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情定
他从书房往偏厅的方向大跨步走着的时候，远远地便看见偏厅内的郑莞尔。只见她披着厚厚的斗篷，从斗篷间隙中依稀可以看出她上身穿着藕色交领襦衣，然后外面套系着厚裳。随着郑莞尔小步走动，多褶斜裙圆弧形的下摆忽隐忽现。
李古尔走近后，才看清郑莞尔的面容，只见她依旧画着往常一般的小山眉，眉下是那明亮清澈的双眼，忽闪忽闪地像是会发光。两颊之间比以往多扫了两抹红晕，小巧嘴唇似用口脂点缀过，比往日更显圆润和娇羞，宛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芙蓉。许是看见了他，郑莞尔咧嘴笑了，露出了她特有的半边酒窝。
李古尔本就十分激动，被郑莞尔这一笑撩拨地更是难以自己，心在胸口激烈、快速地跳动着，仿佛下一秒这心就要离开他的身体，不再属于他。
因此，他又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其实从书房到偏厅本来没多少路，但在他看来仿佛过了很久、费了很多力，他才走进了偏厅。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搂过郑莞尔，以抚慰多日来的愁苦。
可是当他走近后，面对他如此的热情和急切，郑莞尔像一只胆怯的小鹿般，脸上露出拒绝的神情，并连连后退，以至于不慎碰到了案几。伴随着“哎呦”一声，她顺势蹲下摸着自己的小腿。
她的后退，她拒绝的神情，让李古尔原本激动的心一下子就冷了，他很是受伤。他没再往前，站在原地，低声地说道：“我以为，你来找我，是因为你想清楚了。”
郑莞尔看着李古尔，不动声色地轻咬了一下嘴唇，缓缓地说道：“我还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好，你问。”李古尔点了点头，回答得很干脆，心里却暗叹：她来找你，总好过不来，即使她来并非是想清楚要和你在一起。人就是这样，总是会变通，会妥协，会退而求其次。因为她是莞尔。
“你真的没有娶妻？”郑莞尔的声音有些忐忑。
“没有！我和你说得很清楚了，我订婚后又悔婚了！”李古尔语气坚定。
“那林家姑娘没闹？林老将军就这么好说话？任你毁了这婚约，不声不响咽下这口气？”郑莞尔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话里话外全都透露着怀疑和不信任。
“你倒是知道得挺多，知道我原来的未婚妻姓林，还知道她父亲是将军？”李古尔有些乐了，心里原本绷紧的那根弦松了不少，开始有闲心逗郑莞尔。
许是察觉到他话里的嘲弄之意，郑莞尔低下头，声音很轻地答道：“这是你自己说的，说与你联姻的是位老将军，与你订婚的是林家姑娘。”
“你倒是记得很牢。”李古尔回了一句，看着案几上早已备好的茶碗，他才觉得好渴，于是拿起茶碗喝了一大口茶。
郑莞尔被他这样嘲弄后，一半是因为害羞下不来台，一半是因为和他怄气，于是不再言语，只低头看自己脚尖。
她不急，但李古尔急啊，于是赶紧开门见山、直奔主题地问道：“你既然记性这么好，连这些鸡毛蒜皮的事都记得，应该不会忘了我那晚说的话吧。那你考虑清楚了吗？”
“这不是鸡毛蒜皮的事儿。这事很重要！若是你已经娶妻，就不该来招惹我。”郑莞尔抬头看着李古尔，眼里水汪汪的，神情很是委屈。
她这种委屈巴巴的模样是李古尔最大的软肋，他最受不得看她这副样子。他这才明白，郑莞尔是怕他已娶妻，不信他未娶妻的说辞，怕他只是欺骗她，这才揪着这个问题一问再问。
于是，他收起刚才那副逗弄她的神情，十分严肃地说道：“林老将军脾气火爆，并不是好说话的人。这我可以理解，也预料得到，毕竟行军打战之人，大多如此。我有个同父异母弟，和我关系不错，他刚好对林姑娘也有意，我便让他替我娶了那林家姑娘。”
郑莞尔有些疑惑，问道：“既然你都说了那林老将军不是好说话的人，怎么就这么轻易地同意你悔婚，让你弟弟娶他女儿？”
李古尔不慌不忙，颇有些得意地回答：“本来当初谈婚约的时候，我说得便有些含糊，只说是我们李家想与他们林家联姻，以便巩固我们沙陀部落在代北的势力。林老将军膝下两子都不是当兵打战的料，据说读书也不精，眼看着自己多年经营全都落不到子孙口袋里，自然有些着急。因此，他也颇想利用女儿联姻武将，以便让女婿继承他在大同军的影响和势力，后续好让女婿和女儿帮扶两个儿子，不至于家道中落生活得太差。当然了，这都是我的猜测。”
“林老将军本是不答应的，那林姑娘也上门指责我背信弃义，可不知为何，过了没多久便突然同意了。说起来我都有些好奇呢，不过一个月功夫，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后来，我仔细想了想，大概是因为四弟跟我差不多大，比我小几个月而已，他母亲还是我父亲的大妻，论出身他还比我强些。再加上，我和那林姑娘说我四弟钟情于她，一来二去他们也就同意了这桩婚约。”
