐般的强迫自己看着。
队伍与将领汇合了,将领的身后又是一队衣衫破旧的人,老的少的壮的都有,不知又是从哪里弄来的人。将领招呼兵将们将两队人驱赶到一起,找个地方休整。索性此地近城郊,兵将们很快找到一个无人的小村落,里面只有几个老人家住着,很多屋舍都空着。据老人家们说因为战乱,村子里的男丁都应征打仗去了,妇女们都去城里做武器和物资,一晃一年半的时间,村子里没有一个人回来,屋子就空在这里了。将领给了老人家们几块干粮,安排两队人和自己的兵将们在空的屋舍里住下,两下相安无事。
夫人跟着队伍进了一间小茅草屋,蹲在墙角里拉着几根秸秆勉强盖在身上,闭上眼睛就准备休息。
“出来。”将领掀开茅草屋的门帘,站在门口喊着女孩。女孩被将领的声音惊醒,踌躇着不愿起身,眼神向屋内的人们求助。屋内的人们纷纷将脑袋转开,不与她的眼神接触。更是有一个靠近女孩的人推着女孩的背,一把将女孩推起来。女孩跌坐在将领的脚边,对上将领冷酷的眼神,女孩低下头,不再有奢望,双手撑着地面,站起身来跟着将领出去了。屋内的人们松了一口气,又各自盖好遮盖物,闭上眼睡觉了。小女孩遮盖的几根秸秆被附近的几人分去盖在身上。
郁元看看屋内的人们,其中不乏体格大的男子和带着孩子的妇女,却是没有一个人为一个八岁的小女孩说上一句话。说他们不知道女孩子会受到怎样的对待,可能吗?若不是知晓将领的行事风格,一屋子人怎会全是噤若寒蝉的模样,又怎会推出女孩去避祸?郁元心口发堵,从小父母族亲教导他和族中子弟都是要与人为善,不平则鸣,他一贯是那样做的,也以为世间之人一定大多是那样做的。虽然他不是绝对的理想主义者,但也坚信世界上还是美好多于残酷,温暖多于冷漠,正义多于邪恶。若不是亲眼所见,他怎么也不会相信一个八岁的小女孩都得不到世间的温暖庇护。郁元心绪复杂,待在这间茅草屋内只感觉将要窒息,大步一跨,追着女孩离开。
小碎片感应着郁元强烈的情绪波动,心道难道这便是运行天道要求这样安排她的命运的缘故,心下叹息,天道无情,一切都是为了世界的修复和稳定,所以一切都是可以牺牲的,或许有一天轮到它的时候,结局不会比现在的她好上几分。唉,多思无益,小碎片浅叹一声,跟上郁元。
将领带着女孩进入村落里最大的一个房子,房子建得颇为讲究,五间屋子还是两进的,想必是村里的富户住的。可惜经年无人,里外都是灰尘。将领进到最大的一间屋子里,女孩跟着进去,本以为又是一番折磨,跨进门却对上两个少年鲜亮的眼眸。
两位少年一位留着长发,穿着光鲜亮丽的服饰,腰间还配着一把镶嵌着宝石的短剑,脸颊玉嫩,看起来不是久经风霜的样子,神态坐姿处处像是女孩小时跟着父亲在京都之时常见的官家少爷的样子。另一位少年也是衣着周正,只是他盘腿坐着,将一把比他身子还长的大刀横摆在腿上,刀刃朝外,在跳跃的白烛烛火下闪着寒光,看起来甚是唬人,匆匆一眼略过少年的脸颊,竟是比前面那位少年更是精致,但是女孩的眼睛被刀光晃到,转过眼去不敢再看两位少年,便也没看到那少年眼中的惊艳。
“此女就是林袪东那狗贼的独女,明天就用她来将那狗贼逼出来,你们看如何?”两位少年坐在前方,但是身后还有一位披着斗笠的魁梧大汉在身后坐镇。将领就是对这位不露面的大汉说的。
“林袪东丢下独女只身投敌,如今已得滔天富贵,还会在乎一个女儿的性命吗?我看这主意不怎么样。”那大汉说道,声音十分雄浑。
“难道我辛辛苦苦赶着南国俘虏来此,反而是一场空吗?彩云国国主认定我是叛逆的主谋,我被林狗害得满门抄斩,和部下有国回不得,就想在他身上咬下一口肉来解恨,连这都做不到,我不如此刻便死了变成恶鬼缠着林狗去,也好过什么都做不了!”将领将桌子一拍,震落桌子上的所有物件,眼睛瞥见身后的女孩,将女孩扯到桌边上来,一巴掌就要甩到女孩的脸上出气。
“诶!”那大汉赶紧叫停将领的动作,他粗人一个,却也看不得有人在他面前欺凌妇孺的。那大汉说道:“毕竟是血亲,虽然威胁不了林袪东,但是还有另外的用处。”
“哦?”将领闻言放下手掌,一把将女孩推得老远,不顾女孩撞到头趴在地上晕眩,他快步走到大汉桌前,双手撑在桌子上急问道:“张相师有什么良计,只管说出来,我照办,只要能除了老林狗,让我死了也甘心。”三国之外的重镇效仿国家的制度在镇君之下设置丞相之职,但是未免惹来三国联手讨伐,便将丞相改称为相师,实际行使丞相之职权。大汉竟然是某一重镇的相师,那么这二位少年起码是重镇中的权贵之后了,毕竟相师都只能坐在二位身后,身份昭然若揭了。
“哈哈哈!将军这是说的哪里话!且看我启明镇的二位公子在前,便能猜测二分老夫我今日前来的用意了吧。”大汉仰面大笑,双手抚过膝上的皮具束带。
“二位公子?难道你是想联姻?与那、呃----”将领俯下身子,逼视大汉,眼睛瞪得浑圆,语气已然不善,只是不待他多说,他已经没有说话的机会了。他低头只见过一把利刃插进了他的腹部,热血从刃边流下来。刃扎得深,已然没有生的机会了。
将领惨然自笑,想开口说话,一口血抢先流了多少出。将领用尽力气说道:“原来就是为了她!为了她,才让我,押着人来此!好毒!你好毒!利用我!呃--”
将领腹部的利刃被张相师拔出来,又扎进了肺部。张相师一推,将领倒到地上,激起一阵尘烟,配短剑的少年捂住口鼻颇为嫌弃,不欲再看将领苟延残喘的模样,他率先转过脸去看昏倒在柱子旁边的女孩。
“不不甘心啊我不”将领躺在地上抽搐着,拼着最后一丝力气转过脸来,眼神正对上刚刚转醒的女孩,一口气没上来,去了,留给女孩的是这个折磨了她许久的将领死亡时扭曲的面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