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交谈

    病房中的孟嘉恢复非常慢，因为顾明远的死对她打击太大。只有她自己知道，顾明远的死对她意味着什么，这也是她看不见希望或者说心如死灰的根本原因。所以在卫生站，她不能正常进食，吃什么吐什么，只能靠输液维持。

    其实这个卫生站基本平时都没什么人，只偶尔有犯人需要简单治疗的时候，在此处理一下；对于具有杀人嫌疑的犯人，不便带到外面的医院治疗，就会在这里紧急处理。

    治疗她的医生说其实她没病，就是受了惊吓，进食紊乱导致胃功能失调，按说早该调整好了，她大概是精神上的问题才导致现在这种状况，或者是潜意识觉得住在这里会比较安全，所以精神上比较抗拒康复。医生对吕宁说，“可能她获得释放后情况会改善。但如果长时间不能自己进食，营养不良，其它问题也会随之而来。”

    看着孟嘉了无生趣的样子，吕宁很为她着急，但劝了再劝，孟嘉就是毫无起色，病势沉沉，后来吕宁都怒了：“孟嘉，我从没见过你这么自私的人！就算你跟顾明远感情再深，可他已经死了。说起来，我并不想同情你，因为这个死去的人，在世人眼里其实是你的奸夫。”

    “你胡说！你凭什么这么说他！”这是吕宁第一次见到如此愤怒的孟嘉。

    “我没胡说！你出轨了，你的丈夫叫王燕生，而顾明远有妻子，叫许叡丹。你不知道吗？就算你们之前有再深的感情，你们已经各自婚嫁，还有了孩子。还要在一起，就是一对……”吕宁没往下说。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孟嘉冷冷地看着吕宁。

    “但我现在想跟你说的不是顾明远，我是想跟你说说你的处境。事情到了这份上，你丈夫跟你已经没有任何恩情了。你女儿才6岁，因为你被抓，孩子都不敢去上幼儿园，你母亲因为你犯了心脏病现在卧床，你老父亲一个人，照顾小的，再照顾老的，多辛苦，你倒好，自己在这里享清福啊！”

    孟嘉承认吕宁说得对。她知道自己是个非常软弱的人。以前是靠父母，后来跟着王燕生也算省心，等顾明远再回来找她的时候，她就又全靠给了顾明远。但现在看起来，以后真的要靠自己了，因为顾明远死了，永远也回不来了。

    看着泪流满面的孟嘉，吕宁也有些心软，又跟她说：“你也别太悲观，我估计你很快能出去，出去后你要面对的事情更多，没人能为你扛了，所以，你必须振作。”

    吕宁告诉她，警方仅有的那些证据和孟嘉在审讯中被迫说出的口供，认了的杀人罪，构不成指认孟嘉犯罪的完整证据链，她最多是涉案人，按照疑罪从无的法律精神，目前她被关押这么长时间，早已经违规；而且检察院因警方的调查不充分，也拒绝接收她，因此不可能提起公诉。吕宁已经要求警方撤销立案，无罪释放，或至少是取保候审。如果警方坚持不放，吕宁将启动投诉流程，这样对城东分局会非常不利。

    孟嘉听了这话，自己又哭了很久，但从那天晚上开始，她就可以吃饭了。虽然胃口不好，但真的没有再吐，身体在逐渐康复中。

    现在最头疼的是魏宏。在侦办过程中，始终没能找到有力的证据，能够证明顾明远遇害的那天晚上，到顾明远家的第二个女人是孟嘉。

    根据调查结果，他们现在只拿到了孟嘉第一次到顾明远家里的行车路线及回家的监控资料，这与孟嘉的口供是一致的。但第二次进入顾明远家里的女人，则情况不明。顾明远家的单元门口到小区的出入口之间，是小区的中心花园，监控没有覆盖，如果不走大路，进了这个景观花园，监控上就看不到。大概因为这个，就是无法查到这第二个女人是什么时间进来的小区，只能看到她出现在单元门口，然后在电梯里出现；到凌晨0点58，她再次出现在电梯里，再从单元门出来，然后就消失了，但她是什么时候出去和离开的小区就是查不到。

    小区出入口的监控显示，当晚0点到5点都没有人进出，5点之后，陆续有人出入，但比对特征都不是这个女人的样子。说明有一种可能是，这个女人根本就没出小区，或者事先已经藏在了小区内部。这就范围大了。

    魏宏让队里的警员把出事前一天和出事当天48小时内进出小区大门的监控看了个遍，相似形态的女子还真找到了2个，但对方都不认识顾明远，一个是这个小区的住户，另一个是住户来访的朋友。这俩人经过调查并不认识顾明远或孟嘉。

    还有一个难题就是，到目前为止，一直没有找到致死顾明远的毒虫子或毒花的来源。

    魏宏并没有完全按照陈局的部署，深挖孟嘉的作案动机。因为他早已查清，孟嘉根本就没有作案动机。他早已经着手调查清楚了与顾明远相关的女人，甚至不限于查女人，男人也都查了一遍。

