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小卖部
黑暗的房间里，满是一股腐朽的味道，那是一个人老去之后身上自然而然会往外溢的味道，是生命到达尽头即将凋零时散发出来的，濒临死亡的味道。据说，一个房间收藏一个人久了，那个人的味道就会在那里潜滋暗长。
这个房间就是这样。
房间很小，顶上只挂了一盏老式灯泡，但没有被点亮。房间是木制的梁柱结构，一侧开了一扇窄小的窗。清冷的月光就透过这个小窗口落进来，落在地面上，形成一片冷淡的颜色，也微微照亮了整个房间。
房间里有一个人影，瘦小干枯，它双脚离地、悬在空中。
它的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体两侧，整个枯如朽木般的身体随着颈部悬挂的绳子而不断摇晃，将落进来的月光一遍遍绞碎。
“吱呀、吱呀……”
这几日a市的气温一口气降到了15度往下，前几天还穿着夏装吃着冰棍的人们都纷纷穿上了厚实的秋装，披上防风外套，抵御这突如其来的邪风。街上的行人也都不约而同地加快了步伐，试图早点钻进暖和的室内，好喘口气。
余也不一样，他干脆缩在暖烘烘的被窝里，把自己裹得像个温暖的蚕宝宝，百无聊赖地刷着a市论坛的灵异板块。看着看着，就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外头早已经日上三竿，打工人们甚至已经开完了一个大会三个小会，余也才慢吞吞地从被窝里爬出来，迅速套上加绒卫衣，跑去洗漱。
天气越冷，余也就越惫懒，出摊的时间也越推越迟。
有时候宋执右都比他来得勤快，余也都不明白他一个游手好闲的富二代天天起这么早做什么。争着做早上□□点钟的太阳吗？
余也拒绝和他内卷。
等余也笼着袖子拖着沉重的脚步来的时候，宋执右早就优雅地喝完了老周摊上的豆浆，身边围了一圈闻讯赶来，替自己家女儿相亲的叔叔阿姨。
“哎呦，小伙子模样挺不错的嘛，几岁啦？做什么工作的呀？”
宋执右礼貌地回答：“24岁，没工作，啃老。”
身边围着的人“呼啦”一下就散了，一边走还一边摇头：“好看有什么用，好看又不能当饭吃。”
“就是，小刘家的儿子模样丑是丑了点，但人家好歹是公务员，稳定。”
宋执右淡定地看了眼七位数的限量腕表，对着姗姗来迟的余也，满意地点点头：“比昨天早了十分钟。”
余也暗戳戳地翻了个白眼，有手表了不起吗，他也有。
他撸起袖子，冷风吹得他寒毛直起。他看了眼在x宝去年的双十一活动上打折买的两位数手表，煞有介事地点头：“确实，来早了来早了。”
他抱着右右走到摊子上，将它放进它钟爱的纸箱子里，倒好猫粮。小猫几乎一天一个模样，这家伙天天不是吃就是睡的，眼见着就胖了一圈，再这样下去余也把它从纸箱里捞起来估计都费劲。
右右还没睡醒，窝在箱子里打哈欠，继续眯眼睡觉。余也嫉妒极了，气得打了一下它的屁股。
宋执右过来，熟门熟路地搬了椅子坐在一边的树下。鉴于这人闲得要死老是来，余也干脆给他安排了一个工位，就在他摊子一边的老梧桐树下，距离不远不近，刚好超过三米，不妨碍余也做生意。
宋执右看他一副哈欠连天的样子，问：“你每天晚上都干什么了？困成这样。”
余也趴在桌上，瞎话连想都不用想地往外蹦：“点牛郎了。”
宋执右放下手里的书，眼神诡异地看着他，看得余也浑身一个激灵，心里直发毛。
他赶紧坐起来，挺直了身板，笑着打了个哈哈：“我这不是点不起你嘛……”
越说越乱，余也心底暗骂。
说着他朝那儿偷偷看过去，看见宋执右又拿起了他那本书，书名是余也看不懂的语言。
“我又没说不让你点。”
余也紧张地咽了口口水，盯着宋执右一张一合的嘴唇。他的嘴唇有点薄，余也觉得很好看。
宋执右又翻了一页，说：“你来了，给你打折，专属服务。”
说完，他抬头看了余也一眼，琥珀色的眼睛微微弯着。
余也也不知道从这句话里联想到了什么，耳朵“唰”的一下红了。
“哦……”
他面上还是一副无所谓地样子，欲盖弥彰地抱怨着“好冷啊”，扭头把自己蜷缩成一团，脸埋在臂弯里，努力不让别人看出异样。
范阿姨刚好买菜路过，疑惑地问：“小余啊，哦呦你的脸怎么红成这样，感冒啦？”
余也的耳朵更红了，他把脸埋得更低，像是只死命把脑袋往沙子里藏的鸵鸟。他一边摇头，一边闷闷地说：
“没有，我只是有点热。”
范阿姨在那边感叹：大冷天的，年轻人的体质就是好。
余也的头埋得很低，露出后面一段雪白修长的脖颈。宋执右看着那对被热气氤氲成石榴色的耳朵，被柔软的鬓发轻轻蹭着，时不时还轻轻动一下，怪可爱的。