郑莞尔听罢，笑得有些勉强，“那你岂不是失去了一个好岳家？你来长安找我，是不是因为我父亲是兵部尚书，如果我最终嫁给你，那对你和你的沙陀部落，想必也是很大的助力吧。”
“所以，在你心里，我李古尔是为了攀附你们郑家，出于权势联姻的目的来找你？”李古尔情绪转变地有些快，突然有些怒气腾腾地反问道。
郑莞尔站在原地许久没有说话，随后轻声喃喃道：“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声音太轻，以至于李古尔压根没听到。他一心想着如何打消郑莞尔的疑虑，于是紧接着说道：“莞尔，实话和你说，在去年你二姐说你们父亲是兵部尚书之前，我对你父母的身份背景一无所知。前几天夜里对你说的那番话，其实去年那个圆月夜里我就想同你说的，可是你一次又一次地打断我，看似无心实则句句诛心。也因此，我断了念头。”
“我回去之后，本想就此娶妻生子，和你彻底断了来往。可是，临到头来发现我做不到，我逼着自己定下了与林姑娘的婚约。可是，在我与林姑娘约定见面时，想的全是你，以至于在要敲定婚期的那一天，我自己都无法控制自己，从林家跑了。我想起了翠枝，她一个女子都可以如此勇敢，我堂堂男子汉怎么可以如此畏首畏尾，我也不甘心就这样放弃，无论如何我都要告诉你我的心意，再争取一次。”
李古尔说着说着变得十分激动，管不住自己脚似得一个大跨步向前，也不顾郑莞尔意欲后退的抗拒，一把将她搂进怀中紧紧抱住。一边说着：“莞尔，你信我好不好？你别怀疑我对你的感情好不好？我可以对天发誓，我对你情真意切，若有半句虚言，便让我不得好死！”
“你别这么赌咒发誓，别这样！”郑莞尔将头埋进李古尔的胸膛，嘤嘤哭着，用双手揽住他的腰。
李古尔的怀抱让郑莞尔觉得很温暖，他的胸膛很厚实，给她一种莫名的安全感。她就这样在他怀里哭了一会后便止住了，随后就静静地靠在那，任由他抱着。许久过后，她才想起来，于是将头抬起，仰起头问道：“古尔，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今天说想清楚了想为了你试一试，然后如果将来我们却最终没办法在一起，你会恨我吗？”
李古尔用手捧住她的脸，用拇指指腹擦去她眼周残留的泪水，宠溺地回道：“怎么会，我爱你都来不及，又怎么会恨你？”
“真的？如果我们最后没办法修成正果，你也不恨我？”郑莞尔用急切的目光注视着李古尔，不知道是因为急切地想知道答案，还是因为不相信李古尔的回答。
“真的！你今天肯来，肯为我试一次，给你、给我一个机会，我就已经很感激、很知足了。你父母无非就是希望你嫁一个有出息的夫婿，能为郑家在朝堂之路上再助力一把。我虽是藩镇戍边武将，但手握兵马，也会是朝臣的拉拢对象。你放心，以后我会努力积累战功，尽可能地经营在沙陀部落中的地位。等继承我父亲的势力和酋长位置后，想必你父亲也会看重我手中的兵马，不会拒绝你我的婚事。”李古尔信誓旦旦地说着。
郑莞尔一副苦笑不得的复杂模样，夹带着哭腔地回应着：“恩，希望如此。我最怕有一天你会恨我！”
“莞尔，别哭了，妆哭花了就不好看了……”李古尔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地哄着郑莞尔，才让她破涕为笑。就连李古尔都没意识到，一向脾气暴躁的他在面对郑莞尔的时候，总是无比的耐心。
这回，郑莞尔主动抱紧李古尔，轻声娇羞地说道：“其实我今天来找你，心里很是忐忑。怕你已经娶妻，怕你不是真心爱我，怕你……我也是想了很久，犹豫再三，才决定来找你的。我母亲从小到大都教我，我以后注定是要嫁给门当户对的士家子弟的，因为不晓得能嫁给怎样一个人，所以母亲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一定不要对情爱太过执着。”
“所以，我才不敢面对……可自从你不告而别后，我才发觉我是真的喜欢你，不是一点点，劝自己别执着那番话都没什么作用。可是一切都太迟了，你都走了。”
“我怕我再不走，就走不了了。当初我想跟你说明心意时，你非得想把翠枝送给我，我以为你根本不喜欢我。那时候我太难过了，生怕自己一冲动会死乞白赖地一直缠着你惹你生厌，又怕自己不甘心会一直滞留长安没办法回去。所以一咬牙一狠心便连夜启程走了。”
“一路上我快马加鞭，生怕稍微慢下来后便会生出折返长安的念头。回到代北后，我就生病了，足足瘦了一圈，长这么大，我是第一次体会到为情所困的愁苦。”
李古尔本是一本正经地诉说着伤心往事，可说到最后，却有一丝向郑莞尔撒娇的意味。
“那以后你好吃好睡，能把瘦的那一圈补回来吗？”郑莞尔悄声笑着，娇羞地撒娇回应。