    孟嘉的丈夫王燕生那晚上有不在场证明；顾家人，一屋子老弱病残，也已查实，没人能去香苑府邸去杀人；顾明远的外甥杜峻当晚在学校里封闭出不去。

    法医的检测证明，顾明远的死亡时间大约是在当晚的1点~3点。魏宏已经去咨询过居庄，会不会是在晚上10点下毒，死亡时间却在1点到3点呢？居庄说，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但需要找到下毒的东西来检测。按照他们的尸检结果，只能判定死亡时间，而不能判定下毒时间。至于这种毒虫，一般的药店都不可能有卖的，不知道下毒者是怎么找到的。

    孟嘉都已经认了杀人罪，却依然提供不出毒虫的来源，按照魏宏的办案经验，基本可以肯定孟嘉是真的不知道。

    魏宏在孟嘉被关押之后，也走访过孟嘉的同学、闺蜜或者孟嘉公司的人。大家一致认为孟嘉不可能会养什么毒虫子。首先孟嘉从小就不喜欢小动物，害怕小动物，从来没养过任何的小动物，包括金鱼这类东西。有害的虫子她更害怕。有时候，在公司的饮水间或哪个犄角旮旯有个小蟑螂，她都会吓得大叫，还能弄什么毒虫子。孟嘉也不喜欢植物。她的朋友中也有喜欢花花草草的人，但她却从来不养，而且在春天她还有些花粉过敏。办公室的同事都说，孟嘉属于五谷不分的人，基本上就是个动植物盲。

    从这几点看来，其实已经可以排除孟嘉作案的可能，她应该是无罪的。

    所以魏宏一直放任孟嘉住在卫生站，没有把她弄去拘留所关押。吕宁那里魏宏也打过招呼，希望她暂时不要去投诉，他尽快解决这个问题。

    犯人是个女人，最好是有女警去套套近乎，说不定能弄到点儿有用的线索。魏宏自己的小组内仅有的一个女警，回家生孩子去了；从方斌那里借来的周淑又不适合跟犯人聊天，套取一些有利信息。其实他觉得莫菲很适合，这个姑娘不急不缓，很沉得住气，但是方斌自己霸着不借给他，弄他一个没脾气。

    今天上午，他看到周淑跟莫菲一起去了孟嘉的病房，觉得或许他能得到一些有用的东西。他给周淑发信息，让她一定不要跟孟嘉冲突，要好好说话。

    周淑和莫菲来看孟嘉的时候，恰逢她刚吃完早餐，看到莫菲，孟嘉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但随即，她也看见了周淑，脸色就阴沉下来，眼睛里充满了愤怒。

    这次周淑虽然看到孟嘉不满意自己，但她就当看不见。

    孟嘉看到莫菲高兴，是只有她自己跟莫菲才知道的秘密。

    当初在审讯孟嘉的时候，孟嘉因为不认罪，几乎被车轮战拖垮。就是在她几乎都要崩溃的时候，那晚上，正好另一个审讯的警员睡着了，莫菲悄悄过去跟她说：“先认罪。”然后做了一个不要说话的手势。

    孟嘉很疑惑，当她抬眼看她的时候，莫菲又轻轻说：“假的真不了，保护好自己，放心。”

    就在那一刻，孟嘉似乎醍醐灌顶，于是在之后她就认了罪，这才结束了对她的审讯，开始对她进行治疗。因此她非常感谢莫菲。

    这自然不是莫菲想出来的，这是方斌在莫菲最后一次进去审讯室之前，告诉她找机会把这话说给孟嘉。莫菲很机灵，她利用了审讯同伴也睡着的机会，传达了这层意思。

    现在孟嘉看到了莫菲，自然很感念她的好处。但孟嘉知道，这两个人来肯定也会跟审讯有关，不可能是来跟她交朋友的。

    莫菲得到的指示是聊聊顾明远，再捎带上洛小雪，看看孟嘉知道多少。所以，莫菲的话匣子要从顾明远这里打开，谁知竟牵出了孟嘉跟顾明远的一段前尘往事。

    孟嘉知道莫菲想了解她跟顾明远现在的事情，可她想说的却不是这些。她这些天憋死了，没人能够分担她的痛苦，现在她只想说说顾明远跟她的过往，正好可以宣泄一下。

    孟嘉说：“我知道，现在我跟顾明远的关系，人人都在骂我们。骂我们是奸夫淫妇……”她说着惨然一笑，两行清泪夺眶而出。孟嘉没有管，任凭泪珠滚落在她苍白的脸颊上。

    莫菲看着她，病弱，苍白，却有种梨花带雨的风致。这绝对不是做出来的，这就是孟嘉的自然状态，莫菲不由自主的便生出了怜悯和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