宋执右轻叹口气，摇摇头，继续看书。
余也过了好久才缓过来，他总觉得脸上还热辣辣的。
明明自认为脸皮厚到一定程度，他对什么样的事都能得心应手地应付，却败在宋执右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下。
长得好看有什么用，长得好看能当饭吃吗？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余也在这边打打瞌睡算算命，宋执右就在那边看书。
有时候他们两个人大半天都没有一句话，但余也却很喜欢这种感觉。他要是想清净了，就悄悄往宋执右那里靠一靠，然后仰头傻愣愣地看着一片梧桐叶落下来，遮住他的眼睛，他就什么也不用听，什么也不用看，什么也不用想。
他们明明才遇见那么短的时间，但余也总觉得，他们就好像认识了很久很久。
余也突然就不想追究宋执右的来历和目的了，他觉得这些都没有眼下、此时此刻来得重要。
这几天余也出摊很晚，稀奇的是，老黄的小卖部居然也开得很迟。往常余也来的时候，他就喜滋滋地递给余也一个热乎乎的茶叶蛋和一袋豆浆。但这几日，等到余也都出摊大半天了，老黄才疲惫地归来，胡子拉碴的，像是连着几天都没睡好。
余也听到他心里唉声叹气，满是疲倦和心酸。
今天老黄甚至都没有来开门。余也看着紧闭的卷帘门发呆。
老黄的小卖部在周家巷开了好几年了，店面不算特别大，比不上外面的连锁超市，但东西倒是挺齐全的。老黄为人热情，人也老实，价格给的也实惠，街坊邻居也都愿意多照顾他的生意，平时有什么柴米油盐上的小东西就都来这儿买。
不管是谁来买东西，老黄都能跟人家唠上两句。
因此老黄其实不过四十多岁，但大家都还是亲切地叫他老黄。
老黄虽然现在住在周家巷里，他的老家却不是周家巷。他出生在a市附近一个名叫丰林村的地方，余也没去过，只听说村子背靠一座山，山上有一大片枫林，丰林村的名字就取自这片枫林，但带上了丰收富饶的意味。现在这个季节，正好是山上那片枫林最美的时候。
余也有一次摆摊的时候听说，老黄有个老母亲，现在还住在丰林村里。老黄的老母亲年纪大了，身体不好，据说精神状态也不是很好，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的。
前段时间老黄一度想要找余也算命，但数次被打断，后来就放弃了。当时余也听到他就是想替他的老母亲算算命，但具体是想算什么，他倒也没提。
余也正发着愣，就看到老黄的小卖部门口站了两个人，都是住在周家巷的街坊邻居。只见他们手里拎着菜篮子，指着老黄的小卖部小声八卦。
“老黄这几天怎么都没来开门啊？我上次想买瓶酱油都绕了好远。”
“哎呦你不知道啊？老黄家的那个老太太去世了，他这两天可忙着呢，城里老家两头跑。”
“这就去世啦……”第一个人掩着嘴，“不过确实也这么大年纪了，差不多到时候了。”
“才不是什么到时候了……”另一个人摆摆手，她左右看了看来往人群，注意到附近的余也，朝他笑笑，余也也龇牙冲她笑了一下。
那人压低了声音：“那老太太可不是躺在床上去世的，我听说啊，她是上吊死的。哦呦那天早上她大女儿一开房间门，看到老太太就挂在横梁上，早没气儿了，吓死个人了。”
上吊？
余也不自觉地支起了身子。
“好奇了？”宋执右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他的身后，问他。
余也耸耸肩，仰头看他：“我不主动找事，但我也不怕事。”
他一副骄矜的样子，跟脚边纸箱里的右右一模一样。
余也好奇地问：“神志不清的老人也会自己……结束生命吗？”
余也用了一个比较好听的说法。
宋执右点头。他站在余也旁边，靠着桌子，认真地回答他：“实在过不下去了，谁都可能做出这样的选择。”
傍晚余也要收摊的时候，老黄终于回来了。
他脸上的胡子还是没剃，整个人显得憔悴得很。他没精打采的，拎着大包小包，从周家巷口走过来，甚至都没功夫看他的小卖部一眼。
但他在路过余也摊子的时候脚步却顿住了。
他看着余也摆出的算命招牌，在原地犹豫了半晌，迈步走过来。
他打了声招呼，朝余也疲惫地笑了笑，一屁股坐在了余也对面。
“唉，小余。”他长叹了一口气，像是要叹尽生活中的心酸。
“小余啊，”老黄带着求助的眼神看向余也，“你会捉鬼吗？”
余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